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人》封面文章丨人工智能如何重塑童年

How AI is rewiring childhood

這項技術既帶來了令人矚目的機遇——也暗藏著不祥的風險

插圖：比安卡·巴尼亞雷利

2025年12月4日

今年的圣誕襪可能會帶來比往常更多驚喜，因為孩子們拆開的禮物能夠“回嘴”交流。中國玩具制造商已將2025年定為“人工智能（AI）元年”，正在生產可教學、可互動玩耍、可講故事的機器人和泰迪熊。與此同時，年齡稍大的孩子正沉迷于病毒式傳播的人工智能視頻和人工智能增強型游戲。在學校里，許多孩子使用由ChatGPT等工具生成的教學材料學習，部分孩子甚至與聊天機器人導師一同上課。

在工作與娛樂中，人工智能正在重塑童年。它有望讓每個孩子都能享受到以往只有富人才能擁有的成長環境——私人導師、個性化課程大綱和定制化娛樂。孩子們可以聆聽為自己創作的歌曲，閱讀以自己為主角的故事，玩能適配自身技能水平的電子游戲，還有一群聊天機器人朋友為自己加油鼓勁。“王子般的童年”或許將成為常態。

這是一個機遇與隱藏陷阱并存的未來。正如真正的國王們常發現的那樣，定制化的成長環境也可能是孤獨且原子化的；更重要的是，正如他們的臣民們所體會到的，這種環境可能培養出難以適應現實生活的成年人。隨著人工智能給童年帶來或好或壞的改變，社會必須重新審視“成長”這一命題。

由機器人“養育”也有其優勢。科技公司已展示出人工智能如何助力學習，尤其是在師資和教學資源匱乏的地區。早期試驗顯示，人工智能有助于提升讀寫能力和語言學習效果。其愿景是，借助人工智能導師，讓孩子們擺脫“面向中等水平”的課堂——在這樣的課堂上，聰明的學生感到無聊，學習困難的學生則跟不上進度。如果你想為一名8歲的印地語使用者準備一份本文的簡化版，人工智能可以重寫；如果他們更希望看漫畫版或歌曲版，也完全可行。

科技還創造了新的娛樂形式。好萊塢或許將人工智能生成視頻斥為“粗制濫造之物”，但年輕人正瘋狂追捧并親自創作這類內容。傳統玩具也在升級：人工智能版《智力棋盤問答》（Trivial Pursuit）可以就任何話題出題；電子游戲正帶來全新體驗，例如在《堡壘之夜》（Fortnite）中與達斯·維達對話——每個孩子都能見到自己的偶像（甚至可以“射殺”他們）。

讓孩子自由接觸這項仍在發展中的技術，存在一些廣為人知的風險。人工智能導師可能會“胡言亂語”給出錯誤答案；玩具可能失控：家長們應該檢查圣誕襪里是否有近期曝光的那款人工智能泰迪熊——它在聊天中加入了低俗色情內容。孩子們很容易濫用人工智能：作業作弊，或用“深度偽造”視頻騷擾他人。聊天機器人還可能誘導心理脆弱的青少年自殘。科技公司堅稱這些障礙可以解決——畢竟ChatGPT問世才三年。

然而，童年受到的最徹底破壞，可能來自人工智能“按設計初衷”所做的事情。這項技術會迅速學習主人的喜好，并推送更多類似內容。社交媒體信息流早已制造出“回聲室”，讓人們只看到自己認同（或樂于反駁）的觀點；而人工智能可能會強化這些回聲室，并讓孩子們在幼年時期就深陷其中。喜歡足球的孩子，他的泰迪熊可能只會講足球相關的故事，他的人工智能導師也只會用足球案例教學。這不僅會扼殺偶然性，這種“只看所愛”的模式還意味著孩子永遠不必學會容忍陌生事物。

與聊天機器人的單向關系也存在類似風險。從不批評、也不表達自身感受的人工智能伴侶，無法讓孩子為與不完美的人類相處做好準備。三分之一的美國青少年表示，與人工智能伴侶聊天至少和與朋友聊天一樣令人滿意，甚至比與父母溝通更輕松。這種“一味順從的機器人”可能會培養出不懂得輪流發言的孩子，他們長大后會成為不愿妥協的同事，或是不理解人際關系中“相互遷就”之道的伴侶。

其他趨勢也在推動這一方向發展。隨著生育率暴跌，越來越少的孩子在有兄弟姐妹的環境中成長（而兄弟姐妹能幫助磨平彼此的棱角）；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認為長期戀愛關系“得不償失”；遠程工作意味著，在個性化、缺乏社交的環境中長大的人，可能會進入只需通過屏幕與同事互動的工作——而這種瑣事，他們很快就可能委托給人工智能代理來完成。

一些基本的應對措施刻不容緩。家長們在將孩子托付給“語言復讀機器”（無論它是否縫在玩具熊里）之前，都應三思。聊天機器人應設置并嚴格執行年齡限制；政府不應給予人工智能公司像當初給社交網絡那樣的自由空間——這些社交網絡直到現在才被催促著設置年齡驗證機制。如果教師們還認為可以信任學生在家完成的論文，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在人工智能時代，更多的校內評估至關重要。

更長期的挑戰是，深入思考如何保留那些人工智能可能從孩子生活中抹去的“社會化”元素。學校是童年生活的主要場所，也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最佳載體。學校應在經證實有效的領域利用個性化輔導，但同時也必須加倍努力，教授機器人無法傳授的技能：辯論、表達不同意見、與他人相處——甚至學會欣賞那些不像聊天機器人那樣阿諛奉承的人。

快樂的王子，空洞的王國

學校還應強化其作為“探索中心”的角色。如果人工智能正在給孩子們提供更多“他們想要的東西”，那么學校就更有必要創造機會，讓孩子們接觸到超出自身經驗的人和思想。算法驅動的個性化服務可能會成為社會流動的巨大障礙——如果它促使人們永遠停留在自己最初的“賽道”上。如果貧困學校僅僅將聊天機器人視為人類教師的廉價替代品，不平等差距可能會進一步擴大。

人工智能在改善教育、豐富娛樂方面展現出不可否認的潛力。或許有一天，它能讓每個孩子都過上“皇室般的生活”。但真正享有特權的，可能是那些父母和教師懂得“何時該關閉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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