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尋蹤探秘境看守護——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生態治理紀實

　　林海雪原中的野生東北豹。

　　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創新運用紅外相機、無人機、衛星遙感等技術手段，構建全域覆蓋的“天空地”一體化監測體系。圖為巡護員在林中安裝野生動物檢測設備。

　　冬雪浪連峰，林海覆白山，一串清晰的梅花狀腳印，由密林深處蜿蜒而出，最終消失在霧凇掛雪的針闊混交林盡頭。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管理局的巡護員們循著虎豹印記，開啟新一天的巡護，腳下是沒膝的積雪、耳邊是呼嘯的北風，呵氣成霜，每一步都踏得堅實。

　　這足跡，遠非尋常。它是這片土地生態修復的無聲“成績單”，是自然野性蓬勃回歸的宣言，更是寫在廣袤山河間的綠色答卷。

　　豹躍雪山虎歸林

　　生態修復助力物種復蘇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指出：“嚴守生態保護紅線，全面推進以國家公園為主體的自然保護地體系建設，有序設立新的國家公園。”《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公園法》也將于2026年1月1日正式施行，標志著我國國家公園事業從“試點探索”全面邁入“法治規范”新階段。

　　作為我國首批設立的5個國家公園之一的東北虎豹國家公園，是東北虎、東北豹的“主場”，并持續探索推動著自然保護地體系建設。這里承載著保護旗艦物種、維護區域生態安全的重大使命，成為生態文明建設的“國之重器”。

　　曾幾何時，這片面積達1.41萬平方公里的“野性王國”，一度陷入“寂靜春天”的窘境。森林過伐、棲息地破碎化、偷獵盜獵的陰影，讓“森林之王”東北虎、“幽靈貓科”東北豹的蹤跡變得難以尋覓。它們是生態系統健康與否的“指示物種”，它們瀕臨消逝為我們拉響了生態警報。

　　“監測數據顯示，東北虎、東北豹種群數量已從公園設立初期的27只、42只，穩步增長至目前的70只和80只左右。這不是簡單的數字遞增，而是生態系統整體向好的風向標。”站在“天空地”一體化監測系統巨大電子屏前，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管理局局長段兆剛介紹，實時回傳的野生動物影像，昭示著這片土地近年來屢屢上演的生命贊歌。

　　種群復蘇的背后，是一場覆蓋“天空地”的科技守護革命。衛星遙感宏觀監測、無人機重點區域巡航、地面紅外相機網格化布設、巡護員APP實時數據傳輸……這是一張立體化、智能化的監測保護網。“過去巡護靠‘鐵腳板’，現在靠‘大數據’。”“天空地”一體化監測系統的主要參與者、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馮利民感慨，守護“就像給茫茫林海裝上了‘千里眼’和‘順風耳’，非法入侵無處遁形，虎豹行蹤盡在掌握。”

　　更為關鍵的是虎豹棲息地的系統化修復與連通。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內通過“礦區治理”“森林撫育”“建設生態廊道”等一系列舉措，讓曾經被公路、農田割裂的“孤島”正在重新連片成體。

　　“我們不僅要讓虎豹‘有飯吃’，恢復有蹄類動物種群，更要讓它們‘能串門’，保障基因交流的通道暢通。”馮利民解釋道，監測屏幕上跳動的光點，不僅是物種存續的數據，更是人與自然關系重新校準的坐標。從依賴“人海戰術”的被動防守，到依托科技賦能的全域感知，保護的智慧在于懂得何時傾力介入，又何時悄然退后，為野性留出足夠的呼吸空間。

　　放下斧鋸護林山

　　點綠成金共建和諧家園

　　國家公園的建設絕非簡單的“畫圈保護”，而是涉及區域內生產生活方式深刻變革的系統工程。它的深層命題，是如何在嚴格保護的前提下，找到生態保護與社區發展的“最優解”，讓綠水青山真正轉化為老百姓看得見、摸得著的金山銀山。

　　從以前的冬天“貓冬”，到現在的冬天上崗。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汪清縣復興鎮的村民們如今又多了一份工作，即東北虎豹國家公園聘用的生態管護員。清晨，他們帶上干糧、拿上巡護裝備，走進熟悉的林海雪原。

　　“以前進山是‘搞副業’（指采集、狩獵），心里不踏實；現在是‘干正事’，保護家園，腰板挺得直！”復興鎮的生態管護員們的臉頰在冬季的寒風中凍得通紅，笑容卻格外燦爛，“雪地上，狍子、野豬的腳印越來越多，紅外相機里偶爾還會閃過老虎的影子，心里頭是真高興！這說明咱們這林子好了。”

　　“人獸沖突”曾是困擾保護區的老大難問題。老虎偶爾“拜訪”村莊，捕食家畜；傳統采集活動受限，影響部分村民收入。面對挑戰，公園探索出“生態管護崗”與“綠色產業轉型”雙輪驅動的社區共管模式。

　　“沖突變機遇，關鍵在引導和保障。”段兆剛介紹，為切實保障群眾財產安全，緩解居民對虎豹的擔憂，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管理局創新推出野生動物損害補償保險機制，為群眾撐起“防護傘”。2022年至2024年，累計投入保費3729萬元，專門用于野生動物造成損失的賠償。截至目前，已受理相關案件9367起，理賠金額達2761萬元，及時為受損群眾彌補經濟損失。2023年起，保險范圍進一步擴大，不僅涵蓋農作物、牲畜等傳統品類，還將護院犬納入保障范疇，真正實現“應保盡保、兜底保障”。這一保障機制的實施，有效消除了群眾的后顧之憂，群眾對生態保護工作的支持度和滿意度顯著提升。

　　如何讓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并行？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管理局創新實施“一戶一崗”機制，每年選聘8000余名當地村民擔任生態管護員，參與巡護、清套、監測等工作。這份“家門口的工作”讓每戶年均增收1萬元，更讓村民從資源利用者轉變為國家公園的守護者，形成了“人人護虎豹、家家享生態”的良好局面。

　　面對公園內130余萬畝集體林，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管理局又出臺專項方案，將補償標準從16元每年每畝提升至32元每年每畝。2023年以來，已撥付補償資金7717萬元，并通過“村賬公開”確保資金精準發放到戶。林農們真切感受到“保護生態就是保護飯碗”，主動管護森林的積極性大幅提升，實現了“生態美”與“百姓富”的有機統一。

　　從擔憂到支持，從沖突到共贏，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用務實舉措證明：保護生態，亦能造福于民。

　　心種山河萬里春

　　踐行責任共筑美麗中國

　　在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的密林深處，一支由7名女性組成的巡護隊已堅守6年。這群林海“花木蘭”年齡最大的43歲，最小的25歲，以山林為家，與虎豹為鄰，用柔肩筑起生態保護的堅實屏障。

　　巡護路上充滿艱辛。她們夏季衣衫盡濕、蚊蟲纏身，冬季踏冰臥雪、啃干糧飲冰水，日行十公里成為常態。6年來，她們清理獵套4300余個，救助野生動物48只，栽種樹木3萬余株。汗水澆灌出碩果——園區內東北虎、東北豹頻頻“出鏡”，幼豹的誕生更印證了種群的繁衍。她們的故事走出山林，登上央視舞臺，走向國際會議。2025年，隊員徐春梅榮獲“全國十佳生態護林員”，團隊也獲得“全國巾幗文明崗”等殊榮。

　　保護生態不僅需要堅守，更需要傳播。女子巡護隊積極響應“全國三億青少年進森林”的號召，走進校園，通過生動的圖片視頻，向學生們展示虎豹生活習性和生存現狀，帶領學生走進森林識別動植物足跡，播撒生態保護的種子。

　　對于那些以志愿者身份深入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的學生來說，公園之行的經歷，無疑是一次生態觀的重塑。

　　站在瞭望塔上眺望著無邊的林海雪原，眼前是充滿生命張力的“原生態”。“從心底感受那種對自然的敬畏和人類自身的‘克制’，令人震撼。”眾多志愿者表示，保護不應是管理機構的“獨角戲”，而應是全社會的“交響樂”，要讓更多人主動參與，成為這片荒野存續的保護者和共創者。

　　雪落無聲，守護有痕。當夕陽的余暉為雪野和林梢鍍上金邊，巡護員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身影漸漸融入暮色。那串串足跡，將很快被新雪覆蓋，但守護的故事，卻在這片復蘇的土地上不斷續寫。（圖片由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管理局提供）

　　記者手記

　　在野性與文明的邊界尋找共生智慧

　　在這片見證虎豹回歸的土地上，我時常被兩種情感拉扯：一種是面對原始荒野的敬畏，一種是見證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感動。

　　國家公園建設不僅是劃定保護區域，更是一種生態系統治理方式的深刻變革。

　　從“天空地”一體化監測的科技護航，到央地協同的法治保障；從社區共管的人文關懷，到國際合作的廣闊視野，東北虎豹國家公園正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自然保護之路。

　　嚴守生態保護紅線，全面推進以國家公園為主體的自然保護地體系建設，這不僅是對自然規律的尊重，更是在探尋一條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新路。每一步足跡，都是生態文明的生動注腳；每一聲虎嘯，都是美麗中國的鏗鏘回響。

■中國城市報記者 張永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