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位C9高校學子在鄉村宴席上提筆落字,卻被身旁八旬老人輕輕接過毛筆時,一場關于教育、傳統與能力的無聲辯論就此開始。
“爺爺,還是您來吧。”在湖南某山村一場熱鬧的婚宴上,23歲的大學生李曉(化名)滿臉通紅地放下手中的毛筆。他剛剛試圖記錄賓客禮金,卻把“貳佰元”寫成了歪歪扭扭的“200”,字跡稚嫩得如同小學生作業。身旁80歲的趙爺爺嘆了口氣,接過筆,流暢地寫下工整的繁體大字與規范的大寫數字。這一幕被賓客拍下,傳到網上后迅速發酵——“現在的大學生,連寫字都不會了?”
這并非孤例。在全國多地,類似“大學生回村寫禮簿遭嫌棄”的故事不斷上演,引發了一場關于高等教育、傳統技能與真實能力的大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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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宴席上的尷尬:被“秒殺”的大學生與從容的老人
李曉的經歷頗具代表性。作為村里近十年唯一考上知名高校的“驕傲”,他返鄉參加堂哥婚禮時,被長輩們寄予厚望,順理成章地被推舉為“禮部尚書”——負責記錄禮簿。
“我當時想,寫個字能有多難?”李曉事后回憶。他信心滿滿地攤開大紅禮簿,卻在第一個環節就卡住了——面對絡繹不絕的鄉親,他既無法準確寫出一些長輩的正式姓名(平時只按輩分稱呼),也不熟悉禮金必須用中文大寫數字書寫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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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棘手的是字體問題。在電腦和手機輸入法成為主流的今天,李曉已經多年沒有長時間握筆書寫。他的字跡被家人調侃為“幼態體”,缺乏毛筆書法應有的力道與結構美感。相比之下,趙爺爺雖只讀過幾年私塾,卻從青年時代起就為全村紅白喜事執筆,練就了一手漂亮的楷書。
“寫禮簿有三個講究:字要漂亮,內容要規范,人選要德高望重。”一位鄉村禮儀研究者指出。在這些方面,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大學生反而可能不及受過傳統熏陶的老人。這種錯位感,讓不少圍觀者直呼“大學生的學歷是不是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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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能力錯位:大學不教的“必修課”與時代變遷
這場“禮簿風波”折射的,遠不止寫字技巧的差異。
現代教育體系與傳統生活技能的脫節是核心問題之一。大學教育專注于專業知識、創新思維與綜合素養的培養,而寫禮簿所需的技能——書法、民間禮儀、宗族關系網絡等——很少被納入正式課程。許多大學生和李曉一樣,對“壹貳叁肆”的大寫數字感到陌生,更不用說用毛筆工整書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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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工具的革命性變化加劇了這種斷層。當年輕人習慣用鍵盤敲出整齊的宋體字,老一輩卻依然保持著每日研墨習字的習慣。廣西70歲的肖大妹奶奶,從磨豆腐的農民變成寫作獲獎者,她堅持用筆記錄生活,其質樸而有力的文字打動了許多網友。濟南86歲的孫崗老人,25年來手寫超過120萬字回憶錄,他說“寫作是我與時代對話的方式”。這種對手寫文化的堅守,在年輕一代中已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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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層的,是城市化進程中鄉土知識的流失。許多大學生從小在城市學習生活,對鄉村的親屬稱謂、人情往來規則缺乏了解。當一位長輩自稱“你三姥爺家老二”,大學生可能完全無法對應到具體人名,更談不上正確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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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網友激辯:是“讀書無用”還是“要求錯位”?
事件在網絡發酵后,評論區迅速分裂成幾個陣營。
批評方認為這是高等教育的失敗:“連基本文化素養都沒有,大學白讀了!”“現在的大學生眼高手低,只會考試。” 有人甚至將此上升為對年輕一代的擔憂:“電腦用多了,提筆忘字,傳統文化都要斷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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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方則強調時代差異與評價標準問題:“讓程序員去寫毛筆字,就像讓爺爺去編代碼,術業有專攻。” 許多年輕網友分享類似經歷:“我也曾被要求寫春聯,結果全家搖頭,但我能用PS做出漂亮的海報,這算沒能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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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立反思派看到了更深層的結構性問題。一則高贊評論指出:“問題不在于大學生會不會寫禮簿,而在于我們的社會總用單一標準衡量人。大學生擅長數據分析、外語交流、邏輯推理,這些能力在鄉村場景中不被看見,而他們不熟悉的傳統技能卻被放大檢視。”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質疑有時會演變為學歷歧視的變體。有評論直接懷疑“是不是大學文憑有水分?” 這與此前“民辦大專生遭群嘲”的現象,以及求職市場上名校生有時反而受挫的案例,共同構成了復雜的社會心態——一方面崇拜高學歷,另一方面又對學歷持有者的實踐能力充滿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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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并非孤例:當文憑遭遇現實檢驗
李曉的困境并非特例,多種情境下,學歷與真實能力之間都會出現讓人尷尬的檢驗。
在職場中,學歷有時甚至會成為負擔。多年前就有媒體報道,某名牌大學畢業生求職屢屢受挫,最后不得不謊稱自己是自考生,才找到一份銀行保安工作。招聘方坦言:“怕名校生心氣高,留不住。” 這與山村鄉親對大學生“寫不好禮簿”的失望,本質上是同一種心態——對“高學歷”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一旦發現對方在某些方面不符合想象,便容易全盤質疑。
更極端的情況是文憑的真實性受到挑戰。有畢業生求職時,用人單位發現其學歷信息在官方渠道查詢不到,由此陷入漫長的求證困境。雖然這與大學生能力無關,卻反映了社會對學歷證書一種深刻的不信任感,這種不信任在某些情境下會遷移到對持證者能力的懷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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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純粹的知識領域,老一輩也可能憑借經驗積累超越年輕人。前述肖大妹奶奶的寫作、孫崗老人的百萬字手稿,都證明生活閱歷與持續練習能夠孕育出深厚的表達能力。這種能力可能不符合學術規范,卻具有打動人心的真實力量。
05 教育的反思:我們該培養什么樣的人?
“禮簿事件”像一面鏡子,照見了當代教育的幾個核心命題。
首先,是關于“能力”定義的狹窄化。當前教育評價體系往往側重可量化、可考試的技能,而書法、禮儀、口頭傳承等軟性技能被邊緣化。當大學生在鄉村場景中“失靈”,正是兩種能力體系碰撞的結果。事實上,廣東、湖南等地已有中小學將書法、地方民俗納入校本課程,正是為了彌補這一斷層。
其次,是城鄉與代際之間的知識尊重問題。大學生帶回了前沿的科技知識、開闊的世界觀,這些對鄉村發展至關重要;而鄉村則保存著豐富的傳統文化、實踐經驗與社群智慧。理想的狀態應是雙向學習,而非單向的“降維打擊”或“懷舊崇拜”。云南一些高校開展“鄉村檔案”項目,鼓勵學生記錄老人口述歷史,就是很好的嘗試。
再者,是學歷社會下的心態調整。社會需要打破“大學生=全能”的神話,正如需要消除對職業院校、民辦學歷的歧視。高等教育提供的是專業訓練與思維框架,而非包羅萬象的生活技能。同樣,老一輩也應理解,現代大學不教寫禮簿,就像私塾不教編程一樣正常。
06 融合之道:傳統智慧與現代知識的對話
值得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個案正在探索融合之路。
在四川,有大學生利用寒假向村里老人學習祠堂禮儀、族譜編纂,并用數字化手段建立電子族譜,既保存了傳統,又提高了查詢效率。在浙江,某高校設計專業學生與手工藝人合作,將傳統紋樣融入現代產品,讓老手藝獲得市場新生。
這些實踐揭示了一個道理:真正的能力,或許恰恰體現在能否在不同知識體系間搭建橋梁。大學生不必成為“傳統通”,但可以對傳統保持敬畏與好奇;鄉村長輩也不必掌握所有現代科技,但可以欣賞年輕一代帶來的新視野。
肖大妹奶奶從磨豆腐到寫作的蛻變,以及年輕人幫助她在網絡平臺分享故事,正體現了這種代際合作的潛力——她提供深厚的生活積淀與獨特的方言表達,年輕人提供技術工具與傳播渠道,最終讓一段平凡而堅韌的人生故事感動了數百萬人。
宴席散去,禮簿合上,但討論不應終止。那個在禮簿前臉紅的大學生,或許回到實驗室就能設計出創新算法;那位揮毫自如的八旬老人,其人生智慧本身就如同一部值得細讀的典籍。
我們真正要追問的,或許不是“誰更厲害”,而是:怎樣的教育能讓人既擁有翱翔未來的翅膀,又不忘記扎根泥土的力量?如何在日新月異的時代變遷中,讓不同形式的知識與能力彼此看見、相互滋養?
下次,當一位大學生握不好毛筆時,我們或許可以少一分質疑,多一分引導——引導他們發現,在課堂與論文之外,還有一片由生活、傳統與人情構成的廣闊知識原野,正等待著被重新認識與創造性傳承。而這份作業的評分者,不是某位老師或網友,將是他們未來更加豐盈、更具連接感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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