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ESG的向上之路，對談中企研會長彭華崗

在全球ESG發展呈分化態勢的當下，中國企業的ESG實踐卻展現出獨特活力。近日，以“全鏈創新領航 綠色變革未來”為主題的ESG中國·創新年會（2025）暨首屆ESG國際博覽會在北京首鋼園成功舉行。本次活動由中國企業改革與發展研究會與首鋼集團共同主辦，通過“研討+展會”的創新模式，構建了政企研多元參與的立體交流平臺。

中國ESG建設正實現從理念認知到實踐深耕的重要轉變。本屆年會聚焦“全鏈創新”，不僅發布了“中國ESG大模型（鯨牛ESG）2.0”，還推出了推動供應鏈ESG落地的“微光計劃”，彰顯了中國在構建特色ESG體系方面的堅定步伐。

在會議現場，中國企業改革與發展研究會會長，國務院國資委原黨委委員、秘書長彭華崗指出，中國企業的ESG實踐與國家戰略高度契合，正在探索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可持續發展之路。作為會議主辦方與發起人，彭華崗向媒體分享了對中國企業ESG實踐的觀察與思考。

問：近幾年，ESG在全球的發展出現了一些反彈，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企業對ESG的理解和認識處于什么階段？形成最大程度的共識了嗎？

彭華崗：回顧歷史，在計劃經濟時期，中國的企業主要是國有單位，其本身就被賦予了服務社會的職能。隨著改革開放推進，中國企業逐步多元化，國有企業轉變為獨立的市場主體，這個時候強調企業社會責任就非常重要了。國資委成立后，我們開始系統性地研究企業的社會責任問題。2008年，國資委以當年的一號文件發布了《關于中央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指導意見》，要求中央企業在履行社會責任上做模范、當表率。

近年來ESG興起，我認為是推動企業更好履行社會責任的重要助力。ESG與社會責任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面，一面是理念，一面是價值。社會責任強調企業要對利益相關方負責，ESG把這種理念轉化為可量化的行動，使其變得可衡量、可檢驗、可評價、可考核，并且通過良好的治理推動企業更好履行社會責任。

當前，ESG在國際上面臨著飽受爭議、左右搖擺的局面，問題是有的國家將其政治化、極端化，而中國的路徑是向上發展、追求共識。實際上，ESG理念和中國式現代化的內涵是高度契合的，比如說新發展理念強調的創新、協調、綠色、和諧、共享，與ESG的核心維度相當一致，正因如此，中國企業對踐行ESG已經形成了高度共識。

問：你一直強調和推動ESG的“中國化”。截至目前，無論在評價體系還是具體實踐上，有哪些進展？

彭華崗：理解ESG的中國化，首先要追溯其源頭，我始終強調，ESG不是西方語言，而是一種國際通行的可持續發展話語體系。因為ESG是聯合國為了推動可持續發展提出來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國的相關實踐，例如央視推出的“中國ESG發布”，以及國內涌現的眾多ESG評級機構，在根源上是與國際接軌的。

與此同時，ESG在中國的發展必須立足本土國情，回應我們特有的議題，例如鄉村振興、雙碳目標的實現等等。在支持央視“中國ESG發布”的過程中，我們特別強調了“影響重要性”原則。我認為，央視作為國家級媒體，要從公眾角度審視企業行為的外部性，我們的核心目標是，要最大限度地降低企業的負外部性影響，同時擴大其正外部性效應。也正是基于這一原則，中國上市公司ESG發布的評價體系、評價指標要持續動態更新，以響應根據經濟社會發展要求與國家戰略部署。例如，我們今年顯著提升了供應鏈ESG管理的評價權重，這正是“影響重要性”原則在關鍵領域的切實體現。

問：就你的觀察，中國企業目前在ESG上最大的進展何在？

彭華崗：近年來，無論是中央企業、地方企業還是民營企業，在ESG的認知深度和實踐廣度上都取得了顯著提升。

在創新層面，一個突出的進展是企業愈發善于運用自身核心能力來解決社會問題。例如騰訊推出的“分分捐”，通過技術手段使公眾能夠便捷地參與公益，并能追蹤每筆捐款的最終去向，確保了善款的透明與可信。這充分體現了技術驅動下的社會責任最佳實踐。

此外，許多企業的業務本質就與ESG高度融合。例如，中國節能環保投資集團在碳排放領域已持續投入研究與實踐十余年。再如中鹽集團的“點穴成金”——將開采后原本廢棄的鹽穴改造用于儲存石油、天然氣等能源，這種資源循環利用的技術開發與應用，本身就是重要的ESG實踐。

問：中國企業目前在E-S-G三方面上，哪個領域面臨的挑戰最大？

彭華崗：在環境（E）領域，挑戰最為突出且基礎性的壓力最大。我國作為高度工業化的發展中國家，經濟增長仍伴隨大量的資源消耗與排放。盡管國家“3060”雙碳目標已驅動企業普遍樹立了環保意識，但實踐能力卻分化顯著。部分大型企業憑借資源與人才優勢走在了前面，而更多中小企業則受限于能力，難以建立完善的碳管理體系。

此外，一個根本性的制約在于碳排放的監測、統計與核查等基礎工具和標準體系尚未完全統一。國際上雖有成熟標準可供借鑒，國內相關部門也在積極推動，但要建立一套既國際接軌又符合國情的體系，仍需一個過程。

在社會（S）領域，挑戰在于從“慈善”向“價值創造”的認知轉變。這要求企業用自身業務為社會問題提供可持續的解決方案。在治理（G）層面，挑戰體現在系統構建與觀念落地。治理不僅要求企業建立科學、規范的現代企業制度，更關鍵的是將ESG理念深度融入戰略決策與運營管理。正如聯合國前秘書長安南所言，“社會責任不是一項新的事務，而是用新的方式去實踐。”因此，我們仍需加強引導，推動企業將ESG內化為整個運營體系的核心邏輯。

問：從宏觀經濟與國家戰略視角看，央國企在ESG實踐中承擔的獨特角色是什么？

彭華崗：中央企業和國有企業是貫徹落實國家戰略的核心支柱。在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通過的“十五五”經濟社會發展規劃中，所提出的新發展理念、高質量發展、新質生產力、美麗中國建設、鄉村振興、雙碳目標等，都與ESG的關鍵議題高度重合。

因此，踐行ESG不僅是國資委的明確要求，更是黨中央和國務院的戰略部署，中央企業和國有企業必須在此過程中發揮表率作用。此外，國有企業的股東是國家，而國家代表的是全體人民。這意味著，央國企在對政府、社區等利益相關方負責方面，具有與生俱來的責任與使命。

問：今年是創新年會的第三屆了，今年的主題更加強調“全鏈”和“深度變革”。在你看來，一個企業要真正實現“全鏈創新”，應該關注在哪些關鍵環節？

彭華崗：我們提出“全鏈”概念，旨在呼吁企業不僅自身要踐行ESG，更要將ESG理念融入其所在的產業鏈、供應鏈與價值鏈。

以采購環節為例，目前的“陽光采購”在實現客觀公正方面已取得成效，但這仍是相對淺層的。我們希望推動更深層次的ESG供應商管理。國內已有優秀實踐，如聯想集團每年召開供應商大會，專項宣講并推動ESG；中國移動的供應商大會規模龐大，影響力顯著。我們的目標是推動ESG真正融入全鏈條，實現從“獨善其身”到“兼濟天下”的跨越。

我們近期發起的“微光行動”，正是為了推動大型企業利用中企研的ESG平臺，加強對其供應商的ESG管理。目前，華潤電力等企業的供應商已率先接入該平臺。平臺會根據企業的規模、行業、經營地及上游關系，并參照國際國內標準，有針對性地提出改進建議。高度重視的企業，其董事長會親自組織團隊研究并回應。即使在作答時某些舉措尚未開展，企業也會在后續完成時補充證據，從而形成閉環，實實在在地推動ESG水平的提升。

問：你們發現的有效實踐，如何能推廣給更多的市場主體，群策群力形成共贏？

彭華崗：中企研運營的“ESG中國”平臺，是我們宣傳和推動ESG發展的重要陣地。每年為期三天的創新年會是集中展示成果的高光時刻，此外我們還通過ESG城市峰會、項目發布會及“企業行”等活動，將優秀的實踐經驗推薦給更廣泛的市場主體，促進交流互鑒。

同時，ESG、可持續發展與社會責任，不僅需要扎實做得好，也需要主動說得好。企業董事長在各種場合的講話中融入這些議題，本身就是一種有效的經驗分享。例如，招商局集團的內部ESG工作會議由董事長親自部署。在國際舞臺上，如全球契約組織、世界經濟論壇、COP20等會議中，我們更應積極發聲，一方面增進國際社會對我們的了解，另一方面也將中國企業的經驗貢獻給全球。

問：技術的發展對賦能企業ESG有怎樣的作用？

彭華崗：人工智能技術為ESG的推進提供了強大賦能。我們于去年10月在首鋼發布了“鯨牛ESG大模型”，該模型基于阿里的“通義千問”進行了ESG專業知識的深度增強。過去一年，我們持續對其進行訓練，并不斷拓展其應用場景，例如解答ESG咨詢、生成報告初稿、輔助企業內部ESG管理等，相關功能均在積極開發中。

盡管我國高度重視ESG，但企業在ESG研究與推動的專職力量配置上，與海外領先企業相比仍有差距。例如，我們考察三星時發現其總部設有專門的ESG戰略部門，擁有30余名員工，專注于ESG政策研究與內部推動。相比之下，我們的中央企業若能設立一個專門處室，配備兩三人已屬不錯。在此背景下，人工智能技術能夠有效彌補資源缺口。雖然目前尚不能完全依賴AI生成最終報告，但在搭建報告大綱、建立邏輯體系等環節，利用人工智能快速生成草稿，能顯著提升工作效率。

問：面向未來，你認為推動中國ESG發展的重點方向有哪些？

彭華崗：“十五五”規劃中明確的美麗中國建設、雙碳目標、新發展理念等要求，均為ESG的落實指明了方向。在中國，政府是企業最重要的利益相關方，因此首要任務是落實國家層面的戰略要求。在此基礎上，企業必須將ESG管理體系提升至戰略高度，唯有如此，才能為ESG的深入發展提供持續而強大的內生動力。

戴一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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