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的嚴重冠心病,一直樂觀的活著,身體也還算給力,讓我隨心所欲到處亂跑。但去年下半年以來,各種身體信號都在提醒我——“它”盡力了,它需要我支持了。
我卻比較倔,總想斗過它。但到了10月,它已經不時開始罷工,日益密集,弄得我唯有躺倒,在生死線上拼命掙扎。11初被醫生朋友拉去住院,好轉了十來天,緊接著密集發作又卷土重來。
我終于明白,物質是基礎,精神終究只是附屬物。
到11月中旬,女兒女婿實在受不了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幫助我做最后決定,上手術臺,查個明白。
外孫女正值初三,是一家三口的圓心,得全力以赴,可我卻在此時拖后腿,真是內疚又無奈。但再一想,與其讓他們惶惶不安,不如做生死一搏,也算一個了斷。
![]()
01
周六入院,女兒下午就從寧波直接趕到醫院。一只旅行箱,一個背包,風風火火,干練又充滿自信,那樣子,立即讓我心安。
心內科因為病房裝修,原來集中的病房被分散到各個科室。我入住的那一組是外科一號樓27樓。
外科一號樓31層,一直是最忙碌最擁擠的地方,9部電梯上下穿梭不停,大廳里還是拉著長長的警戒線,排著長長的等候隊伍。我當時的狀態,別說擠電梯了,恐怕連排隊的能力都沒有,所有檢查治療都得女兒推輪椅。女兒第一次進這樣擁擠的醫院,第一次照顧病人,說實話,我真擔心她會難以承受。
出人意料的是,自從她進醫院,聯系醫護,上下27層電梯辦理所有具體事務,包括她自己的食宿安排,她爸的食宿安排,沒見她一點點負面情緒,嘴里總是樂呵呵的,臉上總是洋溢著輕松的微笑,仿佛這一切她都駕輕就熟。
我說,電梯太難等了,你急嗎?她笑答:“急啥,那不是跟自己為難嗎,電梯又不是你家的,安心排隊就好啊。”
“通透!”——我在心里贊許。
對于無法改變又無關原則的現狀,耐心接受,是減少內耗的最好辦法。但做到這樣并不容易,前次住院僅僅是14樓,照顧我的護工有時候也會叨叨。女兒這次不知道排了多少次隊,擠了多少次電梯,卻從來沒有聽她埋怨過一次。我最害怕的事情,在她那里云淡風輕。
02
手術安排在周二,周一上午,女兒果斷決定換到單人間。我有些猶豫,畢竟近300的價格,有點奢侈,即便要住,也要等手術看情況后再說。
她一邊聯系護士站,一邊嬉皮笑臉的調侃我,弄得我哭笑不能,只能服從。護士站同意后,她立即把我拉到單人間,打開一大包濕紙巾,還有一瓶酒精,從床頭柜開始,一個一個地方逐一擦拭,連床邊的欄桿也全部拉起來一擦到底。
天吶,一直被我呵護的寶貝,成家后又一直被老公細心呵護的寶貝,你啥時候還有這份能干勤快,還有這份細心耐心?你完全讓媽媽驚呆了!!
在三人間時,女兒是住附近酒店的,沒有讓她晚上陪護,到了單人間,必須近身陪護了,被子褥子枕頭咋辦?可以租,但我嫌臟。
只見她在手機上劃拉一陣,抬頭輕松一笑說,“搞定!”
我瞪著她,用眼神詢問,她說,“買啦,等會樓下取貨,88元。”說著不忘揶揄我一句,“你就是習慣了操心,看看我,還要你費心嗎。告訴你,現在社會服務這么發達,只要有需求,一定會有人提供解決方案。”
突然感覺到,跟女兒在一起,她不僅在解決所有問題,也在不停地改變我的觀念。
我于是不再擔心,不再消沉,我覺得,只要我們愿意向身邊的任何年輕人請教,他們都會幫助你找到路徑。互聯世界不再是老年人的恐怖區域,是我們自己要勇敢地去面對,去學習。
03
這次手術雖然從醫學角度看比較安全,但是,畢竟我心血管問題已經12年多,又已經快要75歲,身體各種機能全面下滑,血管無疑老化脆弱,且入院之前癥狀嚴重,造影會反映出怎樣的心血管現狀?臨床如何處理?這一系列未知和風險,全部壓在女兒身上。(老伴已經77歲,耳朵不好,基本沒法與醫生溝通)
可憐的女兒啊,你能承受得了嗎?本來,我病了十幾年,病理比較清楚,心理狀態也比較好,我以為是由我來與醫生溝通,由我來承擔一切壓力,并安慰女兒,為她分憂的。
哪知到了談話簽字環節,醫生卻不允許病人參加,只與家屬談話。想起12年前,簽那張15個全部指向死亡的生死狀時,老頭都讀不下去,也不愿下筆,還是我鼓勵他簽下來。
這次卻輪到未經歷過大事的女兒來簽,我心愧疚,卻毫無辦法。
辦完一切手續,女兒依然云淡風輕,我啥都沒問,不想平添緊張氣氛。其實,她那時已經刷信用卡,交了3萬押金,估計醫生是做了比較不好的預案,但這一切,女兒只字未提,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那時我才發現,女兒其實是挺能扛事的,比我堅強得多了。
![]()
04
自從十月以來,我的服藥品種和服藥時間變得尤其復雜,入院時也全部是由醫生認可后自行服藥,其他人根本難以替代。我原以為,哪怕手術,要么一死,要么頭腦還清醒,自己服藥還是可以完成。但周一晚餐后,女兒跟我說,必須得把服藥任務交給她,或許我會昏迷。
啥?會昏迷?估計又是醫生預案。我說,不要啊,我早就跟醫生交代了不搶救的原則。但女兒還是不由分說的讓我跟她交接。
進醫院前,我的藥都拆了包裝,只有我自己認識,最重要的是,由于我的血壓上躥下跳,降壓藥必須根據情況臨時決定品種和數量,心率也得根據情況服用,這對女兒簡直如同聽天書。
她沉吟片刻,立即到護士站的便民箱找來紙筆,又自己找出幾條橡皮筋,把我的藥一片片綁定,寫好藥名,服用時間,服用方法,服用劑量等,用透明塑料袋裝好。
做這件事,將近花了兩小時,因為要反復核對,反復記憶,這是她陪護我以來最撓頭的。
在我的印象里,女兒從來就是大大咧咧,啥都滿不在乎,甚至丟三落四。小時候跟同學躲貓玩,可以忘乎所以地從二樓家窗臺摔下樓,過后還賴賬的頑皮孩子……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女兒,她的那份細心,嚴謹,用功,耐心,已經做到了極致。而且,她是獨自頂著如此大的壓力,做著最壞的打算,卻聲色不露,在我面前表現出絕對的從容。
那時候我知道了,真遇上大事,女兒其實是很有擔當的。
05
手術室外的等候,無疑是最艱難的時刻,要等造影結果,要溝通治療方案簽字,要等最后的生死搏斗。但當我被推出手術室時,她已經掩藏了高度緊張,換了輕松的微笑,與我侄兒一起,麻利的為我整理衣服被褥。
第二天她才笑著告訴我,由于緊張,她掉進了一個“保險坑”,不過說著說著,旋即她又釋然了。
我聽完之后也認為,在那樣的時刻,失去判斷能力非常正常,花錢不算什么,就當拿錢釋放壓力啊。她見我如此理解她,安慰她,原本的一絲悔意立刻煙消云散。
做完手術被推回病房時,已經6點多了。無疑,那是最艱難的一個夜晚。侄兒堅持要留下幫助女兒,但女兒在安頓好一切后,九點鐘堅決讓她爸和我侄兒離開,由她一個人應付所有。
06
我右手腫得像發面饅頭,疼痛一直傳遞到整條手臂和腋下。胸前被監護儀的一根根管子連接,監護儀不斷發出滴滴的聲音。左臂綁著血壓計,也與監護儀連接。頭頂掉著兩大瓶藥水,看樣子要滴到下半夜。
為了盡快排除造影劑,護士一直叮囑喝水。喝水加點滴,一個小時就得小便,還得關注監護儀,注意藥水進度,女兒不時從床這邊跳到床另一邊,直到下半夜兩點,完全沒有合眼。
稍有空,就來揉捏我那腫脹冰涼的手,用她溫暖的雙手為我減輕疼痛。兩點以后,點滴打完了,我也不愿喝水了,小便卻反而多起來。看著剛剛朦朧入睡的女兒,一百個不愿意叫她,可是咋辦呢,被監護儀捆綁的我失去自由了啊。
![]()
一個雞爪子,一個發面包。這還是松綁后10小時拍的
看著我每次叫她都滿懷不忍,女兒總是爽朗的笑著說著,麻利的處理一切,刻意掃去我心中的霧霾,緩解我的情緒。
看她那股利索勁,那種開朗勁,我感受到從來沒有過的幸福!我跟她說,“你一直是我的寶寶,現在媽媽成了你的寶寶啦!!”
其實,我更想說的是,整個住院期間女兒的表現,讓媽媽太滿足了,太幸福了,太欣慰了!
——這幾天,我一直都在心里說這句話!
這一次體會到的母女相知相愛,勝過過往所有。我甚至覺得,此生再無任何遺憾,無比安然,無比淡定,足以應付往后余生。
07
周四出院,一應手續自然是女兒辦理。下午,我們在醫院門口分開,她叫好網約車,送我和老伴上車,我們車一路向東開去。
遠遠的,她還在路邊揮手。而接下來,她將獨自拖著行李箱直接坐地鐵去機場。
因為一千多公里外,她的女兒已經打了無數個電話了,與她有說不完的話。有一次在學校打公共電話,每人限三分鐘,小家伙一邊數時間,一邊嘰嘰哇哇,旁邊站隊等候的女生心疼,把自己的時間讓給她了,讓我覺得孩子們真是可愛。
女兒一心掛兩頭,我也催促她放心回家。可是,她的飛機是晚八點,得在機場等近5小時。她孤單嗎?累嗎?我心里一陣酸楚,兩滴眼淚滾過臉頰。
總算飛機準時起飛,一個小時后,她微信說快降落了,真快!女婿到機場接她,不到10點,他們已經到家了。我沒有力氣回信,安然睡去。
第二天電話,我擔心她太辛苦,睡得太晚,她嘻嘻一笑說,“哪里吆,妙還等著跟我一起吃武漢的鹵菜呢,我們仨邊吃邊聊天,11點才完呢!”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就覺得,“女兒是一座橋”,一頭連著她的父母,一頭連著她的愛人和女兒。
有女兒這座橋,我們都是無比幸福的!!
作者:青禾,退休70后。個人公號“溪上青禾”。
~the end~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