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7月12日早上七點,你真有把握嗎?”機艙里,副部長把文件遞到我手里,聲音壓得很低。我合上夾板,道:“不是有把握才去,是去了才有把握。”對話一落,渦輪聲又吞沒了其他雜音。
機窗外成片云海晃得人心里發空。前座擺著兩份電報:一份來自首爾,確認韓方已經接受“斷交、撤館、廢約”;另一份是平壤昨夜的通知,只簡短一句——“歡迎訪朝”。字少,卻無溫度,這讓人更覺冷意。
此行任務很單純:把中韓即將建交的決定,當面告訴金日成,同時爭取朝方在公開聲明里保持克制。可越簡單越難辦,稍有閃失,北京數年布局就可能砸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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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倒七年,1985年春,小平同志在一次內部談話里點了題:“跟韓國做生意,有利;斷臺灣的線,更有利。但要顧及朝鮮同志的感受。”一句話,為后面每一步都定了雙重基調——既要推動,也要穩住。
經貿往來先行。88年前后,兩國間接貿易額躥到十億美元,靠香港轉手已顯得費事。那一年漢城奧運會上,中國代表團和韓方頻頻同框,鏡頭外的氣氛比賽場更熱絡,經貿代表求見的條子塞滿了我駐港辦公室抽屜。
緊接著是聯合國席位問題。1991年夏,華盛頓、莫斯科、東京幾乎同一時間建議:讓南北朝鮮同時入聯。北京斟酌后打出配合牌,不阻攔,也不領頭。朝鮮最擔心“只南不北”,我們則保證“要進一塊進”。9月17日,兩國國旗并排在聯合國大廈升起,朝方向我方表示“信得過”,卻也提醒:“半島局勢仍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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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讓局面加速的是當年的APEC部長級會議。1991年11月,我帶團到漢城新羅飯店報到,剛下車就被幾十支長槍短炮圍得動彈不得。記者們一個勁兒追問“是否將建交”,口氣比我們的醇厚燒酒更沖。韓方更直接,盧泰愚在青瓦臺對我說:“我身上流著山東的血,中韓不該再隔閡。”套話不多,急切全寫在臉上。
會后半夜十一點,體育部長樸哲彥拎著兩把金鑰匙闖進我房間,嘴里念叨“打開大門”。我沒多客氣,只說:“鑰匙象征可以留,但門要我們自己推。”韓方心領神會,卻仍表示“愿設秘密渠道”。我笑著拒了,秘密一多就不秘密了。
1992年2月至4月,正式談判開鑼。首輪在北京,韓方想保留臺北“聯絡處”,我方立場硬得像冬天的黃河冰;第二輪在華盛頓旁的安娜波利斯,韓方松口,但又提“文化關系不斷線”;第三輪回到漢城,韓方終于點頭接受“三斷”。三個回合不到兩個月,速度之快,連不少西方觀察員都覺得“有點像中國速度移植到外交場”。
談判桌收尾后,就剩平壤這一關。中央指示:必須親口通知,絕不讓朝方從廣播里先聽到。于是有了此刻的專機航線。跟過我多年的翻譯悄悄說:“您要不要把措辭再柔一下?”我搖頭:“說清楚比說漂亮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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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安順機場一隅滑停,沒有彩帶,沒有鑼鼓,金永南獨自站在舷梯下,表情平靜。簡短寒暄后我們改乘直升機,悶熱得汗流到袖口。湖邊別墅外,只有蟬聲透著盛夏的躁。
金日成步子不急不緩,招呼我們進屋。他聽完口信,手指在桌面輕敲幾下,目光轉向窗外柳樹。那沉默足足維持了一分鐘,我和隨行人員都屏住呼吸。隨后他抬頭,“我們理解中國獨立決定外交事務的權利,也會繼續同中國保持友好。”語速不快,卻句句落地。最后他加了一句:“半島和平還需大家共同努力。”我心里一顆石頭落了地。
例行贈禮是九龍戲珠玉雕和一箱福建荔枝。他看著玉雕笑了笑,摸到荔枝時隨口道:“上次吃還是七年前。”話音一轉,起身送客,會見僅二十多分鐘,沒有合影,也沒宴請。外界不知道的是,這種克制恰恰說明朝方心里已做了權衡,沒必要再鋪排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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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五點,我回到北京,直奔中南海。中央領導人聽完匯報,只說:“該走的棋都走完了,可以落子了。”不到一個月,8月24日早九點,釣魚臺芳菲園里,我與李相玉在鍍金鋼筆上按下各自名字。中央電視臺直播信號剛推送出去,證券市場就傳來韓資準備大舉進入的風聲,大洋彼岸不少分析師忙不迭寫報告。
臺灣方面前一晚已匆匆撤館,留下一棟空樓和幾紙指責。韓聯社記者湊到我身邊問:“您怎么看臺北的反應?”我笑答:“外交選擇嘛,各家按各家算盤,咱們不評論。”
三十年后,再翻當年的行程記錄,航班號、時間戳、措辭修改痕跡都還清晰。不得不說,那趟赴朝之旅短,卻像在刀鋒上走步,每一步都得踩準重心;好在同事們給力,朝方顧全大局,韓國把條件真實落地,才有后來年貿易額三千多億美元的規模。歷史有時拐得很猛,抓住扶手,就能平穩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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