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6歲夜班保安，昨天跟經理提夜班能否有點補助，差點丟了工作。

傍晚六點五十，我揣著搪瓷缸子往保安室走，晚風裹著小區里晚飯的香氣撲過來，混著點樓下老張炒菜時飄出的油煙味。玻璃門里亮著白晃晃的燈，王經理正背著手看墻上的值班表，他那件灰夾克的領口磨得發亮，我推門時鐵鎖“咔噠”響了一聲，他猛地回過頭。

“李哥來啦？”他臉上堆著笑，眼角的褶子擠成一團，手里還轉著串鑰匙，金屬碰撞聲叮叮當當的。

我把缸子往桌上一放，搪瓷沿磕在掉漆的桌面上，發出悶響。“剛從食堂打了點粥，”我拉過椅子坐下，故意拖長了調子，“王經理，您說咱這夜班，從七點盯到天亮，十二個鐘頭熬下來，眼睛都直了，是不是……多少給點補助？”

這話剛落，王經理臉上的笑像被凍住了似的，轉鑰匙的手也停了。他往前湊了兩步，喉結動了動，聲音壓得低：“你說啥？我沒聽清。加班費？”他忽然提高了音量，桌上的搪瓷缸子都震得跳了跳，“李建偉，你能在這兒站著就不錯了！你摸摸自己良心，五十好幾的人了，哪個單位還肯要？我們這是照顧你，懂不懂？”

我心里“咯噔”一下，后頸的汗瞬間冒了出來。窗外的天漸漸暗下來，路燈亮了，把王經理的影子拉得老長，壓在我腳邊。“瞧我這嘴，”我趕緊站起來，手在褲腿上蹭了蹭，“開玩笑呢！就是前兒聽老張他們閑聊，順嘴一提，您別往心里去，不算數，不算數。”

王經理往椅背上一靠，掏出煙盒敲出根煙，打火機“噌”地竄出火苗，映得他半邊臉亮堂堂的。“這種玩笑能開？”他吸了口煙，煙圈慢悠悠飄到我面前，帶著股嗆人的焦油味，“隊里三十多號人，都跟你似的拿這話逗樂子，我這經理還干不干了？”他把煙往煙灰缸里按了按，火星濺起來，“夜班沒加班費，當初簽合同寫得明明白白，十二個鐘頭一班，你要是覺得虧，有的是人想來。”

我瞅著他捏煙的手指關節泛白，心里直發慌。上個月三樓的老趙就是因為跟隊長頂了句嘴，第二天就被打發走了，收拾東西時他那只舊保溫桶還落在傳達室，現在還在墻角扔著呢。我這把年紀，膝蓋早就不頂用了，上次爬樓梯追個貼小廣告的，回來疼了三天，真要是被辭了，去哪兒找這么個坐著就能拿錢的活兒？

“王經理，我真不是那意思，”我往前挪了挪，聲音都帶了點顫，“我就是……就是腦子糊涂了，您別跟我計較。您放心，以后這話我絕不再提，您讓我干啥我就干啥，值夜班我保證睜大眼睛，絕不出岔子。”

他抬眼皮瞥了我一眼，沒說話。墻上的掛鐘滴答滴答走，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撞著胸口，像揣了只兔子。窗外傳來晚歸的汽車喇叭聲，還有小孩追跑的笑鬧聲，可保安室里靜得能聽見煙灰缸里煙蒂燃燒的“滋滋”聲。

“前兒跟你一塊兒巡邏的老周，”王經理忽然開口，手指敲著桌面，“他兒子結婚，想請兩天假，我都沒批。隊里離了誰都轉，少了你一個，地球照樣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磨破邊的解放鞋，“你這個年紀，上有老下有小的，丟了工作，不是鬧著玩的。”

我趕緊點頭，后背上的汗把襯衫都浸濕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是是是，您說得對，我明白，我真明白。”

他這才松了松眉頭，嘴角往上挑了挑，算是有了點笑意。“行了，干活去吧。”他把煙蒂摁滅，站起身時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以后別學那些年輕人瞎起哄，安穩干到退休，比啥都強。”

“哎！好嘞！”我連忙應著，抓起桌上的手電筒就往外走。金屬外殼被手心里的汗浸得發潮，光柱打在地上，照亮了幾片被風吹落的梧桐葉。

走到小區門口時，碰上晚班的保潔張嬸，她推著垃圾車往這邊來，塑料輪子碾過石子路，“咕嚕咕嚕”響。“李哥，剛瞅見王經理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咋了？”她嗓門大，隔著老遠就喊。

我往保安室那邊瞟了一眼，壓低聲音：“沒事，瞎聊了幾句。”手電筒的光在地上晃了晃，心里卻跟明鏡似的——前兒老周跟我說，他侄子在隔壁小區當保安，夜班一個月多給八百，我這才動了心思。哪想到王經理反應這么大，現在想想，真是后怕。

夜風越來越涼，吹得我打了個哆嗦。摸了摸口袋里的藥瓶，降壓藥該吃了。瓶身上的標簽被磨得看不清字，就像我這日子，糊里糊涂的，能抓住這份工作，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哪敢再胡思亂想。

值班室的燈還亮著，王經理的影子在窗簾上晃了晃。我握緊手電筒，沿著小區的路慢慢走，腳步聲在空蕩的夜里格外清晰。遠處的高樓亮著星星點點的燈，每一盞燈下大概都有自己的難處，就像我，還有四年才到六十，退休金的影都沒見著，要是沒了這份工作，下個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巡邏到三號樓時，聽見二樓的嬰兒在哭，年輕媽媽哄孩子的聲音柔柔的飄下來。我停下腳步，抬頭望了望那扇亮著暖光的窗戶，心里嘆了口氣。還是趕緊巡完這圈，回崗亭里坐著吧，至少今晚，這份工作還在手里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