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紅樓夢原著的朋友應該都知道,書中有兩個人最愛評論別人,說起別人時總是滔滔不絕,完全將自己的主觀意識強加給別人。
寶釵的標簽,“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可是在外人面前她卻一直爭強好勝,目中無人一般地點評別人。
比如對惜春畫畫之事扯了一籮筐沒用的話,最后啥也沒解決;比如說探春管家是“真真膏粱紈绔之談”,“雖是千金小姐卻沒經歷過正經大事”;對于探春贈送邢岫煙一個玉珮,她也能冠冕堂皇的說出一堆大道理......
不過寶釵縱然好為人師,上述這些至少還是當著人的面說的。
而襲人呢,她在賈母面前是鋸了嘴的葫蘆,可是離了賈母身邊以后,她就自覺成“人上人”了。
她說起主子們時那叫一個厲害,隨意信口開河,故意歪曲事實,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讓人一時都分不清她是主還是仆了。
01
賈母對襲人有一個很合適的評價:拿大。
第五十四回,元宵夜宴,賈母曾當著一家子的人批評襲人。
賈母因說:“襲人怎么不見?她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單支使小女孩子出來。”
賈母評價別人一向意簡言賅,她對襲人的看法就是兩個字“拿大”。簡單卻精準,一針見血。
拿大什么意思,就是我們說的“飄了”,拿自己當回事了。
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她媽前日沒了,因有熱孝,不便前頭來。”
賈母聽了點頭,又笑道:“跟主子卻講不起這孝與不孝。若是她還跟我,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里不成?皆因我們太寬了,有人使,不查這些,竟成了例了。”
賈母一開始不知道襲人守孝,但王夫人替襲人解釋后,賈母并沒有松口,反而更進一步的批評說:
“若是她還跟我,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里不成?”
在主子跟前說什么孝與不孝,真把自己當人了?
不過賈母其實也不是毫無人情味的,因為她的丫頭鴛鴦的母親前兒也沒了,她就沒讓鴛鴦跟在身邊伺候。
賈母聽說,點頭道:“這還罷了。正好鴛鴦的娘前兒也死了,我想她老子娘都在南邊,我也沒叫她家去守孝,如今叫她兩個一處作伴兒去。”
為什么鴛鴦可以不在跟前伺候,襲人卻不能?
因為賈母對襲人的所作所為已經很不滿了,并不是說守孝這事,而是她私底下的自作主張,更換門庭。
襲人明明是賈母的丫鬟,卻不聲不響地投靠了王夫人。睡了寶玉升了月例,還有守孝這些事情都沒有和賈母打招呼,只一心一意的聽王夫人調遣。這事賈母知道后能舒服嗎?
所以賈母現在對襲人很不滿意,她用一個詞就精準的點出了襲人的心態:拿大。
![]()
02
“拿大”,算不上罪大惡極,在寶玉看來,襲人還是個很好的姑娘,而其他的旁人,也沒覺得襲人犯了多大的錯。
襲人或許確實還沒有做出惡毒的事情,但是她的心態不一樣了。
她已經開始不把主子當主子,也不把自己當下人了。
這個時候的襲人,表面還是丫頭,她心中已將自己當成了正經的主子,所以她開始有膽子背后議論和評價主子了。
她是怎樣評價黛玉的呢?
襲人道:“她可不做呢!饒是這么著,老太太還怕她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才好,誰還煩她做?舊年好一年的功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線呢。”
這話,你聽著是不是挺奇怪的?
“誰還煩她做?”
這句話感覺好酸的味道,不過這絕對不適合花襲人一個下人來說。
黛玉是林家的小姐,賈敏的親生女兒,賈母的心肝寶貝,她身體不太好,又是客居的親戚,襲花人一個奴婢丫頭,敢問她有什么資格去勞煩主子做針線的?
哪怕黛玉身體健康,力拔千斤,能倒拔垂楊柳,襲人也沒有半點道理去麻煩黛玉幫忙。
關于主子做針線之事,探春曾明確說過。
探春聽說,登時沉下臉來,道:“這話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該作鞋的人么?環兒難道沒有分例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是閑著沒事兒,作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是白氣。”
賈府有統一的針線房,各個房里都有負責做針線的丫頭,寶玉房里大丫頭就有八個,還有個女紅第一的晴雯,怎么可能沒人給寶玉做針線。
如果說小姐愛做針線,愛給哪個兄弟姐妹做是人家自己的事,比如寶玉想要哪個姐妹幫忙做個針線活,那也應該是寶玉自己開口,然后他也幫忙帶點好玩的的東西作為答謝。
襲人開口就煩人幫忙做針線,算盤打得不錯,累的是別人,功勞卻是自己的。
襲人之前伺候過史湘云,湘云年紀小愛聽襲人的話,經常私下給她作針線。甚至半夜熬夜不睡覺也要給襲人做十根蝴蝶結子,做的不勻稱還覺得不好意思。但這是湘云和襲人之間的事情,并不代表賈府都是這個常態。
襲人見說這話,將手一拍,說:“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煩他打十根蝴蝶結子,過了那些日子才打發人送來,還說‘打的粗,且在別處能著使罷;要勻凈的,等明兒來住著再好生打罷’。
賈府再缺人,也不至于編不出這十根蝴蝶結子吧,居然要求到史家去幫忙?不過是襲人自己的私心罷了。
再者,黛玉也并非如襲人說的,不做針線活,其實黛玉的針線活做得不錯,比如給寶玉做的荷包就是上等的繡工。
寶玉進來,只見地下一個丫頭吹熨斗,炕上兩個丫頭打粉線,黛玉彎著腰拿著剪子裁什么呢。寶玉走進來笑道:“哦,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飯,這么空著頭,一會子又頭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個丫頭說道:“那塊綢子角兒還不好呢,再熨他一熨。”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說道:“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寶玉聽了,只是納悶。
這里明顯的寫了黛玉和丫頭在一起裁剪布料做衣服,這是襲人口中的“半年不拿針線”嗎?
![]()
03
接下來,襲人的心態是越發膨脹了。
不僅是酸溜溜的說,還要憑自己的主觀喜惡去定性黛玉。她在史湘云的面前,就將寶釵和黛玉進行了一番對比,并對兩人做了一系列評價。
襲人道:“云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寶姑娘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家臉上過得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就走了......真真的寶姑娘叫人敬重,她自己訕了一會子去了。我到過不去,只當她惱了,誰知過后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誰知這一個反倒同他生份了。那林姑娘見你賭氣不理她,你得賠多少不是呢!”
對寶釵的評價是:“真真的寶姑娘叫人敬重,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
對黛玉下的結論則是:“那林姑娘見你賭氣不理她,你得賠多少不是呢!”
這是一個丫頭的口吻嗎,到像是賈母王夫人那樣層級的人說出來的話。
襲人說這話時,那是滿肚子的看不慣和不忿,她憑什么有這種情緒?
因為她將自己代入了寶玉家人的身份,認定寶玉是她的一部分,因而當寶玉在黛玉那里受了氣時,她比寶玉還要委屈,還是氣憤,可明明寶玉是甘之如飴的呀。
但襲人還是覺得委屈的,寶玉愿意受委屈拿應該是在她面前,而不是在黛玉面前。
她忘了寶玉黛玉是什么身份,她更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對寶玉的情感和要求,像母親,像妻子,但唯獨不像丫頭。
雖然寶玉一向比較寵著這些丫頭,所以她們很多時候也不拿寶玉當主子,有的甚至還和寶玉斗嘴。但不管怎樣,她們還是知道自己是下人,而襲人已經將自己置于下人之上了。
府里的丫頭小廝就算也會嚼舌根,但對于主子至少態度上是尊敬的,也不敢背后胡亂評論主子。
比如小廝興兒曾跟尤二姐尤三姐提到寶釵黛玉,他是這樣說的:
奶奶不知道,我們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兩個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一個是咱們姑太太的女兒,姓林,小名兒叫什么黛玉,面龐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這樣的天,還穿夾的,出來風兒一吹就倒了。我們這起沒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還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兒,姓薛,叫什么寶釵,竟是雪堆出來的。每常出門或上車,或一時院子里瞥見一眼,我們鬼使神差,見了他兩個,不敢出氣兒。”
興兒對兩位小姐的態度是尊敬的,他清楚自己和她們的階層,對他而言,這些小姐都是他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不會像襲人那樣捧一個踩一個。
一般的下人都不敢公然點評姑娘主子如何,就連平兒,她偶爾背人處說到三姑娘,也是將自己的位置放到最低處。
平兒忙欠身接了,因指眾媳婦悄悄說道:“你們太鬧的不像了。她是個姑娘家,不肯發威動怒,這是她尊重,你們就藐視欺負她。果然招她動了大氣,不過說她個粗糙就完了,你們就現吃不了的虧。她撒個嬌,太太也得讓她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樣。你們就這么大膽子小看她,可是雞蛋往石頭上碰。”
發現沒有,平兒雖然背著探春說話,但是她口中的探春是尊貴的姑娘,她沒有錯,她若生氣了是你們做得不對。
平兒始終都在維護三姑娘,而襲人背人處都是詆毀黛玉。這是最大的區別。
不過說黛玉還不是襲人的底線,她可是連大老爺都敢說呢。
賈赦想要強娶鴛鴦那回:
襲人聽了說道:“真真這話論理不該我們說,這個大老爺太好色了,略平頭正臉的,他就不放手了。”
當時平兒、鴛鴦、襲人三人在場。平兒是賈璉的通房,從某一意義上說賈赦是她的公公,但平兒對大老爺一句褒貶的話都沒有說過。
而鴛鴦被強娶,且賈赦放出狠話,說鴛鴦無論如何都飛不出他的手掌心。她可謂恨極了賈赦,但是她也沒有說一句賈赦的為人如何,她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場不嫁。
只有襲人那么“勇”。
如果襲人將自己當一般丫頭,她斷然不敢說出這樣的話,她只是覺得自己有了依仗,是高人一等的了,所以才會沒有顧忌的隨便說。
![]()
襲人拿大的心態,還有跟明顯的一個細節。
比如鳳姐生病時,襲人還特意過去看望鳳姐,和她說些體己話。
府里的丫頭那么多,哪個丫頭會自己跑去看鳳姐?司棋侍書不會,紫鵑晴雯麝月都不會。
別人不去看,并不是說就不關心鳳姐,而是身份不合適。
只有襲人認為自己有身份有資格代表怡紅院去看望。
因為寶玉的縱容以及襲人自我的構想,她已經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身份抬到怡紅院主子的地位了。所以,她這樣的身份去看望鳳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過有句話叫“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當她嫁給蔣玉菡時,不知是否會明白這個道理?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