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從昨夜就變了脾氣,不再像秋日那樣溫吞。它變得鋒利,削過街燈,剪碎樹影。清晨六點,天光灰蒙蒙的,像一張浸了水的舊報紙。我把臉埋進羊絨毛衣的領(lǐng)口——柔軟終究敵不過無孔不入的寒意。就在這時,廚房傳來“咔噠”輕響,水壺吐出一團白霧,像受驚的小獸在窗玻璃上撞個滿懷。
我知道,另一件“毛衣”正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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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與毛衣,都是貼身的慰藉。一件好毛衣,能把體溫悄悄藏進每一根纖維里;一杯好茶,則讓暖意從舌尖開始,慢慢爬滿全身。一個護住形骸,一個溫養(yǎng)心神。
想起小時候,母親總在出門前為我整理毛衣領(lǐng)子,歸來時又必定遞上一杯滾燙的茶。那時只覺得是尋常。直到某個雪天,我從外地踏雪歸來,棉鞋濕透,腳趾凍得發(fā)麻。母親什么都沒說,只從灶上端來一只粗瓷碗,碗里浮著三片老姜,茶梗在熱水中緩緩打轉(zhuǎn)。我雙手捧住,那溫度燙得人想縮手,卻又舍不得——仿佛有細小的暖流,正順著指尖往心里鉆。
如今我衣柜里有昂貴的羊絨,茶罐里裝著名山的好茶。可記憶里最暖的,還是那只粗瓷碗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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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臺上擺開的幾個陶罐,是我為冬天準備的儀式。武夷的肉桂,福鼎的白毫,滇南的普洱,蘇州的碧螺春——它們靜靜等待著,像老朋友們隨時準備送來溫暖。
最愛的是肉桂。沸水注入的瞬間,橙紅的茶湯像晚霞溶化在水中。第一口帶著辛辣,直沖眉宇,隨后化作蜜香,最后在喉間留下桂皮似的暖意。喝完一盅,胸膛里仿佛點亮一盞小燈,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焦糖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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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毫銀針是另一番光景。披著銀毫的芽尖在八十五度的水中緩緩蘇醒,像一場安靜的雪崩。入口清淺,幾乎嘗不出滋味,卻在回甘時泛起冰涼的花蜜香——原來最溫柔的守護,是讓你自己生出暖意。
深夜宜飲普洱。紅濃的茶湯像一條古老的河流,將白日的鋒利與焦躁一一撫平。它不言不語,只是用歲月熬成的溫暖,包裹每一個難以入眠的凌晨。
碧螺春屬于清晨。翠綠的茶葉在玻璃壺中舒卷,像一群嬉戲的魚兒。第一泡清冽,第二泡醇厚,第三泡淡去,余香卻久久不散——它在提醒你,再冷的冬天,也藏著春天的伏筆。
曾對朋友說,茶是能喝的毛衣。他當(dāng)時笑我。直到去年寒潮夜,他發(fā)來消息:“暖氣停了,冷得睡不著。”我讓他煮一壺老壽眉,加姜片和冰糖。半小時后,他回:“像有暖流從喉嚨慢慢淌到腳尖。”
是啊,語言會騙人,身體不會。
在大理古城,見過一位老婦人給紫砂壺織了件毛線外套。靛藍色的底子,綴著梅花,壺嘴冒出的熱氣讓那些梅花仿佛在霧中輕輕顫動。那一刻忽然明白,冬天不是我們要對抗的敵人,而是可以一起生活的鄰居。
此刻,手中的肉桂已泡到第五道,辛辣褪去,甜意綿長。窗外飄起細雪,像無數(shù)織針在空中穿梭,要把天地縫成一件溫暖的外套。
茶汽氤氳,鏡片蒙上白霧。世界在這片朦朧中變得柔軟。
原來度過寒冬不需要什么秘訣,不過是在風(fēng)起時,記得給自己添一件毛衣,沏一杯熱茶。毛衣是沉默的陪伴,茶是溫柔的對話。當(dāng)北風(fēng)叩窗,我們不再手足無措——因為知道,再冷的日子,也可以過得這樣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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