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李后強
(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教授)
有朋友告訴我,稻城的石頭堪稱一絕,只有外星球才有。今年11月,我決定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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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車輪碾過高原稀薄的空氣,窗外的景致便開始脫離塵世的常理。起初,只是零星幾塊巨石散落在草甸邊緣,像是誰隨手拋擲的棋子。再往前行,景象驟然改觀——視野所及之處,盡是石頭。它們不再是山腳的點綴,而是成了世界的主角,以千萬之數鋪陳于天地之間,造型各異,排列有規,無邊無際,無聲無息。同行的向陽先生情不自禁地說,太震撼了,仿佛進入了元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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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由袁斌提供)
幾乎可以肯定,這里不是地球的尋常角落。行走其間,腳底踏著億萬年冰川退卻后留下的遺跡,仿佛一腳踩進了火星的荒原。那些被風與水磨去棱角的黑色礫石,層層疊疊,如熔巖冷卻后凝固的波濤,又似遠古巨獸匍匐的脊骨。陽光斜照時,影子被拉得極長,在石海中交錯成神秘的符文,恍惚間,竟分不清是人在移動,還是這片石原正緩緩蘇醒。
縣委書記袁斌告訴我,再往高處去,是海子山。那里不僅有世界著名的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LHAASO),還有“千湖石海”神景。在平均海拔4400米高的山上,1145個大小海子如上帝失手撒下的一千顆鉆石一般閃爍在山間,讓人驚訝而又難解。怪石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與湖泊共生——碧藍、幽綠、銀灰,倒映著流云與雪山。石頭圍湖而立,像一群沉默的守靈者,守護著天外墜落的星辰。風從石縫間穿過,發出低沉的嗚咽,如同來自月球背面的回響。那一刻,人如誤入洪荒的旅者,渺小得幾乎要被這蒼茫吞噬。在一座山上湖泊如此之多,密度如此之大,在青藏高原乃至全國都是絕無僅有,堪稱是世界自然奇觀,讓人在驚嘆天地造化之奇妙的同時,不由也感到宇宙自然的神秘和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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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卡斯地獄谷,那里不但有天然低氘水凈化基地,而且各類石頭竟生出“酷刑”之態。地獄門、閻王殿、黑瀑布……奇峰怪石擬作森羅萬象,仿佛大地在此處翻了個身,把地獄的圖景翻了出來。鈣化的巖壁泛著冷光,溪流在石隙間奔涌,水聲如咒語回蕩。行至深處,頭頂一線天光,兩側絕壁千仞,恍若穿行于外星峽谷,步步驚心。
許多游客站在這片石海中央,久久不語。他們摘下墨鏡,瞇眼望著這無垠的荒蕪,忽然笑出聲來——笑自己竟真以為能讀懂這片土地。有人舉起相機,卻發現鏡頭無法框住這浩瀚;有人試圖跳躍于石間,卻在第三步就感到雙腿發軟。高原的風掠過耳際,仿佛在低語:你們來自文明,而這里,是時間本身。
科學家的解釋就像教科書,嚴謹而深奧。他們用學術+科普的方式說,稻城的怪石主要由冰川作用、地質運動、水風侵蝕、冷熱變化和化學反應的共同塑造而成,經過大自然這些力量的數百萬年的雕琢,打造出了這片獨特而壯觀的石海景觀,給游客帶來仿佛置身于火星或月球等外星球的奇妙感受。
是的,這些怪石是時間的遺跡。同行的詩人老韓突然醒悟,激動地對我說,這里每一塊石頭都曾是冰川的牙齒,啃噬過山體,搬運過歲月。它們不說話,卻比任何史書都更真實地記錄著地殼的痙攣、雪線的退守、湖泊的誕生與消亡。帝王曾幻想在此種稻,終被高原的冷峻拒絕;而這些石頭,卻始終佇立,看盡人間來去。
當夕陽西下,石海被染成一片熔金。影子縮短,石頭的輪廓柔和下來,仿佛卸下了千萬年的盔甲。此刻若閉上眼,指尖輕撫石面,能觸到冰川的寒意,也能感受到陽光的余溫。冷與暖,動與靜,生與死——在這片怪石之原,對立的一切竟如此和諧地共存。
或許,人之所以覺得像走在火星、月球上,正因這里尚未被人類的秩序馴服。它不屬于城市,不屬于道路,也不屬于旅游手冊上的打卡點。它只屬于風,屬于雪,屬于時間本身。
離開時,我未帶走任何石頭。但我知道,它們已在我心里落下了影子——那是一片永遠荒蕪、永遠壯麗、永遠震撼、永遠不屬于人間的星辰石海!(2025年11月19日于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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