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深冬,沂蒙山區的石崖洞里還留著當年刺刀劈開的缺口,而真正喚醒那段記憶的,卻是一張拍攝于1944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橫七豎八的日本侵略者尸體被堆作一垛,旁邊三個戰士神情憨直,中間略矮的小個子正是胡奇才的警衛員。四十多年過去,這張照片被胡奇才小心地夾在日記本里,從未示人。直到1987年,遲浩田來訪,它才再次暴露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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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的冶源戰斗并不算大規模,但對魯中抗日根據地而言意義非同小可。那時魯中軍區二團奉命拔除冶源據點,胡奇才預判日偽會從臨朐派出增援,于是干脆把兩個營埋伏在村外的荒地里。鬼子一頭扎進包圍圈,八路軍子彈不多,胡奇才讓戰士直接拼刺刀。十幾分鐘廝殺結束,只剩下那堆尸體,彈孔在冬日寒風里冒著熱氣。胡奇才搶過繳獲的照相機,把場景記錄下來,他說那叫“給后輩留個證據”。
翻到1986年夏天,遲浩田第三次進沂蒙老區。臨朐以北的水庫堤岸,一位白須老漢釣魚時哼起小調:“胡奇才,真勇敢,指揮八路攻冶源……”老人唱得眉飛色舞,還豎起大拇指,說胡司令“屬這個的”。遲浩田一下被勾起往事。孟良崮南麻陣地,18歲的他腿部動脈被擊穿,多虧老鄉把他裝上獨輪車,一路躲炸彈、喂炒面,才撿回一條命。那口土炒面味道,他到七十歲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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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月中旬,遲浩田借進京開會順道看望胡奇才。兩人剛握手,胡奇才便打趣:“又長高了?”遲浩田笑答:“您可千萬別再沖鋒陷陣,讓后輩有活干。”對話顯得輕松,卻掩不住軍人間獨有的敬意。遲浩田遞上的禮物是一幅字,上款寫明:一年前于臨朐聽老翁抗日歌謠,書贈奇才老;下款則是那首七言歌謠。胡奇才讓警衛立即掛到客廳最顯眼的位置,轉身說一句:“老區人民的夸獎,比勛章沉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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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過后,胡奇才取出那張照片。“看看,這是冶源那仗的全部日軍增援分隊。”遲浩田仔細瞧,只見尸體堆上薄雪未化,畫面凜冽。他脫口而出:“這構圖像專業記者。”胡奇才輕拍胸脯:“隨軍,非記者,本人。”兩位上將對視大笑,笑里帶著戰火硝煙的味道。
照片引出了戰后瑣事。冶源被拔掉后,胡奇才的愛人身懷六甲,被安頓在西墻峪村張恒謙家。日軍掃蕩時,張家人把她藏進石崖洞,上鋪麥草,下墊厚墩羊皮,連哭聲都用布片堵住。三個孩子都在沂蒙山呱呱落地,胡奇才說:“不是老百姓,從指揮員到嬰兒,一個都活不成。”遲浩田聽得沉默,過了好久才冒出一句:“虧欠的情,得下一代去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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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及老區現狀,兩位將軍心情并不輕松。遲浩田說,去年下鄉時看到村民衣服補丁摞補丁,地瓜窩窩摻著榆樹皮,心里別扭得不行。胡奇才點頭:“打贏了仗,拔不掉貧根,算什么勝利?”他們都清楚,貧困像山道里的凍土,一寸一寸化開才見成效。晚飯前,兩人達成默契:繼續催促有關部門加快沂蒙扶貧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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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時,胡奇才把《將軍詩詞選》塞到客人手里,隨口背了一段新作:“勤回首,常自勉,革命豈能有清閑?”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遲浩田把書夾在臂彎,敬了一個軍禮,沒有多說什么。
十年后,1997年7月3日,胡奇才病逝。那幅寫著抗日歌謠的字依舊掛在客廳,照片依舊夾在原處。有人說,世上最直白的勛章其實是一張敵人的死亡合影;還有人說,真正的勝利是讓老區孩子不再餓著肚子上學。兩句話都沒錯,只是前一句寫在歷史里,后一句寫在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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