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 | 合肥都市圈：邁向“國際化”

《合肥都市圈發展規劃》（以下簡稱《發展規劃》）從啟動編制到函復獲批為何花費了四五年時間？

“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合肥發展日新月異。”負責《發展規劃》編制的專家組牽頭人、安徽省經濟研究院區域發展研究所副所長王玨說，“光是口號就變了好幾次，比如雖然諧音都是‘心平氣和’，但其內涵有很大不同，最初是‘芯屏器合’，到了‘十四五’開局，變成了‘芯屏汽合’。”

從“器”到“汽”的一字之差，背后是近年來合肥加速打造“新能源汽車之都”的發展之變，成為產業與城市共同成長的一段佳話。如果說發展是合肥的主旋律，那么變化則是合肥都市圈的鮮明注腳——

誕生不足20年，合肥都市圈的名稱卻已經歷數次變化：2006年，安徽省首提省會經濟圈；2009年，更名為合肥經濟圈；到了2016年，則正式更名為合肥都市圈。

都市圈范圍也在不斷變化。最初的省會經濟圈僅包括合肥、六安和當時的地級市巢湖。到了合肥都市圈時期，“圈子”一度大了很多，因為當時省內城市“參與都市圈的積極性很高”。2024年2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函復《發展規劃》，都市圈正式晉級國家級都市圈。此時定型的都市圈范圍小了不少：包括合肥市全域、淮南市壽縣、六安市金安區和舒城縣、蕪湖市無為市、馬鞍山市含山縣、滁州市定遠縣、安慶市桐城市在內的1個中心城市和周邊7個縣（市、區），以1小時通勤圈為半徑，面積約2.49萬平方公里。都市圈尺度雖然變小了，但都市圈建設發力更集中了，發展視野也更長了——從著眼“十四五”，到規劃期延伸至2030年。

合肥都市圈示意圖。

作為長三角六大都市圈之一，合肥都市圈是打造長三角世界級城市群的重要組成部分。早在2019年12月，由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長江三角洲區域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明確提出，在推動都市圈同城化方面，“加快南京、杭州、合肥、蘇錫常、寧波都市圈建設，提升都市圈同城化水平”。

如今，合肥都市圈建設有了更足的“底氣”。“我們都沒想到，上海站位這么高，主動考慮聯合大家并謀劃這件事。”王玨口中的“這件事”，是長三角區域合作辦公室會同滬蘇浙皖三省一市發展改革委共同編制《建立健全都市圈同城化發展體制機制提升長三角城市群一體化發展水平行動方案》（以下簡稱《行動方案》），并于10月9日在滬舉辦的推動長三角都市圈同城化發展研討會上對外發布，以長三角一體化合力謀劃推進都市圈、城市群發展。

一個都市圈“自己的事”，如今成了長三角城市群“大家的事”。

省內流動的“小圈”

“我們有一條都市圈環線，始發站與終點站都在合肥南站，途經都市圈周邊幾個縣市。”合肥市發展改革委區域經濟處相關負責人說。2021年1月，長三角地區首次開行環線列車，把沿線的舒城、桐城、無為等都市圈城市，串成了一個省內流動的“小圈”。

在合肥市發展改革委，來自都市圈周邊縣市的干部各自“認領”了自己所在的城市。《發展規劃》中明確建立合肥都市圈城市黨政領導聯席會議制度，秘書處就設在合肥市發展改革委。目前，秘書處實體化運作已一年有余。“大家集中辦公，隨時溝通相關事宜。”一位秘書處成員激動地說道。

經歷了一年的運轉，對于都市圈內7個縣（市、區）的資源稟賦，合肥市發展改革委區域經濟處負責人早已如數家珍。比如，舒城不僅是合肥重要的水源地，還有汽車零部件產業布局；金安區交通便利，不少跨市上班族聚集，連接兩市城區的主干道G312已實現全程無紅綠燈；壽縣與合肥，有共建的蔚來新橋新能源汽車產業園以及合淮合作區；無為不僅有弗迪電池工廠，可配套合肥整車產業，未來還將成為都市圈通江達海的通道……

312國道快速化改造工程六安段。

此時，來自定遠的掛職干部插話：位于定遠縣吳圩鎮的合滁（定遠）產業園毗鄰長豐縣，近來吸引了比亞迪產業鏈企業落戶，已落地5家來自浙江等地相關企業，可以就近配套。

無論是集中辦公，還是摸清家底，為的都是更好地統籌協調資源。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設立秘書處，是為了做實都市圈建設任務。一方面，可以幫助各地對接合肥資源，“打個電話就可以搞定”；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服務都市圈城市融入合肥產業鏈。

今年7月底，經過前后近一個月的籌備，合肥都市圈產需對接活動順利舉辦，吸引了150余家企業報名，最終促成15家合肥企業與28家都市圈企業對接交流。

合肥都市圈也正探索要素市場化配置制度創新。《發展規劃》提出，探索建立都市圈內建設用地指標統籌調劑使用機制。這在合肥都市圈已有先例——依托蔚來汽車等重點企業，合作共建的合淮合作區便是其中之一。2021年前后，蔚來汽車準備在合肥新橋機場附近建設新工廠，但由于用地規模大，部分規劃范圍跨過合肥市域，延伸到淮南壽縣。

2024年5月9日，在合肥市新橋智能電動汽車產業園蔚來第二工廠，蔚來第50萬臺量產車下線，工作人員與汽車合影。新華社記者 張端 攝

對于合肥這一項目的要求，淮南方面照單全收：需要用地沒問題，“很爽快地就把建設用地調整出來了”；企業方面提出，希望政務服務相關事務由合肥方面具體負責對接，避免多頭管理，淮南同樣欣然應允。如今,“一廠跨兩地”的蔚來項目已吸引不少產業鏈企業在周邊聚集，并促成合肥與淮南探索建設成本共擔、利益共享機制的合淮合作區，這一建設模式也被國家發展改革委納入全國現代化都市圈培育案例。

記者好奇，合肥都市圈的范圍會不會太小了？“如果合肥都市圈是合肥與周邊地市合作，同一層級可能更好溝通。”王玨直言，聚焦合肥周邊的7個縣（市、區），更有利于實現都市圈的同城化發展。一方面，這一范圍在距離成本上相對占優，產業的自發合作也更符合經濟規律，公共服務共享更加便捷；另一方面，周邊地區對于行政壁壘的打破、發展的渴望也更為迫切，目前存在一定的發展落差，未來有望快速轉化為巨大的發展空間。

2025年7月8日，巢馬城際鐵路全線箱梁架設完成，為全線按期通車奠定堅實基礎。新華社發（劉志旭 攝）

今年9月，國務院批復在合肥都市圈等10個地區啟動要素市場化配置綜合改革試點。合肥都市圈是其中唯一以“都市圈”命名的試點單元，這一試點落地亦可回答上述問題。如今，都市圈城市有了新期待。“明年巢馬城際鐵路即將通車，將串起南京與合肥兩市。”來自含山的掛職干部表示，有了這條高鐵線的助力，巢湖與含山的毗鄰區域有望迎來新發展，“希望可以學習借鑒合淮合作區的利益共享等制度創新經驗，與合肥建立更緊密的合作。”

樂見深度融入長三角

2021年2月，國家發展改革委批復同意《南京都市圈發展規劃》，這是國家層面首個獲批的都市圈規劃。

《南京都市圈發展規劃》甫一獲批，坊間熱議：合肥都市圈怎么辦？作為長三角中心城市，南京與合肥直線距離約150公里，都市圈范圍自然存在重疊。比如，蕪湖、滁州、馬鞍山就是“雙圈”城市。實際上，兩個都市圈的輻射帶動并不排他，而是在“雙圈”城市疊加、增強。

南京都市圈示意圖

有人提出，能否打造“寧合都市圈”？即將南京、合肥兩個都市圈合體為一個更大的都市圈。曾負責南京都市圈發展規劃的專家透露，在《南京都市圈發展規劃》征求江蘇、安徽意見時，兩省不約而同刪去了寧合都市圈這一提法。背后的考量，是一個都市圈需要一座中心城市統籌協調。若有兩個中心，反而互相掣肘。

談及南京都市圈發展規劃征求安徽方面意見，一位相關人士表示，當時并非沒有擔憂：“大家的顧慮在于，江蘇愿不愿意、能不能帶動安徽兄弟城市發展？”

如今回看，近年來南京都市圈帶動作用顯著，兩個省確實慢慢融合在了一起，“南京的地鐵喜歡往安徽修”便是一例。更令人振奮的是，今年6月，長三角地區主要領導座談會舉辦前夕，蘇皖軌道交通運營有限公司在南京注冊成立，統一運營管理寧滁、寧馬等跨省城際線路。

2019年印發的《長江三角洲區域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明確提出，加強南京都市圈與合肥都市圈協同發展，打造東中部區域協調發展的典范。

在馬鞍山承接南京都市圈紅利輻射的同時，《發展規劃》明確，“支持馬鞍山等市積極承接合肥都市圈產業轉移”，不斷釋放都市圈同城效應和聯動效應。此外，《行動方案》同樣明確，“加快寧合聯動，推進寧馬滁同城化片區深度融合發展”。這也回答了《發展規劃》編制時的不同聲音：合肥的經濟中心在城市西部，位于東面的馬鞍山含山距離較遠，為何要納入都市圈？王玨表示，除了基于都市圈原本范圍外，更重要的因素是考慮到與南京都市圈的銜接，將含山納入其中，有利于兩個都市圈的融合發展。

雖然兩個都市圈的目標是協同發展，但不可避免存在一定的競爭。“合肥都市圈要增強發展內力，提升發展能級。”王玨建議，在謀劃產業布局時，合肥要與南京、杭州等地實現長三角范圍內的錯位發展，形成特色產業，實現優勢互補。具體來說，在產業培育上，合肥要面向前沿科技，發揮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合肥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等創新資源優勢，培育和發展量子產業等新質生產力。

“長三角一體化就是對合肥都市圈發展的‘最大利好’。”王玨說。采訪中，他數次點明了這一戰略。無論是“徽京”這一網絡老梗，還是小馬（馬鞍山）、阿滁（滁州）支持蘇超“唯一南哥”（南京）的新段子，在王玨看來，都說明了這些城市在長三角一體化的大背景下，正在積極融入南京都市圈。

安徽樂見各地深度融入長三角。雖然黃山未能正式入列杭州都市圈，但黃山的“融杭發展”正扎實推進，無論是當地經濟發展還是民眾獲得感，都將從一體化發展中受益。去年，滬蘇湖鐵路開通，從宣城至上海僅需1個多小時車程，對于身處南京都市圈的宣城，安徽省內同樣支持其加入上海大都市圈。此外，皖北城市也已與滬蘇浙城市形成結對合作幫扶關系，比如上海與六安、淮南、亳州等地開展結對合作。

最近在宣城調研中，王玨發現涇縣文旅很有意思，“它充分體現了一體化的特征”。用王玨的話說，當地文旅用涇縣的資源，引入浙江的資本，服務的主要對象則是江蘇的消費者。

抓住開放前沿的機遇

在《發展規劃》中，合肥都市圈被定義為“現代化都市圈”。可如今有了新變化：邁向“國際化都市圈”。

“原本我們擔心，作為內陸省份的內陸都市圈，‘國際化’能不能提？”王玨和省、市發改部門相關負責人心里都曾打鼓。但在上海參與謀劃、編制《行動方案》的這段經歷，大家的想法有了變化——

去年，《行動方案》啟動編制，前后向三省一市發改部門和相關都市圈規劃編制單位征集了三四輪意見。讓王玨尤為難忘的是今年“五一”后的一個周末，大家在長三角辦集中改稿的經歷：“當時大家都很振奮，兩天時間，大家一條一條過、一條一條改，充分交流意見，形成更多共識。”

長三角之間交流的增加，想法和意識也早已潛移默化地改變。“在長三角一體化的框架下，我們可以提，我們要提，我們必須提。”王玨不斷加重語氣。在代表中國參與全球競爭的長三角城市群內，合肥都市圈無疑要朝著國際化都市圈邁進，“如果我們不國際化，那就等于拖了長三角的后腿”。

“合肥都市圈在長三角城市群中的定位，與安徽在長三角的定位有些相似。”王玨試著給合肥都市圈做了一幅“畫像”：在長三角城市群內，合肥都市圈是后發的“小兄弟”，在融入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中，以追趕、進取的姿態，實現快速成長，不斷縮小與先發都市圈的差距，做好城市群內的“上進生”。

如此，“都市圈該怎么干”這個問題，便顯得至關重要。“上海有成熟的都市圈建設經驗和國際化視野，它的站位和格局給大家帶來不少啟發。”王玨舉例，上海很重視市場的作用。在大家的慣性思維中，可能還在思考如何通過政府推動一些事情，而上海則會明晰政府與市場的界限，“一些事情是市場的事情，政府不會參與介入。這其實正是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營商環境中的一環”。

更為可喜的是，在長三角城市群內，都市圈之間、都市圈中心城市之間也正謀劃新的合作。在上海牽頭的《行動方案》編制過程中，合肥與杭州實現“雙向奔赴”。借助串起杭合兩城的商合杭高鐵，兩地正謀劃構建一條長三角嶄新的發展軸線，“增強杭合連接，研究共建杭合創新帶”。

2022年9月22日，商合杭高鐵湖州至杭州段開通運營，杭州西站同步投入使用。新華社記者 黃宗治 攝

合肥是長三角地區重要的中心城市，基于自身區位和發展階段，合肥都市圈正構建起“對內對外開放兩個扇面”：一方面，與長三角其他都市圈一道，代表國家參與全球競爭；另一方面，在未來的一段時期內，發揮多重戰略疊加的優勢，搭建長三角和中西部地區之間的橋梁，也對合肥都市圈乃至安徽的發展提出了更高要求。

此前在中部省份的調研中，王玨明顯感受到各地對安徽加入長三角的“羨慕”：“同為中部省份，他們看到了安徽這些年全面融入長三角一體化后的一系列變化。”這一趨勢也正倒逼合肥都市圈提升發展能級，做好長三角向中西部輻射帶動的橋頭堡，助力長三角城市群與長江中游城市群、中原城市群的聯動發展，更好對接長三角、擁抱長三角，承接高水平開放的發展紅利。

江淮運河上第一座集裝箱碼頭——安徽合肥派河國際綜合物流園港區碼頭。新華社記者 杜宇 攝

當下，一系列變化正悄然發生：河南正謀劃升級航道，更好對接安徽的江淮運河，前往合肥，聯通長江；與此同時，安徽與河南也正借鑒長三角省際毗鄰地區的成熟經驗，推動皖豫省際毗鄰地區合作發展。

近年來，安徽省積極服務和融入國家發展戰略，主動對接上海“五個中心”建設，推動皖滬合作向更深層次拓展，深度融入長三角。訪談中，王玨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到了30多年前：20世紀90年代，浦東開發開放方興未艾，安徽就提出“開發皖江，呼應浦東”的戰略，開放意愿強烈，但始終苦于發展底子薄、沿江不靠海，“一直沒有機遇繼續推進”。如今，大家有了共識，在長三角區域一體化發展的大背景下，安徽要“抓住開放前沿的機遇”。

來源：解放日報

編輯：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