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 / Max Richter - H In New England
音頻制作 / 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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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北美感恩節的晚上,我和朋友來到格里菲斯天文臺俯瞰夜晚的洛杉磯。整座城市仿佛被平鋪在眼前,霓虹燈把夜色切割成規整的方塊,車燈隨著車流緩緩移動,遠處的光線一明一暗。抬頭望去,天空中還能勉強辨認出幾顆明亮的星星,一彎新月掛在其間,遠處偶爾有直升機掠過,燈光在夜空里一閃一閃。
晚風迎面吹來,我們俯視著這座城市,以一種略微抽離的姿態看著萬家燈火,可無論我們怎樣用力去看,遠處的景象始終像隔著一層薄霧,輪廓模糊、無法看清——就像看不清我們未來的軌跡一樣。
的確,我們早已習慣被各種光源包圍:手機屏幕會自動調節亮度,街道、地鐵、商場里燈火通明,仿佛永遠不需要真正適應黑暗。光好像無處不在,可身體卻在悄悄抗議:眼睛開始酸脹,視線變得模糊,遠處的東西愈發看不真切。我們似乎生活在一個“從不全黑”的時代,卻越來越懂得什么叫“看不清”。
格外應景,那天晚上回到家,恰好讀到朋友分享的這首俄語詩《slep0ta》,詩題來自俄語單詞 слепота,意為“失明、盲”,但詩人刻意把字母 o 換成了數字 “0”,可能與互聯網普及初期在網名中添加“0”和“1”的流行做法有關。生理意義上的“失明”和屏幕時代的“半盲”在這個題目里悄悄疊在了一起。
讀這首詩時,幾乎在每一個斷行處,視線都會突然被“打斷”,句子總是在未完成處戛然而止,這并不是自然的語法停頓,而是一種刻意制造的“視覺障礙”。詩歌的視覺布局和節奏本身就構成了一種“看不清”的體驗,是一種典型的“形式即內容”的寫法。
詩歌開篇便帶著一種冷峻的回望:
“那時我們被
強迫著
在半明半暗中行走的原因沒有
被查明”
這不是浪漫主義式的夜行,而是一種被迫的生存狀態,詩人說“原因沒有被查明”,仿佛在替許多人說話——回首來路,人生的許多階段,我們都是在半明半暗中踉蹌前行,卻未有人能真正解釋“為什么會這樣”。
緊接著,那個擊中我們的隱喻出現了:
“或許
關鍵在于錯誤選擇了
過高的難度以至于
手電太快
沒電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不過
在俄語原文中,這里其實是“難度級別”——像我們調游戲的“簡單/普通/困難模式”那樣。世界仿佛是一款被錯設了參數的游戲,我們從一開始就錯誤選擇一個不匹配的“困難模式”:要適應過快的節奏,要負荷過重的信息,要處理超出心理承受能力的變化。
于是那只用來照亮前路的小手電,很快就“沒電”了——熱情、好奇、耐心被過早耗盡,我們學會的是在看不清的情況下,摸索著繼續往前走。
有趣的是,詩人并沒有把這種困境寫成絕望的黑洞:
“要是習慣這一點
黑暗總歸會退去只需
想象這一切似乎
只不過是
一場游戲”
這幾句讀起來很熟悉,像極了當代人每天對自己進行的自我催眠——“別想太多”、“當個游戲就好”、“就當是修煉”。我們試圖用邏輯去合理化那些無法解釋的苦難和遺憾,假裝這一切不過是“難度較高的一局游戲”。
就在這時,詩筆忽然一轉,落到一個極具體又極私人的場景:
“一場游戲似乎你又回到
眼科醫生那里
你不想媽媽因為左上右下而傷心”
對于俄語讀者,原文結尾那串 “шб мнк” 是幾乎全民共享的視力表記憶。它們既是視覺測試里的冷冰冰的符號,也是一個孩子第一次意識到“看清/看不清”會被別人衡量、被大人記錄的時刻。
這一瞬間,前面的“游戲”突然獲得了一個童年的原型——在眼科診室里,小孩盯著墻上的視力表,緊張地讀出每一行字母的方向;他并不真正理解“視力1.0”或“0.5”意味著什么,他只知道:如果自己說錯了,媽媽可能會失望,醫生的神情可能會變得微妙。
對“看不清”的恐懼,從一開始就裹挾著“不要讓愛我的人失望”的焦慮。
這種對“視力”的體驗,成年后被悄無聲息地移植到了生存狀態之中。我們在這個世界里跌跌撞撞,卻還要努力假裝自己“看得清”,假裝一切都好,只是為了不讓他人的期待落空。
我們的“視力觀”,似乎在他人的注視與期待中被一點點塑形,也在種種偽裝之下變得越來越復雜。
全詩最后一句“遺憾后面的我不記得了”看似隨意,實則極為克制。它在敘述中刻意劃出了一塊保留的空白:關于黑暗、關于恐懼、關于那個在視力表前緊張的小孩,故事顯然還有后續,但詩人選擇在此止步。
這不只是記憶的“自然中斷”,更像是一種主動制造的“盲點”:有些東西,即使長大了,也說不太清楚;有些時刻,我們只記得那種不安與窘迫,卻記不清發生了什么——或許是因為它們在當時看似平淡,不足掛齒;或許恰恰相反,是因為太刺痛,以至于被記憶自動模糊掉。
寫到這里,我更想說的是:人生也許正是因為在一次次摸索之中,才顯得有趣而真實。如果一條路從一開始就被他人替你規劃好,沿途沒有需要自己決定的分岔口,那么走下去只是“執行方案”,而不再是“探索生活”。
而真正的探索,并不只是“往前走一條路”這么簡單,更是一種對自己內心的持續探詢——在每一個關鍵岔路口,停下來問一問自己: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在這種不斷追問自我、與自己談判的過程中,我們一點點形成了對自己人生負責的習慣,慢慢意識到:我的路、我的人生,并不是一份別人替我填寫的表格,而是一個需要由我親手完成的作品。
走了這么遠的路,難道只是為了把他人的期待一一完成嗎?或許恰好相反,我們之所以甘愿在長夜里跋涉、承受這么多“看不清”的時刻,正是為了換取一種可以“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權——哪怕這種選擇不在標準的視力表上。
所以,親愛的你,請勇敢地去擁抱不確定吧。試著卸下那層體面卻僵硬的偽裝,去過自己真正喜歡的生活。與自己和解,也不必再向他人證明。
這種從半明半暗中摸索出來的清醒,也許正是詩人沒有寫完的結局:當手電筒熄滅,當我們不再假裝看清,我們終于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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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詩 / 木樨
俄羅斯文學研究者
日常喜歡讀詩、譯詩、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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