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書按:前段時間看一本書,作者在自序中寫到“初中的同桌變成了圖書編輯,讓我寫寫我做......的故事,她會給我做成一本小書。”
今天這位編輯老師,她也有一個朋友:她是在牧場長大的哈薩克族女孩,是一個北漂單身母親,有一個女兒,還是一個寫作者,有寫日記的習慣,日記里有她的故鄉,有她和女兒的故事。
身為編輯,她聽了她的故事,決定把她的日記做成書。

那是四年前的初秋,我和阿依努爾、馬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都是年輕的寫作者,聊起自己的創作,各有苦惱。
阿依努爾苦于想寫的太多,時間和精力卻太少。我讓她把寫好的稿子給我,想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
很快我收到了她的郵件。那些作品有的關于她的家鄉,新疆精河,那里有牧場和牛羊,還有來自邊疆的奇人異事;也有關于北京的故事,生活在這里的哈薩克族人,還有她自己的職場故事。
作為一個編輯,我想故鄉是她的富礦,甚至暗自揣度她會不會是下一個李娟。但我也不僅僅是個編輯,我還是她的朋友。
我清楚地知道她剛剛把女兒柯慕孜接來北京,正在艱難地平衡生活和工作。三歲的柯慕孜精力旺盛,恨不得時時刻刻和她待在一起;而年輕的阿依正在努力學習怎么當一個母親,她沒有完整的時間獨自坐在書桌前,寫下遙遠的冬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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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努爾與柯慕孜
我建議她寫當下的生活,寫和柯慕孜的相處,寫“分別”三年的母女怎么開始新的人生。她有寫日記的習慣,這對她來說應該不難。
她問我,這些值得寫嗎,能發表嗎,能出版嗎?
我沒有手眼通天的本領,不能保證這些作品的發表和出版。于是我說,有一位我很敬重的師長,她告訴我,每位作家寫作之初都有很多作品是寫給自己的抽屜的,那些作品永遠不會被看到,但是日復一日,就是他的來時路。
她開始認真地面對自己的日記。在電腦上寫,在本子上寫,只要有空,她就認真記錄下她和柯慕孜的日常。
一個月后,她把部分稿件發給我。我讓她繼續寫,寫下去。她說:“現在有一點信心了。我會好好寫的,到時請你大刀闊斧提意見。”
第二年,我們和一位老師逛陶然亭公園。我們一邊賞花,一邊聊各自的生活和工作。老師極大地肯定了她的寫作,并在之后不遺余力地扶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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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努爾的日記本
慢慢地,她寫了三萬字,五萬字,陸陸續續地把稿件發給我。后來的一次聚會上,她拉著我的手,告訴我她投了幾家雜志,都得到了肯定的回復,可以排期發表。
我由衷地為她開心,想和她聊聊后面的寫作。她卻說,我終于可以多掙一些錢了。
我突然意識到,我從來沒有想過她和柯慕孜是怎么在北京生活下來的。她的工資并不高,偶爾發些小說和散文,做做翻譯,但是北京高昂的房租和物價,再加上撫養小孩的開銷,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巨大的壓力。
我感到羞愧。回家之后我重讀了她的日記,約她單獨吃飯。那天我們在餐廳聊了很久,她和我說起她的前夫,一個人前熱情紳士的高知男性,對懷孕的她舉刀相向;說起她的婚姻,因為父母不同意他們婚前同居,逼不得已草草結婚;說起她艱難地離婚,她讓渡了所有的共同財產,只求柯慕孜的撫養權,為了盡快讓男方簽字,她空出撫養費一欄交給他填寫,他寫了600元;說起離婚后前夫對她的咒罵,父母的失望,她獨自在北京動蕩的生活,還有見不到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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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歲的柯慕孜和阿依努爾的妹妹
她說得我眼眶泛紅,自己卻平靜得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問,你恨他嗎?她說,努力不恨,他是柯慕孜的爸爸。
說起柯慕孜,她又是那么明媚生動。小小的柯慕孜能提醒她遺落的物品;會和蝸牛談心;柯慕孜很快就適應了幼兒園的生活,并邀請大家去家里做客;她強壯如一只小牛犢,幾乎沒有生過病,常常騎在她肩頭跳來跳去。
多么美好的兩個女孩。我希望她們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我必須做些什么。
我整理了手頭的稿子,請社里一位前輩編輯幫我一同審稿。我提出了一些可以補充的內容,例如少小離家的心理,媽媽、“我”、女兒三人的情感鏈接,以及先做“我”再做“母親”。而出版前輩則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些日記缺少生活的細節,阿依努爾這個名字對于讀者是相對陌生的,那么讀者為什么要看這本日記。
半年后,我收到她改好的稿件,上了選題會,得到了更多的建議。
她買來法拉奇《給一個未出生孩子的信》認真學習,一遍又一遍,不斷地修改。
2024年11月4日,選題會正式通過,我們簽定出版合同。
開始編校之前,我要求她寫一篇自序,寫她是誰,寫她的經歷,寫為什么會有這么一本書。到了約定的時間,她卻沒有交稿。一天清晨,她給我留言:可以通個電話嗎?
原來,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她寫了刪,刪了寫,始終不知道怎么下筆。她不知道從何寫起,也不知道這篇自序和日記的區別。我們打了一個長長的電話,到最后,我把王愛《人間鹽粒》的序言發給她,以作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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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愛《人間鹽粒》自序:種書的人(攝影:北野)
很快她交來了這篇自序,標題是“我有根,但我流淌”。我批注了滿篇的修改建議,第一句是:標題用自己的話。
我想起她曾和我說,六歲時她就會牧羊,四百只羊,有一天突然丟了二十四只。我讓她把這個故事寫進去,她問,真的嗎?我說,一定要寫。
我第二次收到了她的自序。標題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懼。我知道,成了。
與此同時,我也開始第一遍編校。細讀文本與審稿有很大的差別,我意識到她的文本還有問題。于是我編了三分之一的稿件后,約她出來改稿。
三月的下午,我們坐在星巴克,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們一處處地聊,一句句地改,直到她不得不出發去接柯慕孜的時間。
五月,稿件再次發到我的郵箱。我開始第二次編校。她真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兩個多月的時間,文本有了質的變化,坦誠、切膚,日常的細節里是一次次微小的成長和覺醒。后來她告訴我,我們聊完之后她在家躺了兩天,覺得完蛋了,寫不出來了。我問,后來呢?她說,強打起精神,逼自己寫。我們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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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努爾在牧場
我把她生產柯慕孜的部分調整到最末,變為后記。于是這本書的前言和后記是這樣的:
前言:
祖母總說,那年生活接連變故,她感到絕望,于是祈求上天賜予好運,上天把我賜給了她。
1992
1
月,在新疆的邊陲小鎮精河,我呱呱墜地。三天以后,為了慶祝我的出生,親人歡聚一堂。在所有人的祝福中,祖父鄭重宣布:
“你的名字是阿依努爾!你的名字是阿依努爾!你的名字是阿依努爾!”
于是,我有了名字。
阿依努爾在哈薩克語里,是
“月亮的光”。
后記:
幾天后,我們出院回家,親人們再次齊聚一堂。外公主持了簡短的儀式,在寶寶的耳邊喊響了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柯慕孜!你的名字是柯慕孜!你的名字是柯慕孜!于是,柯慕孜擁有了自己的名字。
“柯慕孜”是故鄉一種紅色金盞花的顏色,夏日的牧場上總有漫山遍野的紅花綻放。我希望柯慕孜茁壯、熱烈,自由自在,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是《單身母親日記》,也是生命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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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努爾與柯慕孜在北京
我邀請同事若凡一同擔任這本書的責任編輯,她細致又專業,發現了我在兩次編校的過程中都沒有注意到的問題,我不得不為這個決定感到慶幸。
陸璐老師擔任這本書的封面設計,我們發去文稿,并摘選了幾個非常觸動我們的場景作為設計參考。
陸璐老師做了兩個方案,一個是身在新疆的柯慕孜顫顫巍巍地邁出人生的第一步,而阿依只能通過視頻通話遠遠地看著她;一個是柯慕孜已經安然入睡,旁邊是阿依忙碌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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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母親日記》設計方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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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母親日記》設計方案二
我們一致選擇方案一作為封面,并在我們三個的群里歡欣鼓舞。這個群名,叫“三個女人一臺戲”。
后來,我們在群里討論封面文案。阿依問文案里的“獨立作家”是什么意思。她說:“我一直在想我獨立不獨立。”
我們在“獨立作家”和“新銳作家”之間糾結,討論版權自由、自主運營的作家是不是就能稱為獨立作家,新銳作家這個標簽準確,但被用得很多,沒有特別點。
那天下著大雨,我們都在趕回家的路上,想趕緊把文案定下來。于是我說:“我覺得在現在這個環境下,不抄襲自己寫,就是獨立作家,獨立寫作的作家。”
“哈哈哈 說得好”
“非常與時俱進的意義”
就這樣,在大雨中狂奔的我們,又向前邁了一步。
寫這篇編輯手記的時候,若凡在緊張地準備《單身母親日記》的征訂資料,阿依在通讀即將下廠的稿件。我不知道這本書將迎來怎樣的未來,但我確信,屬于阿依和柯慕孜的未來,一定溫暖而充滿希望。
對了,她不是下一個李娟。她是阿依努爾·吐馬爾別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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