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待財神

臘月二十三的傍晚，鄰居王大爺正把舊的灶王爺像取下來，準(zhǔn)備換上新的。他一邊忙活一邊念叨：“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

我正路過，打趣道：“王大爺，您這灶王爺年年送，財神爺什么時候請啊？”

老人停下手中的活，眼里閃過一絲溫潤的光：“孩子，這你可不懂了——財神爺啊，不用請，他自己會來。但有個條件，得是走累了，想吃口熱乎飯，歇歇腳、暖暖身子的那種。”

我愣在巷口，冬日的風(fēng)正刮得緊。

廟堂的香火，人間的炊煙

這些年，我們請財神的架勢越來越大了。

年初五迎財神，鞭炮響得能震碎玻璃；辦公室里供著金燦燦的財神像，前面永遠(yuǎn)擺著最新鮮的水果；手機(jī)里轉(zhuǎn)發(fā)著各種財神圖，配上“財源滾滾”的吉利話。

可王大爺說，這些熱鬧場面，財神爺見得多了。

“你看那些大廟，香火旺得能燎著房梁，供品堆成小山。”老人點(diǎn)上一支煙，“可財神爺也是活生生的啊。天天聽同樣的話，吃同樣的供品，聞同樣的香火味兒，累不累？”

我想象著那個畫面：身穿紅袍的財神爺，在繚繞的煙霧中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看了看下面黑壓壓跪拜的人群，輕輕嘆了口氣。

然后他推開門，走進(jìn)臘月的寒風(fēng)里。

財神爺敲門時

“財神爺會去哪呢？”我問。

王大爺笑了，眼角的皺紋像菊花綻放：“去那些亮著燈、飄著飯香的人家唄。”

他說，很久以前，財神爺還不是神的時候，就是個普通人。懂得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知道錢要花在刀刃上，明白財富的真正意義不是堆積，而是流轉(zhuǎn)——像血液在身體里流轉(zhuǎn)那樣自然。

“這樣的財神爺，你說他會喜歡什么樣的地方？”

我想了想：“溫暖的，真實(shí)的，有人情味的地方？”

“對嘍！”王大爺一拍大腿，“不是最有錢的人家，而是最‘有人味兒’的人家。”

他講了個故事：有一年大年三十，雪下得特別大。有戶人家剛吃完年夜飯，正準(zhǔn)備收拾，忽然聽見敲門聲。開門一看，是個渾身是雪的老人，說是趕路回家，又冷又餓。

那家人沒猶豫，趕緊把老人讓進(jìn)屋，重新熱了飯菜，還燙了一壺酒。老人吃飽喝足，道謝離開時，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手里掉出個金元寶。

“那是財神爺最笨的一次。”王大爺眨眨眼，“但也最真心。”

待客之道，即是待財之道

我漸漸明白了王大爺?shù)囊馑肌?/strong>

財神爺走累了，不是身體累，是心累——累于人們只把他當(dāng)作符號，累于那些無窮無盡的索取，累于人間漸漸淡忘的最樸素的道理：

財富不是求來的，是修來的；不是供出來的，是活出來的。

熱氣騰騰的廚房里，母親正在燉一鍋紅燒肉。醬油和糖在鍋里咕嘟咕嘟唱著歌，香氣鉆進(jìn)每一個角落。父親在修一把椅子，敲敲打打的聲音很有節(jié)奏。孩子趴在桌上寫作業(yè)，鉛筆沙沙作響。

這樣的家，門開著。

財神爺路過時，會聞到飯香，聽到笑聲，看到窗戶上暖黃的光。他會想：這家不錯，真實(shí)、踏實(shí)，不過分奢望也不敷衍生活。于是他推門進(jìn)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說：“路過，討口熱乎的。”

這時候，最得體的接待不是跪拜，不是上香，而是像對待任何一位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那樣——盛一碗剛出鍋的米飯，夾一筷子還冒著熱氣的菜，倒一杯溫過的酒。

然后坐下，聊聊天。說說今年的收成，明年的打算，孩子的學(xué)業(yè)，父母的健康。就像和老朋友一樣。

你家的燈火，財神記得路

離開王大爺家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巷子里，家家戶戶的燈都亮了起來。

我突然覺得，每一盞燈都是一句無聲的邀請：累了就進(jìn)來坐坐，餓了就吃點(diǎn)東西，冷了就暖和暖和。

這大概就是最古老的待財之道——不把財富當(dāng)神明跪拜，而把生活當(dāng)修行經(jīng)營；不把金錢當(dāng)唯一目標(biāo)，而把日子過出溫度。

財神爺其實(shí)從未遠(yuǎn)離人間，他只是更愿意走進(jìn)那些懂得生活真諦的家門。在那里，財富不是供在神龕里的偶像，而是流淌在日常生活里的智慧——知道如何經(jīng)營，如何分享，如何讓錢活起來而不是堆起來。

推開家門，母親正好喊吃飯。

桌上擺著簡單的三菜一湯，熱氣裊裊上升，在燈光下變成柔軟的白霧。我忽然覺得，這霧氣里有種很熟悉的氣息——像一位久違的老朋友，拍了拍我的肩，然后自然地坐在了空著的那個位置上。

窗外，夜色漸濃。但我知道，那些懂得用熱飯暖燈待人的人家，財神爺永遠(yuǎn)找得到路。

因?yàn)檎嬲呢敻唬瑥膩聿皇沁h(yuǎn)方冰冷的金山銀山，而是此刻眼前——一碗熱飯的溫暖，一盞燈火的等候，一個可以被輕輕敲響的、從不上鎖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