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官場內的官話

古代官場是有一套官話系統的，也就是官員會說一些場面上的話，這些話看似無關緊要，實際有潛臺詞，只有官員能懂得，不是官員的老百姓根本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魏征勸諫唐太宗時，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看似是在說水和舟的關系，實際是在說人民和君主的關系。唐太宗并非不學無術之徒，懂得魏征在說什么，雖然有時候對魏征比較惱火，說他的直諫有損皇帝的威嚴，還要發誓殺到魏征，但經過嬪妃的勸誡，唐太宗才認為有了魏征這樣的諫臣，就可以避免很多錯誤。其他的官員大多不像魏征那樣直諫，而是委婉地勸諫。春秋戰國時期，有馮諼客孟嘗君，有鄒忌諷齊王納諫，有觸龍說趙太后，有潁考叔勸鄭莊公。他們說話總是委婉地勸誡，卻不會直諫，甚至拿自己的事來比喻當下的事情，最終讓國君明白什么意思。他們說的話不是那么直白，帶有官話的特征。官員表面上在打哈哈，說面子上的話，其實背后有一定的深意。《水滸傳》的“智取生辰綱”一節，楊志打罵軍漢，老都管說：“楊提轄且住，你聽我說。我在東京太師府里做奶公時，門下官軍見了無千無萬，都向著我喏喏連聲。不是我口淺，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相公可憐，抬舉你做個提轄，比得草芥子大小的官職，直得恁地逞能。休說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莊一個老的，也合依我勸一勸，只顧把他們打，是何看待!”里面就有官話，其實說的是楊志別拿大，因為老都管以前在蔡京的太師府上坐過奶公，見過很多軍人。其實老都管在拿大，拿自己的身份來壓楊志，卻尊稱他為楊提轄，其實已經給他留了面子。

《紅樓夢》中的“葫蘆僧斷葫蘆案”一節，賈雨村剛上任，并不知道衙門里的規矩，也不知道怎樣斷案，而門子卻知道，給他說了很多，最終胡亂判案。賈雨村開除了門子，就等于讓這樣的事情銷聲匿跡了，他胡亂判案的事也就沒有人追究了。古代衙門斷案并不是直來直去，并不會據實來斷，而是要看犯案人的身份和地位，看報案人的身份和地位，要做出一定的社會關系衡量，或者說衡量一定的社會關系之后才可以判斷，甚至要吃了原告吃被告。官員總是要互相傾軋，甚至要聯姻，結拜為兄弟等等，通過這樣的關系結成鞏固的利益聯盟，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紅樓夢》中的四大家族早已經結成鞏固的利益聯盟，而且他們之間說話辦事有一定的規矩。尤其是場面上走動的人，要說一套官話，而這套官話只有他們能懂。倘若有人說，哪天我到府上去拜訪。看似客氣話，其實只是聯絡關系的一種話，還真可能帶著禮物到對方家里坐一坐，而對方也會款待他，看似是親朋好友的走動，實際上是在變相送禮，是在行賄受賄。倘若官員說，大家都是官場的人，關系要講究和諧，要維護社會的和諧。看似說得高大上，實際是要官員們互相搞好關系，互相傾軋，甚至互相送禮，交換優質資源，而不是簡單地維護和諧與穩定的局面。

古代官員維護社會和諧與穩定的目的就是要維護現有的統治秩序，要世代為官，而不要老百姓做官員。即便有了科舉考試制度，老百姓也不能輕易上位，而官員會不斷進取，所謂的進取就是從民間搜刮銀子，用于官場運作，最終會升官發財。官員升遷后，他主持的地方政府欠債嚴重，卻沒有打算還的意思。新來的官員也不打算還錢，而是繼續在前任欠賬的基礎上欠賬，雖然建設了很多形象工程，但并不足以收回成本，甚至越欠賬越多，已經到了還不起的地步，可是并不影響官員的升遷。官員說官話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或者說官話有一套內在的系統邏輯，只要學會了說官話，就一定會同其他官員說，而且說的都是面子上的話，內在卻有所指，或者有潛臺詞，只有官員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倘若官員對其他官員說，最近地方安寧，沒有什么動亂，農民的糧食豐收了，天下就太平了。其他官員一定會隨聲附和，說自己治理的地方也是如此，甚至比這樣的情況還要好。如此一來，各級官員都在大唱贊歌，以至于蒙蔽了皇帝，而皇帝并不會輕易出宮，當然不會調查民間真實的情況，而只是聽了臣子的匯報，就覺得真是那么回事。

朝廷大員到地方視察的時候，各級地方官員一定要大擺宴席，白天并不會直接擺出來，而是在夜里的時候，請朝廷大員到當地最有名的飯館去吃飯，請最漂亮的歌妓來祝興。白天招待上級官員用的是四菜一湯，晚上他們就會換上便裝，到最高檔的酒樓去吃飯，當然這些都是固定的規則，而不能隨意打破。除此之外，下級官員還要在桌子底下給上級官員遞過銀票，也一定是有數目的，不然就會亂了規矩。清代有下級官員的炭敬和冰敬，就是要給上級官員孝敬炭和冰，時間長了就折合成銀兩，每年都要往上送，這就是潛規則。不遵守潛規則的官員會被官場排擠，叫做不識時務，很容易丟官棄爵。絕大多數官員都會遵從官場秩序，該送什么就送什么，而他們本身并不產生這些東西，就有可能從民間掠奪。但只要有一個官員說，我也是懂一些規矩的，那么其他的官員聽到這句話，就知道怎么回事，做事就會有所忌憚，而不會肆無忌憚。倘若民間的書生掌握了官話，對官員說話的時候也是旁敲側擊，那么官員辦事就會捉襟見肘，會顧及書生說過的那些話，以免被民間的書生群起而攻之。官話總是這樣，表面上說得富麗堂皇，文雅而且穩定，似乎只有官員能懂，里面的潛臺詞太豐富，潛規則太多，而老百姓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樣的潛臺詞和潛規則，并不能理解他們在說什么。

官話大流行和社會崇尚官員的風氣有關系，也和功利主義思想有關系。社會的職業很多，很多人都能自謀職業了，就證明社會發展了，可是官話仍然沒有消除，在一些官僚系統中仍然有很多官話在流行。官話似乎成了官員之間交流的特殊語言系統，潛臺詞太豐富，潛規則太多，當然也就不被老百姓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