袁武丨筆耕心語：關于藝術、傳統與人性的42條修行感悟

1.藝術不是科學，藝術不講道理。

2.畫家如果能把自己的經歷、情感和感悟與自己的作品脈絡相通，那么作品才能算作是自己的作品，風格和語言也會屬于個人的。因為每個人的生活和對生活的理解是不同的。如：朱耷的鳥和石頭，虛谷的梅花和松樹，林風眠的鷺鷥和蘆葦。只可惜現在的畫家，大多數都是將自己的生活感受和自己的作品分離，為了參加某些展覽，畫的都是與自己生活、感受沒有關系的作品。不能說這是藝術家，只稱得上是“美術工作者”。

3.藝術不能較勁，不是畫的時間越長就越好，不能量比。

4.越花哨的表現，藝術的含金量越低，樸素是一件好藝術作品的重要元素。

5.藝術創作是一件痛苦、艱辛的事，但這痛苦和艱辛要來自于心靈和情感，而不是軀體勞作的艱辛和痛苦。現在許多畫家的辛苦都是來自制作的艱辛和巨大創作的勞作之累，將繪畫引向了復雜、巨大、精細的工藝制作和材料運用之途，這并不是藝術走向高度的方向。

《水不深》系列之十 2025年作 365X350cm

6.好的作品需要你的技術、你的才能、你的經驗，更需要你的靈光一現和創作中的情緒。

7.我不希望學生直接學我的筆墨方法，在屋子里建房子，能蓋多大？我們離得太近，學得太像就是“近親結婚”。我學畫有自己的源頭，不要模仿畫家特有的表現效果——這些效果基本都是原創，你掌握得再熟練，也是別人的東西，會影響你的藝術表現與想法。一位畫家作品的個性，有時就是他的表現缺欠，但他能自圓其說，作品便成立了。而追隨者往往為了學老師的個性，反而放大了老師的缺欠，又無法自我完善，最終成了“東施效顰”。

8.意象造型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是具象與抽象之間的一種形式，意象有時包含具象的元素，有時包含抽象的元素，它更多的是蘊含詩情與性情，是創作者對形象獨特的理解與表現。

9.表現語言沒有對錯，只有高下。藝術表現必然符合畫家的審美，有人喜歡簡單，有人喜歡復雜，這與表現對象無關，而與畫家的性格和師承有關。

10.看優秀的畫家寫生，會發現一個問題：他們用得時間長卻畫得少，既能簡也能繁，能畫出許多看不見的東西，也能概括掉許多看見的東西。而且他們基本不靠比例來確定對象、景物的特征，始終牢牢把握第一感覺，作品既樸素又生動。

《春寒水冷》 2025年作 232x263cm

11.寫生時，要把形象的個性特征抽離、放大、強化，盡量忽略與他人相同的常規結構，才能實現主觀表現。編造導致概念化，描摹導致匠氣。寫生時既要尊重模特，又要與模特保持一定距離，就像放風箏：風箏自由飛翔，但手里拽著線，隨時可以拉回來。你和模特都是自由的，卻始終保持著聯系。

12.繪畫作品一定要“熟后生”，才會非同凡響；越畫越熟練就成了“熟后熟”，必然油滑、匠氣。

13.繪畫中的構圖是作品的重要環節，在美術館看展覽，最先吸引你的不是技法有多好、形象有多精彩、是不是大名家的作品，而是構圖，尤其是外輪廓線的把握和幾何形的概括。

14.倪瓚、漸江的藝術，不僅有筆墨、有文化，最重要的還有心態。

15.把畫面畫松很難，畫整體也很難。畫畫最常犯的毛病是形象太“準”、線條太緊、筆墨太碎。

《百年·祭》2022年作 240x200cmx2

16.形象分為兩種，即生活中的生理形象與繪畫中的藝術形象。這兩種造型之間要有距離和分界，并非一回事。人物形象要從里向外畫，從看不見的部分畫起，到看得見的部分結束——從骨骼框架到肌肉起伏，從皮膚凹凸到眉須疏密。

17.西方素描給中國畫最大的啟示，不是光影、明暗、立體、質感的表現，而是對整體與局部關系的關注和把握。

18.水墨人物寫生要把握三層關系：一、整體與局部；二、主觀與客觀；三、筆墨與造型。

19.一個普通的藝術家，一輩子靠技術吃飯；一個優秀的藝術家，一輩子靠感覺吃飯；一個藝術大師，一輩子靠個性吃飯。

20.當一個畫家發展到一定高度后，就不能什么題材都畫，否則就沒有藝術方向；不能什么技法都用，否則藝術就沒有特征；不能什么展覽都參加，否則就沒有思想。

《白石小像》2021年 33X33cm

21.一件作品不必太完美，沒有毛病便沒有個性；完美了往往就接近通俗，通俗不是錯誤，卻是沒有藝術高度和個性的表現。

22.現在畫寫意人物，常常是畫臉時細膩地抄照片，畫軀干和服飾時，卻又大筆耍筆墨。其實這是比較低級的表現手法，因為它犯了藝術表現的一個大忌——表現語言不統一、不協調，導致畫面格調不高。

23.繪畫高手與低手的區別往往是：畫得越好，整體感覺越強；畫得越不好，越繁瑣。主觀的東西少、概括能力差，面面俱到、從頭畫到尾，是平庸畫家的通病。

24.線描是什么？是簡化到只用線條作為藝術語言來表達的一種藝術形式。不能因為是白衣服就用淡線，黑衣服就用重線，畫花就用紅線，畫葉就用綠線，這樣用線就失去了線描單純的意義，這種方法太幼稚了。

25.練習速寫的時候要練寬、練深、練活。寬是什么？是表現力。不能說只會畫老人、只會畫破房子，遇到臉上沒褶的年輕人就躲著不畫，碰到挺直平整的房子就繞開不畫。所謂練深，就是對物象的理解：要把復雜的東西簡單畫，簡單的東西復雜畫，做到概括與強化并用。藝術表現不能單靠技法解決，藝術需要一些主觀感覺。只有這樣，你才會發現幾個畫家畫同一個模特，都會畫出不同的藝術形象。練活，就是繪畫表現的應變能力。

水不深系列之《春》2018年作 200X200cm

26.深入與細致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深入是順著一條線往里走，細致是把每一個點的表層都畫一遍。

27.現今中國人物畫的狀態：一、抄照片，又細又膩又俗；二、表現軟，線軟、形軟，沒有用筆；三、乏味，沒有筆墨味，沒有繪畫味，沒有趣味。

28.有人說，等把錢掙夠了再來搞藝術，那是扯淡！在掙錢的過程中，或是有了錢之后，你的“內存”已經變了。藝術與錢本身沒有關系，但錢會影響藝術家追求藝術的心態。

29.藝術作品創作的最高階段應該是聽從內心的召喚！

30.我們的畫里看不見自己的情緒、性格，是因為大家都在運用一種公共模式創作——這種相同的表達方式，是大家都認可、都能駕馭的。所以現在的作品大多是平庸的。

31.繪畫藝術的難度，并不屬于技術范疇。真正的難度在于能否隨時保有藝術感覺。一個人往往是因為對藝術有了感覺，才開始對繪畫產生興趣，進而學習繪畫；無論何種繪畫形式，都是從技術學起的。當真正能駕馭繪畫的方方面面后，卻發現已失去了繪畫最初誘發你的那種模糊不定的奇妙感覺。當繪畫完全技術化，就會過于理性、過于頭頭是道。在你最會畫的時候，再也不能自由地畫了，那個本來就看不見摸不著的藝術感覺，將會無影無蹤。這比沒有技術還可怕！如果現在能讓技術隱于無形，而感覺能隨時靈光閃現，或許才能畫出有意思的東西。

32.風格是自然形成的，與師承、習慣、性格、環境有關。每個人成長、生活的環境都不同，不同的成長經歷直接影響每個人的畫面風格。風格是找不到的，能找到的一定是別人的風格。

33.初學繪畫的過程中，人常常會在潮流中迷失自我，跟風效仿、東搬西挪，處于彷徨失措的狀態，這是正常的。厚積薄發，慢慢梳理，自悟自省，終會形成自己的面貌。寧吃百家飯，也別只學一個人。中國畫的門戶之見，使許多畫家忙碌了一輩子，沒能脫離老師的樣本，沒畫出屬于自己的東西，就是把老師學“死”了。

34.寫生是把米做成飯的過程，完全照抄對象是吃生米，算不上做熟飯。

35.現在許多創作停留在畫照片的寫實階段，生搬硬抄照片中的人物形象，喪失了繪畫語言，更談不上藝術性和表現力。繪畫形象具有主觀性、趣味性，經過強化與概括，是運用筆墨進行的造型。

《牛年》2021年 240X200cm

36.寫生要尊重模特，但不能照抄模特、拘泥于模特，要與模特保持一種距離感。寫生不是為模特畫像，而是繪制一幅有趣的人物肖像畫——在模特身上找到特有的元素，強化放大這種元素，使之像模特，卻又不是模特。寫生出來的作品應是一幅有畫味、有趣味、有想法、有格調的人物肖像畫。

37.寫生過程中，要從不同角度觀察：離近看、仔細看，看清楚想明白再落筆，而非看一眼畫一筆；不要編造、不要大概、不要概念化。可以先畫不同角度的速寫，充分感受、認識并分析模特身上獨有的氣質，像“捉迷藏”一樣真正捕捉到人物的特征。

38.寫生時不要用木炭起稿，要訓練用毛筆直取形象的能力。這樣形象才生動、用筆才松活，筆墨才能畫出有趣的形。這是求像的過程，而不是求準的過程。對模特要時時有感覺，要把握穩、準、狠的節奏去畫。

39.所謂古典人物畫，即是小品畫，也是中國傳統文人畫的另一種稱謂。無論構圖、人物形象及背景填補，都要簡潔、概括，追求隨意的感覺，作品要融筆墨構成、形象趣味、意境追求為一體。不能用主題創作的繪畫方式來畫小品，那樣會太膩、太拘謹，少了書卷氣和寫意性，更沒有中國畫的筆墨隨性與書寫性的表現，也很難呈現出文人畫中所追尋的形象意味。

40.中國畫的小品、冊頁與主題繪畫的創作、表現方法是不同的。隨著繪畫經驗的積累，會發現其中的區別。很多畫家為了討巧觀者、迎合藏家，將小品畫畫得越來越復雜細膩，甚至把大作品畫成撲克牌式的小畫，成了繪畫中的“微雕”，這不僅違背了寫意中國畫的筆墨藝術規律，更重要的是使中國畫的寫意精神喪失殆盡！

《林鳳眠和小鳥》2025年作 240X200cm

41.畫好古典人物畫小品，還是應該向古人的傳統中國畫藝術學習。傳統的書法用筆、花鳥與山水的造型符號和審美規律，都是我們要學習、繼承和掌握的。特別是人物的造型規律和形象味道，是東方意象造型的精神所在，要忽略解剖結構、比例質感的素描語言，更不必用深入寫實的刻畫方式。一切都是意象的，在似與不似之間，以拙趣、意趣、東方筆墨語言為主的表現手法，以意境、書卷氣息或野逸品格為理念的藝術追求，是畫好古典人物畫的宗旨。

42.傳統中國畫，無論是構圖、形象，還是線條、色彩、墨塊，都自成體系和面貌，與西方繪畫異曲同工，都是藝術表達，卻不是生活物象的直白描摹，而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是提煉和再創造，是畫家的情緒表達和情懷寄托。所以，自由表現、抒發情感，用作品展示對世界的認知和態度，是畫家始終的追求。

——袁武

作品欣賞

《魯迅》2023年 300x200cm

《賓虹先生》2025年作 260X220cm

《板橋小像》2025年作 65X33cm

《徐渭小像》2025年作 65X33cm

《虛谷小像》2025年作 65X33cm

《朱耷先生》2021年作 畫心180X90cm 外框220X130cm

（來源：文化美術）

藝術家簡介

袁武，1959年9月生于吉林省吉林市，1984年本科畢業于東北師范大學藝術系，1995年研究生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

歷任解放軍藝術學院美術系副主任、教授；北京畫院執行院長，中宣部“四個一批”人才，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第六、七、八、九屆理事。現任中國美協國畫藝術委員會副主任；國家畫院研究員、國家藝術基金評審專家、國家重大題材美術創作藝術委員會委員。作品曾獲全國第七屆美展銅獎，第八屆美展優秀獎，第九屆美展銀獎，第十屆美展金獎。曾擔任全國美展第十二屆、第十三屆、第十四中國畫評委。解放軍藝術學院美術系兼職教授、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兼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