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邑縣往深山里走幾十里,有片孤零零的山坳,住著董家兄弟倆,哥哥董世球,弟弟董均。兄弟倆搭了兩座緊挨著的土坯房,離著不到半里地有座普濟庵,算是這荒山野嶺里唯一的鄰居。倆人靠刨山貨、挖煤過活,天天五更天頂著露水出門,摸黑才回來,日子剛夠嚼谷,說不上寬裕。
哥哥董世球娶的媳婦姓郭,是個不安分的,早跟普濟庵的住持福海和尚勾搭上了。那和尚借著管香火錢的由頭,偷偷給郭氏塞銀錢,一來二去,郭氏手里倒攢了些私房錢,日子比弟弟家滋潤不少。
弟弟董均的媳婦施氏,身世可憐,襁褓里就沒了爹媽,是郭氏的公婆抱回來喂奶養大的。郭氏算是施氏的養母,打小給她梳頭纏足,看著是費心,可對她卻跟丫鬟似的,呼來喝去從沒給過好臉色。
施氏長到十六歲,董均也滿了二十,郭氏才草草讓倆人拜了堂。自打施氏成了家,就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任人打罵,更要緊的是,她打心眼里瞧不上郭氏跟和尚私通的齷齪事,妯娌倆的嫌隙越來越深。家里那幾畝薄田,干脆一分兩半,各自立了門戶。可房子離得太近,做飯的煙都能飄到對方院里,郭氏常指桑罵槐,施氏也不肯忍氣吞聲,針尖對麥芒成了家常便飯。
郭氏見施氏不跟自己一條心,天天在董世球跟前吹枕邊風,說施氏“懶、犟、攪家宅”。董世球本就偏心媳婦,聽多了便攛掇弟弟休了施氏再娶。董均是個老實人,嘴上應著,心里卻疼媳婦,偶爾動手打幾下,也只是做做樣子給哥哥看,壓根不是真有怨氣。
可董世球每次見著施氏,就沒好臉色,施氏敢辯解一句,他就劈頭蓋臉一頓罵,后來更是動起了手。
那福海和尚也不是好東西,見施氏生得端正又性子烈,屢次三番調戲,都被施氏罵得狗血淋頭。和尚懷恨在心,也跟著郭氏在董世球面前說施氏的壞話,把她說成“克夫敗家的掃帚星”。
這天,董均挑著煤去遠村賣,施氏正在院子里彈棉花,董世球又被郭氏攛掇著來找茬。“你這潑婦,就是不會做人!才讓家里日子過得緊巴巴,都是一個祖宗傳下來的,憑啥你家就不如你嫂子家?”董世球叉著腰罵道。
施氏手里的彈弓一停,冷笑道:“我是沒學會描眉畫眼討好和尚,沒本事靠香火錢攢私房,這是我笨!可我沒給董家招罵名,沒讓男人戴綠帽子換吃喝!你家日子好,是你媳婦會伺候普濟庵的住持,你有臉說我?我男人老實,不肯學你趨炎附勢,倒成了我的錯?”
這話戳中了董世球的痛處,他氣得臉都紫了,轉身就找棍子要打,可院里空空的沒找著。眼瞅著施氏手里握著彈棉花的木錘,他一把奪過來就砸過去,第一下沒砸中,第二下正打在施氏膝蓋上,施氏踉蹌著摔倒,嘴里還在罵他糊涂。董世球紅了眼,攥著木錘劈頭蓋臉往下砸,沒一會兒,施氏就沒了聲息,頭破腦裂地躺在地上。
深山里連個鄰居都沒有,董世球慌了一陣,很快狠下心來。他連夜把施氏的尸首拖到后山的破窯里,架起柴火焚了,骨灰磨得細細的,混進第二天要賣的煤堆里。挑到遠村去賣,有個熟絡的無賴楊汝明買了些,燒火時扒出塊焦骨,只當是煤里的石頭,隨手扔了。
董世球轉頭就去哄騙董均,說施氏跟人跑了,可外面都傳是他殺的,要是官府查下來,兄弟倆都得完。
“弟弟,你就認了吧,夫妻吵架失手殺人,官府最多判幾年。等你出來,哥給你娶個更好的!”董均是個實誠人,又被哥哥嫂子連哄帶嚇,真就信了。等到縣官審案,董均一口咬定是自己殺了媳婦,還說怕人發現焚尸滅跡。縣官見他供認不諱,又恨他手段殘忍,直接判了斬立決。
董均此時才發現上了當,但他進了大牢,呼天呼地也沒人應,最終在三個月后,被判了斬刑。董均一死,董世球順理成章霸占了弟弟的田地家產,再也不用刨煤了,靠著郭氏和和尚攢的錢,成了村里的富戶。
日子一晃七年過去,這天家里來了個穿綢戴緞的漢子,是徽州來的富商霍輝卿,據說會看風水找墳地,要在村里住些日子。郭氏早跟福海和尚膩了,見霍輝卿有錢又會疼人,沒多久就勾搭上了,把福海拋到了腦后。福海心里窩火,董世球也看不慣霍輝卿占自己媳婦,倆人湊到一起想坑霍輝卿,讓霍輝卿寫份娶郭氏的婚書,再拿著婚書告他“奸占人妻”,要么逼他拿銀子私了,要么送他吃官司。
董世球依計行事,果然騙霍輝卿寫了婚書,轉頭就拍著桌子要銀子。霍輝卿這才知道被坑了,表面上應著,轉頭就跟郭氏商量:“你男人不除,咱們倆都沒好果子吃!我看這主意是那和尚出的,不如殺了你男人,把尸首藏到庵里,再告那和尚謀財害命!”郭氏早就厭倦了董世球,此時與霍輝卿奸情正熱,就一口答應。
倆人打聽到,庵里有個姓施的老傭工,手腳麻利又嘴嚴,便找他幫忙。
誰料到老傭工不是別人,正是施氏的從叔,當年施氏被董世球殺了之后,謊稱他跑了,這位從叔就懷疑是董世球搞的鬼,于是偽裝成傭工潛伏在庵里,查找真相。如今聽說要殺董世球嫁禍福海,他心里暗喜,一口應下:“只要能報仇,我啥都肯干!”
當天夜里,郭氏和霍輝卿灌醉董世球,用繩子活活勒死,趁著月色抬到普濟庵。施叔早開著山門等在那,三人一起把尸首埋在了佛座底下的磚縫里。轉天,郭氏就哭哭啼啼去縣衙告狀,說董世球帶著百兩銀子去普濟庵找福海,再也沒回來,肯定是被和尚殺了。為了坐實罪名,她還買通了庵里一個叫智能的小和尚,這孩子才八歲,是福海去年收養的,嘴甜又聽話。郭氏教他說,要是縣官問起,就說親眼看見福海殺了董世球。
縣官立刻派人把福海和智能抓來。智能沒殺人,肯定不承認。小和尚智能就照著郭氏教他的話一五一十說了,縣官讓人刨開佛座,果然挖出了董世球的尸首。施叔在一旁作證,說常看見董世球和福海一起算賬,倆人肯定有金錢糾紛。福海百口莫辯,急得跳腳,干脆把霍輝卿和郭氏的私情抖了出來:“是那淫婦跟霍蠻子私通,殺了她男人嫁禍我!”
縣官又把霍輝卿抓來,霍家有的是錢,上下打點了一番,最后只判了頓板子。郭氏因“導奸殺夫”,福海因“妒奸誣告”,倆人都被判了斬立決。臨刑前,郭氏看著遠處的普濟庵,嘴里還罵著福海,壓根沒想起被她害死的施氏和董均。
后來霍輝卿覺得智能這孩子可憐,又幫過自己,就收養了他,還給他定了門親事,女方是鄰村陳家的姑娘。辦喜事時,霍輝卿查了倆孩子的生辰八字,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智能出生的日子,正是董均被問斬那天;陳家姑娘出生的日子,恰好是施氏遇害那天。
消息傳到太邑山里,老人們都嘆:“這世上的賬,從來都是一筆一筆算的。董家兄弟的冤,郭氏和和尚的惡,到頭來都躲不過去。這輪回啊,真不欺人!”往后再有人路過普濟庵,總說夜里能聽見佛座底下有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彈棉花,又像是有人在低聲喊冤,那是施氏和董均的冤魂,終于等來了昭雪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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