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這話擱在我身上,那可真是半點不假。我跟我媳婦能成,當初全靠我那位有眼光的老岳母一錘定音。想起九六年那次相親,現在都覺得像出戲。
我叫劉雙喜,陜南農村人。名兒是爹娘給起的,寓意好,可架不住我天生膚色黑,像那剛出窯的炭。村里那些半大小子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劉黑娃”。叫著叫著,這名號反倒比“劉雙喜”還響亮,大伙兒都快忘了我本名叫啥了。
我家姊妹四個,我是老幺,上頭有三個姐姐。怪就怪在,我爹娘、我姐,個個都是白白凈凈的,就我像從煤堆里扒拉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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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瞅著我直樂,說:“咱黑娃這是隔代遺傳,你太奶奶就是個黑美人哩!” 我這“美”得可太實在了,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身材魁梧,骨架也大,再配上這身黑皮,往那一站,不笑的時候,確實有點……嗯,用我大姐的話說,有點“鎮宅”的效果。
為這,我的相親路走得那叫一個坎坷。姑娘家一看我這模樣,心里先怯了三分,話沒說幾句就找借口溜了。相了多少回,我自己都記不清了,回回都是“見光死”。時間一長,我自己也泄了氣,尋思著這輩子是不是就得打光棍了。
轉眼到了1996年,我都二十六了。在農村,這年紀還沒說上媳婦,爹娘急得嘴角冒泡。剛入秋,天高氣爽,嫁到鄰村的大姐風風火火地騎著自行車回來了,人還沒進院門,嗓門先到了:“黑娃!黑娃!快點出來,有好事兒!”
我蔫頭耷腦地從屋里挪出來,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大姐,你能別喊我黑娃嗎?我叫劉雙喜!”
大姐捂著嘴,“噗嗤”一聲笑了:“哎呦,姐這不是叫順嘴了嘛!雙喜,小喜子……行了行了,別磨蹭,快去拾掇拾掇,姐帶你相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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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們村的王嬸子,娘家有個侄女,聽說長得可水靈了。大姐托了王嬸子說媒,約好了中午見面。
我心里直打退堂鼓,可架不住大姐生拉硬拽,把我拖進屋里。她翻箱倒柜找出我那件只有走親戚才穿的藍色滌卡外套,逼我換上。這還不算完,她神秘兮兮地從包里掏出個小圓盒子,打開,里面是白花花的粉。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用手蘸了往我臉上抹!
“姐!你干啥!” 我嚇得往后躲。
“別動!給你弄白點兒!顯得精神!” 大姐手下不停。
好不容易等她折騰完,我對著墻上的舊鏡子一照——好家伙!鏡子里那是誰?活脫脫像黑牛糞上撒了層面粉,黑白分明,溝壑縱橫,比不抹還嚇人!
“姐!你這還讓我出門嗎?人家還以為我得了啥怪病!” 我簡直欲哭無淚。
大姐自己也覺得有點過分,嘿嘿干笑兩聲:“我……我這不是想讓你白凈點嘛……”
我二話不說,沖到院子里的壓水井旁,嘩嘩地接了盆冷水,把臉埋進去使勁搓。什么粉不粉的,全洗掉!黑就黑吧,黑得坦蕩!我劉雙喜還能一輩子躲著不見人咋的?
看我恢復了“本色”,大姐也沒轍了。我們倆先去小賣部買了幾樣點心、水果罐頭當禮物,先到王嬸子家,留下一份,然后我騎著二八大杠,馱著王嬸子,跟著大姐的自行車,一路往她娘家村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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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是處收拾得挺利落的農家院子。一個中年婦女正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剝苞米,看見我們,連忙起身招呼,這就是王嬸子的堂弟媳婦,我后來的岳母。她嗓門挺亮,沖著屋里喊:“慧慧!來客了,出來倒水!”
應聲從屋里走出來個姑娘,穿著碎花襯衫,梳著兩條黑亮的麻花辮,皮膚白里透紅,眼睛水汪汪的,果然像大姐說的,俊得很!這就是王慧了。她端著茶水出來,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下,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眼神里的光亮瞬間黯了下去,嘴角也微微撇了一下,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嫌棄。她把茶水往我面前的桌子上一放,也沒說話,就退到她娘身后站著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得,又沒戲了。看來這“第一印象”的關,我還是沒闖過去。
大姐和岳母(當時還是王慧娘)、王嬸子倒是聊得熱絡,從莊稼收成聊到家長里短。我如坐針氈,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她們說的啥,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實在憋悶得慌,我湊到大姐耳邊低聲說:“姐,你們聊你們的,我出去透透氣。”
王嬸子挺有眼色,趕緊對王慧說:“慧慧,你帶雙喜出去轉轉,熟悉熟悉咱村。”
王慧卻把身子一扭,小聲嘟囔:“他那么大個人,又丟不了。外面日頭曬,我不想出去。”
眼看氣氛要僵,我趕緊打圓場:“沒事沒事,嬸子,我就在院里坐坐,你們聊,你們聊。” 說著,幾乎是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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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陽光正好,堆著小山似的苞米棒子。我無所事事,心里那股因為被嫌棄而憋著的悶氣沒處發泄,一屁股坐在岳母剛才坐的小板凳上,抓起苞米棒子,就開始使勁剝。我把那苞米當成不順利的相親,把心里的那點委屈、不甘,全都發泄在這一掰一扯之間。我低著頭,也不看周圍,就這么機械地、飛快地剝著,腦子里空空的,只聽見苞米粒“噼里啪啦”落進筐里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一聲驚呼:“哎呀!這么多!”
我抬起頭,才發現大姐、王嬸子和岳母她們都從屋里出來了,正站在門口,驚訝地看著我面前。我順著她們的目光低頭一看,自己也嚇了一跳——就這么一會兒功夫,我腿邊竟然堆起了一座金燦燦的小山!剝好的苞米粒裝了滿滿一大筐,都快溢出來了,苞米芯子在旁邊也堆了老高,幾乎把我半條腿都埋住了!
我撓了撓被太陽曬得發燙的黑頭皮,尷尬地站起來,手腳都沒處放:“嬸子,我這……我閑著也是閑著……”
不等我說完,我大姐立刻搶過話頭,滿臉是笑:“她嬸子,你看我家雙喜,就是實在,勤快!眼里有活兒!你別看他是老幺,在家里可能干了,挑水劈柴,下地干活,樣樣都行!我們那仨姐姐都沒他勤快!慧慧要是……嘿嘿,以后肯定吃不了苦!”
我偷偷瞄了一眼王慧,她還站在她娘身后,看著那堆苞米,臉上的表情有點復雜,但之前那股嫌棄勁兒好像淡了點。
岳母圍著那堆苞米轉了一圈,又上下打量了我幾眼,臉上笑開了花,連連點頭:“嗯,是好后生!手腳麻利,不耍滑!行了,都別站著了,眼看晌午了,吃了飯再走!”
大姐一聽這話,眼睛瞬間亮了,知道這事兒有門兒!
午飯很豐盛,岳母殺了雞,炒了雞蛋,明顯是用了心的。飯桌上,岳母一個勁兒給我夾菜,問我家里幾口人,地種得怎么樣。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吃完飯,收拾了碗筷,岳母拉著王慧的手,又看看我,語氣肯定地說:“我看雙喜這娃不錯,勤快,老實,眼里有活兒,身子骨也壯實。慧慧啊,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圖個啥?不就圖個踏實肯干,知道疼人嗎?這娃,娘相中了!嫁過去,虧不了你!”
王慧一聽,急得直跺腳:“娘!你……你怎么就定了!” 但看她娘態度堅決,她最終也沒再大聲反對,只是氣鼓鼓地瞪了我一眼。
后來,在王慧娘的堅持下,我們開始了接觸。起初王慧還是有點別扭,但我這人實在,不會花言巧語,就用行動表示。她家地里的重活,我只要有空就去幫忙;她爹咳嗽老不好,我打聽到個偏方,翻山越嶺去采草藥;有一次她半夜發高燒,她爹娘都不在家,她弟弟跑來叫我,我二話沒說,背起她就往鎮衛生所跑,十幾里山路,我一口氣沒歇……慢慢地,王慧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從最初的嫌棄,到接受,再到后來,眼里也有了笑意。她發現我這人雖然黑了點,木訥了點,但心是熱的,肩膀是硬的。
后來,我們順理成章地結了婚。婚后的日子,就像岳母預料的那樣,我和王慧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我踏實肯干,她精明會打算,小家庭蒸蒸日上。
岳母對我這個女婿,那是怎么看怎么滿意,逢人就夸。
這段始于岳母“我相中了”的婚姻,最終收獲的是滿滿的幸福。現在回頭想想,真得感謝我那有智慧、不以貌取人的老岳母。她讓我明白,一個人的真心和擔當,遠比一副好皮囊來得重要。也讓我相信,有時候,緣分這東西,真的很奇妙,它可能會繞個彎子,但最終,會把對的人送到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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