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初陽答小讀者：成年人的威嚴源于自身的厚重與愛

郭初陽，浙江杭州人，曾任教于普通中學和重點中學，在業內有“為語文課堂重新立法”的美譽。近著有《郭初陽的語文課》《這樣讀透一本書》《膽敢教書》等。

在應試教育的壓力下，系統化、有深度、貼近青少年心理的人文通識教育往往缺失，許多老師和家長也十分關心如何對孩子進行更好的人文啟蒙教育。借由《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修訂版和《人之初：母語九章》的出版，我們邀請語文名師郭初陽與青少年小讀者對話，共同探討人文啟蒙教育中的問題。

我們在小童書公眾號上發起了征集，阿琳和新月是響應我們征集的小讀者。阿琳在閱讀了“人之初”系列之后，從自己的視角向郭初陽提出了關于“成年人的傲慢”的深刻問題。郭初陽指出，真正的權威應源于內在的厚重與愛，而非年齡帶來的優越感，并呼吁成年人成為終身學習者，以平等之心尊重并傾聽孩子。

采訪 | 阿琳（小讀者）新月（小讀者）

成年人要成為終身學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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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讀者阿琳：是否總有一些成年人對孩子存在“天然的傲慢”？比如“我比你大這么多，社會閱歷比你豐富，你還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于是有了“因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你必須聽我的”，而忽略了孩子自己的想法、感受和見解？您如何看待這樣的現象？

郭初陽：這種現象是存在的，因為有些成年人固化了，自以為是，也看不見孩子在迅速成長，于是會有這樣的固陋之言。

家長、教師需不需要有權威呢？當然是需要的，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然而要明白，威嚴源于一個人自身之厚重與愛，而非傲慢與怒；更要記得，“君子不重則不威”的下一句就是“學則不固”—— 一個持續學習的人就不會固陋。

所以，成年人要讓自己成為一個終身學習者，視孩子當如平等的友人，相互尊重，彼此傾聽，珍惜在一起的這幾年的時光——轉眼孩子就長大獨立生活了。

在《人之初：母語九章》的第223頁也提及了與此有關的內容：“這一啟蒙運動除了自由而外并不需要任何別的東西，而且還確乎是一切可以稱之為自由的東西之中最無害的東西，那就是在一切事情上都有公開運用自己理性的自由。可是我卻聽到從四面八方都發出這樣的叫喊：不許爭辯！軍官說：不許爭辯，只許操練！稅吏說：不許爭辯，只許納稅。神甫說：不許爭辯，只許信仰。”

《人之初：母語九章》

編者：王尚文 西渡 郭初陽 顏煉軍

版本：廣東人民出版社·之間

2025年9月

小讀者阿琳：您覺得，那些失去自我的孩子（以及成年人），是迷失在了自然成長的過程中，還是因為未能獲得所需的教育、支持和幫助才迷失的？抑或二者皆有？

郭初陽：回答這個問題，首先得明確什么是自我。

自我是一個人的身體嗎？據說一兩年內，一個人98%的細胞都更新了，更新了每一塊船板的忒休斯之船還是同一艘船嗎？自我是一個人的意識與記憶嗎？那么保留了全部意識的缽中之腦是否可以看作一個完整的人？

人們常以為有一個不變的自己，于是很在意自我同一性，殊不知，一個人時時刻刻都在新陳代謝，都在變化，在意“失去自我”的人往往過于執著于自我了，自我只是各種機緣的臨時聚合，既是短暫聚合之物，也就談不上迷失了。比較理想的生活態度是：忘掉背后，努力面前，生活在新的一天里。

關于這一問題，在《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第17頁和《人之初：母語九章》第434頁也有提及。

《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修訂版）》

作者：王尚文 郭初陽 顏煉軍

版本：廣東人民出版社·之間

2025年9月

小讀者阿琳：“自信”是先天氣質還是后天培養？沒有自信的孩子是缺乏培養還是因為遭到了一些破壞導致失去自信心？

郭初陽：人們都知道，馬鈴薯在滾水里越煮越軟，雞蛋在滾水里越煮越硬，如果意在求硬（培養自信），那么就該把雞蛋扔進滾水里，而把馬鈴薯拿開。某種環境能使這個孩子披荊斬棘嶄露頭角，卻使那個孩子受到傷害。孟母三遷，就是為孩子選擇一個適宜的環境。

人在境遇中成長，人與境遇交互影響。做了近三十年的教師，我常常見到的現象是，一個小時候缺乏自信的孩子，長大后成了在某個領域很成功的人，自信而有禮。

關于這一問題，在《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第15頁和《人之初：母語九章》第121頁也有提及。

小讀者阿琳：是否有一些孩子的翅膀被折斷了？是家長、學校、還是社會干的？現在的課堂是在幫助孩子們展示自己，還是一邊磨去他們的棱角，一邊鼓勵他們要有自己的主見和個性？

郭初陽：是的。學校有責任，社會有責任，現代性也有責任。如今絕大部分學校在意可見的、可量化的數字，不在意學生的棱角、主見與個性——這些甚至是不安全的干擾因素。怎么辦呢？教育工作者和家長，最好不要再有學校迷思，認識到唯一長期有效的教育，就是自我教育。

關于這一問題，在《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第260頁和273頁有提及。

小讀者阿琳：現在的孩子還能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嗎？還有為此奮斗的動力嗎？

郭初陽：以上問題，有一段很好的回答，梁啟超說：“我覺得天下萬事萬物都有趣味，我只嫌二十四點鐘不能擴充到四十八點，不夠我享用。我一年到頭不肯歇息。問我忙什么，忙的是我的趣味，我以為這便是人生最合理的生活，我常常想動員別人也學我這樣生活。”（見 《興趣》，《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第250頁）。

關于這一問題，在《人之初：母語九章》第229頁有提及。

去遮蔽而開眼界

小讀者新月：《人之初：母語九章》和《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里有很多我沒聽過的作家和文章，請問您是怎么平衡“讓我們開眼界”和“怕我們讀不懂”之間的關系的？

郭初陽：啟蒙的意思就是去遮蔽而開眼界，啟蒙的最佳讀物就是中外經典，經典的一個特性就是“讀不懂”，誰曾說自己已經完全讀懂了《論語》《孟子》《道德經》《理想國》？

編寫這兩冊書最費心力之處，即在于把握“開眼界”與“讀不懂”的適當平衡，主編王尚文先生說：“關鍵詞的取舍，固耗心力，而在書山文海尋覓合適的經典論述、故事、詩歌，更有非親歷者所不知的艱辛；但我們三人總以為青少年編書理應盡心竭力而后已。”

關于這一問題，在《人之初：母語九章》第148頁有提及。

小讀者新月：我現在的課業壓力已經很大，這本書的內容又比較深，我該如何把它融入日常學習中，比如說能幫助我提高作文分數嗎？

郭初陽：讀書少的人，作文一定寫不好，有不少中學把《人之初：母語九章》和《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列入新生推薦書目。

談及應試與分數，轉滕士群（高中語文教師）的消息：“《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一課一故事，直接對應到2023年新高考一卷作文題；其中《祖國》一課（《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第122頁），又直接對應2025年新高考一卷作文題……練拳講無意之中有真意，教書也是這樣。與大家共勉。”

小讀者新月：在浩如煙海的文本中，有哪些篇目是您非常喜愛但最終忍痛割舍的？舍棄的原因是什么？

郭初陽：《自勝》一欄的故事，幾位編者都有各自的推薦，我挺喜歡多麗絲·萊辛（她在88歲高齡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短篇小說《海底隧洞》，講一個男孩子潛水游過一個海底隧洞的故事，故事吸引人，放在“自勝”一課里很貼切。最終忍痛割舍了，原因是字數太多。

小讀者新月：書中既展示了語言的審美與溫情（家園），也展現了其思辨與批判的力量（武器）。在您看來，對于我們青少年，培養感受“家園”的一面更重要，還是掌握“武器”的一面更迫切？

郭初陽：家園是溫柔之鄉，屬陰柔；武器用于征戰殺伐，屬陽剛。就個體的氣質而言，無論男女，兼有這兩種氣質為最佳。余光中有一篇《猛虎與薔薇》，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女孩擊劍，男生愛貓，剛柔并濟，尤為可愛。

就語言的功用來說，似乎可以把審美、思辨分為二物，然而在較高的層面上，二者可以合而為一。比如，約翰·多恩《沒有人是與世隔絕的孤島》（《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第51頁），既打動人心，又使人反思個體與他人的關系；歌德《幸福的渴望》（《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第248頁）借著一只飛蛾，讓我們批判性地思考人生意義……都是如此。

語言若水，可以泉眼無聲惜細流，亦可化為鋒刃，削鐵如泥，要酌情而定。因此，二者不可偏廢。

關于這一問題，在《人之初：母語九章》第219頁有提及。

小讀者新月：這兩本書都強調深度閱讀和經典文本，這在短視頻流行的時代算是一種“反叛”嗎？

郭初陽：讀經典是正道。遠離短視頻！

關于這一話題，也可讀讀契訶夫的《打賭》（《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第332頁），以及納博科夫的《優秀讀者和優秀作家》（《人之初：母語九章》第424頁）。

小讀者新月：《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里的道理，怎么用在和爸媽吵架和朋友鬧別扭的時候？

郭初陽：人際關系緊張、心情低落時，不妨讀一讀《人之初：現代蒙學四十六課》里維克多·弗蘭克的《德黑蘭死神》，還可以把海子的《活在珍貴的人間》熟讀成誦。

小讀者新月：為什么是“四十六課”和“九章”呢？這些數字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嗎？

郭初陽：“四十六課”和“九章”都是主編王尚文先生定的，有機會請教他。我所聯想到的，前者是人體細胞染色體的數目，后者為屈原的作品。（相關閱讀：）

小讀者新月：如果有一天我們要離開地球去外星生活，只能帶一本書，您會推薦帶哪一本？

郭初陽：梭羅在瓦爾登湖邊獨居時，房間里只有一本《伊利亞特》，愛因斯坦離開德國時帶了德語版《老子》，作家齊邦媛在一生的車船顛簸中都帶在身邊的是一本頁側燙金的《圣經》，翻譯家巫寧坤在艱難歲月里是與《哈姆雷特》、杜甫的詩相依為命的……可以考慮在以上書中選一本。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采訪：阿琳（小讀者）新月（小讀者）；編輯：王田；校對：柳寶慶。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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