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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似乎全國各地的氣候都異常,十月下旬的西安,突然變成了一座陰雨漣漣霧氣蒙蒙的灰色城市。但這種天氣也有其妙處——
它把黑暗放映廳里的色彩襯得尤其鮮亮。
躍入眼中的色彩飽和度,與今年十月下旬西安舉行的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中的春光二字相得益彰。這個主打短片的影展,今年收到了來自全球23個國家的1538部短片報名,進行了為期四天的展映,最終由五位評委評選出11個獎項頒發給各位優秀青年導演。
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如今已頗具規模,但它與多數國內影展一樣有著屬于自己的艱辛。從2013年的影展雛形——在電影教室中舉行的學生作品展,到2025年全程在西影園區內舉辦的西部電影盛事,影展一路上對青年影人的陪伴始終如一,但旅途卻絕非平坦。
春光之路
如今的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從12年前的“春光學術影展”開始起步;2016年,這個影展走到了更廣泛的大眾觀眾面前,不僅在西部電影業,更在全中國電影業內積累起知名度。
到2021年,影展收到的報名短片已超過400部,即便它在當年只設立了獎項,還沒有設立具體的獎金。
但2021年卻是春光影展差點沒能邁過去的坎。由疫情引發的一次次延期,使影展招致了不少不公正的質疑,讓影展初創者和策展人魏龍彪的意志有點消沉。而在這個時候,是影展的貴人,對電影新生力量始終出力支持的萬瑪才旦導演對影展的鼓勵,讓他撐了下來:
“每次我非常不好意思地通知萬瑪導演影展又要延期時,他都會安慰我說沒關系。他也一定會如約在影展落地的時間和地點出現,給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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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過2021年之后,春光影展終于遇到了重要轉機。影展多年來的不懈努力得到了西安電影制片廠的關注,西影廠在上世紀70、80年代是青年導演的搖籃。西影集團制作并出品過張藝謀的《紅高粱》,陳凱歌的《黃土地》《孩子王》,黃建新的《黑炮事件》《錯位》,以及吳天明的《老井》等名作。
經歷市場轉型和國企改制后,西影集團的底蘊與經驗仍在,也迫切有著復興西影精神、扶持青年導演的需求。西影與春光就此一拍即合,雙方在征片選片、節展流程、宣傳渠道、資金與場地的提供等方面攜手構建,共同成就了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如今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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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陜西導演白志強的《撥浪鼓咚咚響》為西影·春光青年影展開幕
在五年的合作中,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也在漸漸明確自己的身份。影展一直都對報名短片有著兩個維度的評判標準:一種基于傳統敘事性和技術完成度,另一種則基于作品和創作者本身不拘一格且偏重創新實驗的個性,于是這兩類作品在入圍后,分別會被歸入以“春風”為名的主競賽單元,和以“野火”為名的特別推薦單元。
而在2023年,影展又在重振西部精神的指導原則下,增設了以“吶喊”為名的西部單元,著重聚焦西部視角,將影片背景地限定于內蒙古、西藏、新疆、陜甘寧、云貴川等13個省市自治區,推動青年創作者在其中進行種種關乎信仰與現代、傳統與世俗、身份與認同的思索。
在陀螺電影全程參與的第九屆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這四天時間里,被歸入上述三個競賽單元的30部短片在西安西影電影園區輪番上映,既直觀展現出國內青年短片創作者的藝術偏好,也鮮活地呈現了他們當下的生命體驗與精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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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
對傳統的堅持
我沒能對本屆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所有創作者的教育背景做出精確統計,但入圍競賽單元的三十位導演,絕大部分是出身自電影制作專業。他們有些來自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傳媒大學、浙江傳媒學院、中國美術學院等國內藝術院校,有些則擁有美國、日本、英國和法國的影視相關教育背景,且部分導演依舊在深造過程中。
這種情況使我們能從許多入圍導演的創作中,清晰看到對于電影這門藝術和手藝的尊重與堅持。
譬如對劇本和人物的精雕細刻:宋一博導演的汶川題材短片《順流而下》,便兼具對事件親歷者的田野調查,和扎實的劇作技巧,是對《萬箭穿心》式國內現實主義影片的繼承,其中明顯可見學院教育的培養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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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流而下》劇照
另一條貫穿在青年短片作者中的線索則是迷影精神。
這在本屆影展觀影氣氛最熱烈的短片《摩托日記》(導演:顏海)和先前入圍過FIRST青年電影展的作品《寇比力克,我愛你》(導演:澤凡)中尤為突出。前者是對王家衛式獨白、昆汀/周星馳式人物關系和李小龍功夫片元素的解構重組,后者則用片名致敬庫布里克,用敘事外空間致敬大衛·芬奇,用Bossa Nova配樂和都市明信片鏡頭致意伍迪·艾倫。我們能從這些影片中看到迷影青年的玩心:短片作品不一定要承載直面現實和社會話題的義務,把前人用過的招數拆解、組合出新花樣,搭配出新味道,同樣能給人帶來純粹電影層面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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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日記》海報
與此同時,我們也不可避免地看到年輕導演對于成功前輩的借鑒痕跡:
藏語作品《圍欄》(導演:拉旦乙亥)的視覺效果和虛實交織的敘事策略,都讓我們想起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韓天楚的《喀秋莎》既能讓我們想到該片監制班宇的小說作品,也能想到由他擔任文學策劃的《漫長的季節》;宋東旭的《騎你的馬》擁有考里斯馬基和賈木許式的冷幽默;張迅赫的《逐漸偏移》則帶著幾分日式青春片如《你的鳥兒會唱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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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秋莎》海報
上述青年導演某種程度上都在進行一種對過去的回望,從前人的創作中尋找養分。這也是學院派影人很難繞過的路徑。或許借助這些習作,他們假以時日終會找到屬于自己的語言。
未來:
對邊界的拓寬
與上述作品對應的,是本次影展中部分作品對于傳統劇情片/紀錄片形式的自覺突破。作為藝術創作,它們或許還不夠成熟和完善,但在相對缺乏實驗電影土壤和文化的國內,它們依然是一股如同新鮮空氣的存在。
在本屆影展的獲獎名單中,我們便能見到多部這類影片的身影。獲得評委會榮譽獎的《野鴉》(導演:徐簡明)用極具沖擊力的圖片蒙太奇手法,構建出一段兼具鬼魅與童真的私人記憶;同獲評委會榮譽獎的《狂》(導演:王銳)則將實拍、漫畫、彈幕、內心空間與外部空間隨性糅合,描繪出一位沉浸在豐富內心世界中的畫師的美麗精神狀態。最具藝術探索獎得主《回留》(導演:史家豪)用一段呈現空宅內部空間的長鏡頭,串起一個河南家族的往事,在劇情片/紀錄片/美術館電影的邊界上游走;最佳導演獎得主《臺風降落之前》(導演:王煜)雖然講述的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少年幫派故事,但它迷幻的黑白廣角影像和無限趨近POV視角的手持跟拍鏡頭,都讓觀眾有種置身于第一人稱游戲中的參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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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鴉》海報
獲獎名單之外,同樣有幾部作品擁有值得嘉獎的實驗性。
周亦輅的《中間之地》用一張張靜默面孔和畫外音的組合,探討著語言本身的可操縱性,和本土文化在時間推移下的異化與流失;劉博濠的《尼斯錯》將代表物理原生質地的16毫米膠片和AI生成的角色聲音進行結合,質疑著情感在約會軟件時代的可靠性,及影像聲音構成在當下的真實性;張南西的《荊棘鳥》則在相對傳統的故事中,包裹了諸如監視器視角和倒放鏡頭之類的超現實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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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之地》海報
上述作品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從傳統電影思維的框架中跳出,為觀眾帶來新鮮的視角和觸感。我們還不確定它們的導演會在將來的創作中走向何方,但這種如水一般的流動性,或許正是最能與當下時代同頻的自由。
西部:
過去與未來的糾纏
也有許多作品在同時被過去與未來撕扯。它們大多出自聚焦西部題材的“吶喊”單元,創作者借助作品沉思著民族遺產與不確定的未來之間的關系。
兩部拍攝于內蒙古的短片《騎你的馬》(導演:宋東旭)、《遷途》(導演:吉日泰),以及哈薩克題材短片《雙眼皮》(導演:烏拉爾·庫爾曼江),便不約而同地將馬作為故事中的重要元素,既象征在當代社會依舊健壯的民族精神,也暗指著影片主人公在劇變時代的身份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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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眼皮》海報
摩托車和卡車這些工業時代的產物,同樣在“吶喊”單元出鏡頗多(《摩托日記》《騎你的馬》《熱土》)。它們用引擎轟鳴聲勾勒出一種更為現代的野性,同時也承載著在走向新生活的同時對于過去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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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土》海報
這些作品往往承載著生動的細節。譬如在《熱土》中,導演白瑪友珍便借片中人物之口道出了藏民對手機前置攝像頭的警惕:他們之中有許多人不喜歡用它進行自拍或是視頻通話,因為經筒在這些視頻中的旋轉方向是反的。
對民族文化的堅持和對自我身份的叩問,是一場持續進行的對話,它們也勢必會在時代的演變中繼續下去。
當下:
捕捉時代脈搏
當然,電影人不能只活在過去與未來,或是夾在中間對它們進行沉思冥想。捕捉當下的能力,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是電影人之中的珍貴品質。
而在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同樣有影人做到這點。
獲得本屆影展最佳影片獎的《曱甴家庭》(導演:何卓斌),帶我們走進了一個澳門水果商販家庭的世界。在題材和美學方面,它與《白日之下》《窄路微塵》《但愿人長久》等近期香港現實題材電影異曲同工,展現著底層群體在逼仄空間和艱難境況下不滅的生命力;而在制作方面,《曱甴家庭》無疑也是本屆影展水準最高的一部,恰如其分的攝影,滿載細節的美術,力道精確的表演和飽含余味的劇本和導演,共同組成了或許是本次影展中唯一的一份滿分答卷,獲得最高大獎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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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曱甴家庭》海報
《曱甴家庭》回應了當下的社會問題,而獲得評委會榮譽獎的《虎與龜》(導演:徐天琳),則用新鮮輕盈的視聽手法捕捉到了當代生活的脈搏與節奏。這是一部帶有些許紀錄片元素的劇情短片,講述一位越劇團少女在當下世俗與傳統越劇訓練/演出之間的自由穿梭。舊藝術與新時代之間的錯位與重新磨合,自然是影片想要訴說的主題,但影片的更精彩之處卻在主題之外:年輕人與中年廣場舞者共舞,在游戲廳里捕捉舞曲律動,在社交媒體上編織具有普適性的情感段子,所有這些非劇情場景并不意欲探討深刻主題,卻在對當代年輕人的呼吸與心跳進行精確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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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與龜》海報
借助少女在傳統與當代之間的舞動,原本古早的越劇選段也在片中活了過來,老一輩人與年輕人的喜好,在這一刻似乎不再有分別。
這也是我個人在青年影人之中期許更多的品質:
將身體性轉化為銀幕上的律動,讓創作逃脫出固有思維框架,煥發出純粹的生命力。
短片之后
對于全程參與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的記者來說,短短四天內大批量看完三十部短片后,會產生一種從飽和重歸平靜的空虛和耗盡感,而這對影展主辦方和入圍導演們來說也是一樣。眾多對電影滿懷熱情的人,從各地聚在一起觀摩彼此的作品,并與資深業內人士對話,最終幸運兒們會以獲獎收場,與朋友和同道中人們分享喜悅,整個熱鬧的派對隨之落幕。
此時,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也會隨之而來:
然后呢?
短片作為一種自由度更高的體裁,不一定非要遵從劇情片格式,也不一定非要注重敘事完整性,這些特點都有助于青年導演在創作中放飛想象力。但與此同時,我們又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很少有青年導演不想拍自己的長片,如果有志于在電影行業深耕,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路徑。但從短片到長片的跨越,又談何容易。
這個問題大概也讓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糾結了許久。于是在今年,它推出了一個突破性舉措:
聯合金雞海峽兩岸暨港澳青年短片季,共同推出“中國西部電影人才孵化基地——春光青年影人支持計劃”,為優秀青年導演提供從項目開發、創作指導到資源對接的全流程孵化支持,助力其完成從短片到長片的跨越式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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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影展策展人魏龍彪介紹,這個由西影·春光醞釀三年終于推出的支持計劃,本身就是在踐行影展的初心,該計劃將會覆蓋到影視制作流程的方方面面——
從劇本修改、版權事宜,到視覺指導;從攝影、剪輯、美術到錄音等各個工序;從提供劇組實踐見習機會,到提供樣片制作資金和拍攝場地,再到對于影展或創投活動報投事宜的指導,甚至包括對項目報批流程的經驗傳授,和最終項目的融資落地……春光青年影人支持計劃都將努力為影人提供幫助,爭取讓青年影人從短片向長片的過渡變得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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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托影展渠道,背靠西影資源,明晰地方屬性,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正在為青年影人開辟一條通往長片導演事業的可行通道。
但所有的幫助大概都是相互的。在提及多年來將影展堅持推進下來的理由時,魏龍彪沒有言它,只提及了青年電影人們眼中的激情之光:
“他們的赤誠與熱情,他們對電影的信念,他們想要將電影作為畢生志業的決心,這些是最打動我們的地方,也是讓我們堅持把影展做下去的最大理由。我們會主動出錢為入圍影人制作DCP,從而保證他們的創作能更好地被看到,我們會把獲獎影人帶到金雞影展再度接受掌聲,會為青年影人搭建盡可能有效的平臺……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努力嘗試和年輕電影人們一起,做點有價值的東西出來。
我們真的是一個很認真地在做事的影展。而我們的努力和堅持,也值得被看見。”
/TheEnd/
*感謝西影·春光青年電影展創始人魏龍彪對文章的慷慨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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