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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yings:
豆瓣有一句很火的話,“鄉愁是男人的奧德賽,而逃離才是女人一生的史詩。”
娜拉要離開圈養自己的家庭。
萊農違抗母親讓她照顧弟弟妹妹的命令,她一定要去到比薩學習。
迪莉娜要逃離家暴的丈夫。
蘇敏開車逃離了讓自己窒息的婚姻生活。
為什么很多女人的一生都在逃離?
或許,我們能在韓國作家鄭世朗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對女子來說,什么時候都有想逃避的東西,從古至今無一例外,我的委屈不斷地涌了上來。”
這是新世相和女性情趣品牌大人糖共同推出的亞洲女性作家訪談系列《她聲不止:每個“她”的故事,都藏著“她們”》,我們邀請中國作家余秀華、張天翼,日本作家伊藤比呂美,馬來西亞作家賀淑芳,以及韓國作家鄭世朗,共同講述她們作為女性、作為寫作者的獨特生命體驗。
最后一期我們邀請到的作家是,韓國作家鄭世朗。
鄭世朗帶著《夢、夢、夢》闖入文壇時,是作為一個科幻作家,這奠定了她之后寫作的特點。她擅長逃逸,擅長在真實世界之外,搭建起另一個供自己棲息的時空。
她寫一個叫“孝盡”(也譯作孝珍)的女孩,要逃離父母讓自己傾盡所有來對他們盡孝的命運。
寫一些帶著恐怖色彩的“女性怪物”,比如會拿著 BB 槍和玩具刀驅鬼的醫務師,地下通道里的女吸血鬼,寫她們要逃離女性只能等待被消耗的規訓。
逃離是簡單的嗎?當然不是,她提到了很多的困頓,社會的、自我的,但鄭世朗很樂觀。
拍攝期間曾經過一小段坡路,她感慨,韓國有很多的山,濟州的小火山是她爬過最長的山,她有個愿望,想要爬遍所有的小火山。
“爬坡的樣子才是女性的樣子啊。很多時候會氣喘吁吁想要放棄,又總會想:再走一步吧,再試一次吧。”
是啊,再走一步,再試一次。
或許再往前一步,我們的自由會多一點,風景也會多一點。
以下是鄭世朗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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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亞女性相較世界其他地區,獲得教育的機會確實是比較好的。
我們屬于在父母一代的支持和鼓勵下成長起來的世代,從小聽的是“去學校,好好學習,發揮你的潛能”。所以到上學階段為止似乎還算順利,但進入就業階段后,就遇到了一道真正高不可攀的墻。
我記得我準備就業的那陣去參加一個面試,十個人中只有兩名女性,我就是那兩人之一,結果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被錄取。
在那之后我才意識到:教育結束之后,我們的“平坦地面”就不再被保障了。
還有一個是,我在結婚前后感覺到周圍的氣氛突然變了。
好像有個巨大的喇叭忽然打開,很多人開始越界告訴我,我的時間和精力該怎么用,以前從沒聽過的、沒意識到的聲音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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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聽到那么多“應該”的時期,有些只見過一兩次面的人,居然開始和我談論婚姻以及我該做什么事。
“有幫丈夫熨襯衫嗎?”
“節日要先去誰家。”
“孩子要在幾歲前生。”
“要生幾個。”
這些其實都是非常私人的問題不是嗎?我需要綜合考慮健康、經濟、各種平衡后才能決定,但人們似乎覺得,只要面對已婚女性就可以隨意發表這些越界言論。
未婚女性也面臨著巨大的壓力。
“幾歲之前必須結婚。”
“要和什么樣的人結婚。”
“不結婚就糟了。”
“會孤獨終老。”
我有時候會思考:一個女性無論選擇何種生活方式,這真的是她自己一個人的選擇嗎?
她能分辨外部壓力和內心欲望嗎?
我們是否被允許擁有這種分辨力?
這社會是不是在逐漸碾碎和抹去這種分辨力,使我們無法察覺自己的欲望?
這些問題我一直在想。作為作家、作為現代女性,我有一種想要揭開那層帷幕、直面那張“真實面孔”的欲望。我告訴自己,作為小說家我不能被壓垮,要好好觀察并寫進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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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其他作家所說,寫作這件事,是一種“看到裂縫”的行為。
當每個人都創造出一點點小裂縫時,這些裂縫總有一天會相遇。那時候,即使是看似堅固的東西也可能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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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往往要求有責任感的人“堅持留在原地”,連(女性)她們自己也常常這樣要求自己。可是一味堅持下去,最終會讓人崩潰,而責任感強、善良、特別是無私的人更容易陷入這種危險。
我做編輯的時候,大概是 2000 年代后期,那時候文壇的酒席場合非常危險。充滿了人格侮辱、性騷擾,甚至更嚴重的事件。有一天我覺得:
“如果我不離開這里,我的身體真的會被毒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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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便冒著自己職業生涯受到威脅,或者讓生活變得不穩定的風險,我還是選擇了“逃離”。
當時我也懷疑過自己:“我是不是太不負責任?是不是沒有堅持到底?”但過了很久回頭看,發現那是正確的選擇。
“逃離”并不羞恥,反而是一種重要甚至有用的反應。它不是永久的狀態,而是短暫的“喘息”:喘口氣、先保護自己,再思考下一步,這沒有錯,反而“不要保護自己”其實是很危險的忠告。
我想要塑造那種為了保護自己而“離開”,可以不用回頭,可以擺脫外部壓力,在別處傾聽自己真正聲音的女性角色,所以我寫了《孝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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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盡》講的是一個后來才學會自我保護的女性的故事。她按社會培養的方式長大,要傾盡所有來孝敬父母,但逐漸開始懷疑“這樣對嗎?”“我真的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嗎?”
她向自己提出疑問,然后學會重新構建屬于自己的生存規則。
女性的名字里其實也能感受到一種微妙的力量角逐。“孝盡”(也譯作孝珍)這個名字在韓國,尤其是我這個年齡層,非常常見,我身邊大概有六七個朋友都叫這個名字,她們有著在相似年代成長的共同經歷。讓我感興趣的是,雖然名字一樣,但每個“孝盡”都是不同的人。有的人按照名字的本意來活,也有的人反其道而行,我想以一種有趣的文學角度探討這種“順從或反抗”與名字之間的關系。
韓國以前有個習俗,如果給女兒起男孩的名字,接下來會生兒子。所以我覺得傳統名字往往在無意中帶有一種剝奪新生嬰兒所有權或決定權的意味。正因為這種微妙的被剝奪所有權的感覺,有些人長大后會自己重新取名字。
不只是我的朋友,連我母親那一代的朋友也會改名。到了五六十歲時,她們會說:
“這好像不是我的名字。”
“我真正想要的名字是這個。”
于是她們都重新改名,改名其實很麻煩,要重新辦各種手續。但改后的名字往往更適合她們,發音以及含義也更美麗。
我喜歡看她們找回自己名字的樣子,所以誰要是改了名字,我都會特別記住,并用那個名字稱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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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通過文學人物和角色來表達我無法擁有的東西,這對我來說非常愉快。
我喜歡那種力氣大、可以無限制地吃甜食,而且在黑暗中也能活躍的女性角色,也會被那種“有點厚臉皮、違反規則卻大膽跨越界限”的女性怪物故事所吸引 。
因為我自己非常喜歡吃甜的東西,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醫生讓我不要再吃甜食,所以其實我自己在故事里稍微釋放了一點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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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希望世界各國的女性作家都能多寫一些這樣的女性怪物。這些角色可能并不正確,但我并不認為女性角色一定要是“正確的”。她們也可以把消耗自己的那個人反過來消耗掉,現實里不能打人,但小說里可以打。
我經常創造出一個與現實很相似、但又不是現實的世界,讓主角在其中冒險、突破規則、走向未去過的方向。雖然那是實驗性的空間,但經過這樣的空間之后,讀者在回到現實時,會想:“原來還可以有這樣的想象啊。”
很多事情想想,這在現實中可能嗎?不可能嗎?
因為我也四十多歲了,當我覺得自己的人生的軌道已經大致確定的時候,我就想寫一個完全脫離軌道的故事。
中國讀者對熟悉的韓國女性文化的印象,常常是覺得其中涉及女性身體的故事都比較強烈、悲慘、沉重。我當然很喜歡那些直面痛苦的作家,但同時,我也很喜歡表現快樂、驚奇、快感、自我發現,特別是身體與心靈之間的聯系。
將“心”與“身”分離是西方的思維方式,但我覺得亞洲女性創作者們更能談出身體與心靈深度相連的故事。
在我看來,女性好像有一種獨特的感官。那是一種非典型的快樂,不是作為“客體”而是作為“主體”時所能發現的感性,是一種主動的、探索的快樂。
幾年前有位評論家對我說:“現在韓國缺少談論感官的小說。但在我看來,你應該能寫得非常好。”我感覺目前為止我還是不夠深入,但那是我想要探索的領域,我想把女性的欲望放在故事的中心,并以此為主題來寫作。
對我來說,那些欲望強烈的人有趣,欲望極少的人也有趣。有些人會與他人的欲望不斷發生化學反應,有些人則完全不會。很神奇,人原來可以如此多樣。
當然,探索這種感官時,必須要有安全感,所以如果女性創作者想繼續探索這種主題,社會環境必須比現在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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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發現,世界各國都出版了不少探討“女性憤怒”的書。
我常常在想,如果東亞女性能從小就學會一種既不具破壞性、又能直接表達憤怒的方式,那該有多好。
經歷一些困難時,如果把自己投射到小說中的人物中,我本應該表現出被壓抑的憤怒,但我卻總感覺體內有某種奇怪的“剎車裝置”在制動。
我們從小就被教育,即使發怒,也要優雅,不要爆發,要盡量平靜地說話,還被灌輸“維持和平是你的責任”這樣的觀念,但我覺得沒有學會“直率地表達憤怒”,對女性和對社會都不好。
作為亞洲的國家,我們面對的一些問題其實具有共通的特征。
比如問題常常很隱蔽,會讓人懷疑“是不是我太奇怪了?”
連受歧視的當事人都不確定那是不是歧視,這種模糊的情況越來越多,但能公開談論這些問題的氛圍卻越來越少,這不僅是韓國,全世界都是這樣。
人們心里明白,但卻不能公開說出來,這種現象讓我擔心。越是這種時候,就越需要傾聽彼此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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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們是發聲者,有時我們又是傾聽其他地區聲音的人。
我覺得當我們一起談論那些微妙的界限時,就能逐漸描繪出一條清晰的線。我們獨有的特殊經驗、文化特征,都能提供新的視角、新的態度和新的方向。
在韓國,最近引發關注的就是“交往暴力”問題。比如說出“分手吧”后被施暴甚至被殺害的事件屢屢發生。
一開始誰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種現象,但因為大家一起討論,才確定了“這是交往暴力”,并推動了防止跟蹤法等立法改進。雖然這是個人之間發生的事,很難徹底防止,但通過共同發聲,我們至少能往前邁出一步。
所以,準確命名并明確指出「這是什么」的時候,就是一切的起點。
我認為亞洲女性的聲音開始被聽見,其實沒過多久。尤其是在全球范圍內,我們的聲音開始具有力量,也是最近的事。我們能發出的聲音還有很多,能做的事也還有很多。
而且無論如何,現在看世界的分辨率變得更高了。我們生活在一個能清楚看見過去看不見事物的時代,而這種“清晰化”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不同時代女性遇到的問題,經歷的事情,我們都可以繼續討論。少數者身份、殘障、各種社會因素,都可以與女性主義產生深度結合,而且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視角或者不同的立場,所以仍然有許多豐富的故事值得去講。
我也很想好好聽聽那些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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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寫“韓國女性聲音”的文學,想用與我同一時代的人們的語言來寫文學。
早期我寫作主要受到了 20 世紀那些杰出作家的影響。比如樸景利老師、樸婉緒老師;后來在青春期時,又受到殷熙耿、鄭喜妍、韓江、金愛爛、黃貞恩等作家的影響。
她們的寫作常常讓我覺得:
“這作家好像在說我的話。”
“她寫的內容和我的心非常貼近。”
而且,她們確實有一種不畏懼時代與不安的特質。
上世紀的作家們生活環境比我們艱難得多,但從她們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那種“挺拔”,她們身上也有勇氣。
我也非常熱愛我的同行作家。我有時會退縮、會缺乏信心,會想:這是對的嗎?
最后我常常把標準交給與我并肩而立的作家們:
“她朝那個方向走,我也可以往那邊走。”
“我也想學習她的勇氣。”
因為像這樣可以信任并依靠的作家很多,所以我不會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太沉重,因為這是數十、上百位作家共同承擔的重量,而我是在輕松且愉快地做著。
我親眼見證了女性之間的聯結在現實中帶來的巨大改變。
最早深入報道數字性暴力、組織性犯罪的也是非常年輕的女性記者,她們曾讓這些問題公開化,后來在報道發表時也有人給予她們支持。
那些聯結的浪潮并非偶然,而是必然會再次出現,所以我有這樣的信念,把我親眼目睹的這種聯結文學化地寫出來,寫得更真實。
我常常想,現在我們所過的生活,大概就是 50 年前、100 年前的女性們所向往的生活。能接受教育、選擇職業、選擇愛的人,這樣的生活正是前人女性所希望的,而現在終于實現了。那么我們如今所想象和渴望的生活,雖然不會立刻實現,但也許未來的女性們很快就可以實現。
我們要把接力棒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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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新世相和女性情趣品牌大人糖共同推出的亞洲女性作家訪談系列的最后一期。至此,《她聲不止:每個“她”的故事,都藏著“她們”》的亞洲女性作家訪談系列里,所有的作家都已經和大家見面。她們講述的故事,關于女性的生活、身體、情緒和創作,她們發出的聲音不同,但都在強調一件共同的事情:女性的經驗,也是世界的經驗,女性的聲音,也是人類的聲音。
我們知道,女性要從持久的壓抑和沉默里一點點解放,她們必須重新面對和講述自己,要重拾自己的表達,要正視自己的欲望,要接受自己的身體,要探索未知的人生。她們只有發出自己的聲音,才能幫助自己和更多的“她們”,沖破符號化的偏見,抵達真實的自我。
作為?個始終倡導?體?由與悅?體驗的品牌,大人糖始終倡導讓情趣回歸陽光,鼓勵女性坦然、欣賞并親近自己的身體。當我們以更?洽、更?由的?式去接近自我、感知?我,會有更多更貼近女性感受的語言生長出來。
我們相信,這只是個起點。
女性的故事會更多地被書寫。
女性的聲音會不斷地被聽到。
文章編輯:陳醋
晚禱時刻 :
因為發聲的女性總是被討厭,
那就由反正已經被討厭的我來說好了。
——鄭世朗
女性的聲音,
值得被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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