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愛哲按:
你今天將要聽到的故事,來自 10 月 25 日我們在北京的一期開放麥活動,這次活動的主題是:「母與女:復雜又糾纏的女性之愛」,這是我們特別策劃的一期故事講述活動。
我們線上征集故事,由聽眾投稿,然后從四十多個投稿中選出六個故事,也是六段復雜又糾纏的母女關系。這六個故事,充滿了家庭隱秘的很多面,它們曲折離奇、有笑有淚,我們將分為上下兩集為你呈現。透過這六段母與女的關系,你也許能找到一些勇氣,獲得一些慰藉,或者鑿開一面冰墻,重新拉起母親的手。
第一位分享者是展展,展展目前是一名編劇。
展展的母親是個漂亮、時髦的大學教授,事業(yè)上十分成功,擁有兩家自己的公司。可是在家家中,母親卻有著另一面。展展說,她因為媽媽而感受到人性的復雜,和媽媽的相處雖然有遺憾,但并不后悔成為她的女兒,也恰好和媽媽之間的復雜關系,作為編劇的她才有了對生活許多許多的靈感。有請展展。
![]()
展展
「她在家里雖然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這個卑微的東西,也依然不能被征服」。
我是展展,35 歲,是一名編劇。因為職業(yè)習慣,平時開編劇會,會聊到角色的原生家庭,童年陰影這事可以為任何壞人的「開脫」,也可以為任何好人添加「痛點」,但我對這種簡單、直接的技巧嗤之以鼻。因為,我就是在充斥著侮辱、嫌棄和家暴的錯誤母女關系中成長起來,并且最終獲得幸福的普通人。
說說我媽吧,如果按人設歸類,我媽絕對是個傳奇大女主。她有過兩次大難不死的經歷。第一次是剛出生的時候。我的姥姥有 5 個孩子,但是只有一個是男孩,所以姥姥極度重男輕女,母親的出生,是一個「乘勝追擊」的產品。那是一個冬天,在我姥姥生下唯一的舅舅后,想再追生一個男孩,沒想到生下來的是我媽,1966 年的冬天還沒有暖氣,姥姥把她晾在無人的地方,想讓她凍死。沒多久,我媽就凍得渾身發(fā)紫、奄奄一息,姥姥準備把她扔到小孩兒坑去,恰好碰到姥爺下班,被攔了下來。
第二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是我上小學的時候。我是石家莊人,那時候石家莊爆出過一個驚天新聞,著名的「榔頭殺手」連環(huán)殺人案件,一個維修工裝扮的男人,會以家電維修的名義敲門,趁戶主簽維修單的時候,從工具包中取出榔頭,猛擊受害者后腦,隨后會把家里的人全部殺掉,這個兇手十分猖狂,相同的作案手法在石家莊、太原和榆次三地反復上演,其中石家莊作案次數最多,多達 18 起,所以那時候整個石家莊,人心惶惶,對于陌生人敲門都會再三詢問。
那是一個下午,我爸爸值班,我去同學家寫作業(yè),一個男人敲了我家的門,我媽媽一個人在家,迷迷糊糊開了門,男人問我們家有沒有家電要修,我媽媽倚在門口說沒有,隨后那個男人竟和她攀談了起來,問她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媽說自己是一名老師。后來,不知為什么那人離開了,等他走后,我媽突然想起「榔頭殺手」通緝中的描述,維修工打扮、背工具包、個子不高,我媽媽一下子后怕了起來,那幾天我們一家走進樓道,甚至會不自覺的奔跑,然后迅速的關上門。不久后,「榔頭殺手」落網,根據照片,基本確定我的母親,就是見過「榔頭殺手」的幸存者。
對于他為什么沒有殺死我媽,我們家有過幾種猜測,我爸覺得他是被人民教師的職業(yè)光環(huán)所感動,所以沒有痛下殺手;而我媽則說,他殺人是為了搶錢,恰好我媽那天穿的毛衣上有個破洞,他認為我們家很窮,不值得動手。那時的我顧不上猜測什么原因,我只是很慶幸,佛祖保佑,沒有讓我失去這個好媽媽。沒錯,大概在我小學三年級之前,我印象中,她和后來并不一樣,我和她關系還很正常,我無法確定從何時起,她開始變得不同。如果非要說個時間節(jié)點,大概應該是跟她意識到了「自己很美,很有能力,以及資源在那個年代的重要性」有關。
她有多美呢?她的五官很像蔣雯麗。那時候的我從沒想過,美的太過耀眼,也會成為一件危險的事。九幾年的時候,家里還使用著座機,從某天開始,家里突然開始不斷接到騷擾電話,接起來后要么是發(fā)出陰森地怪笑,要么就是不說話就掛斷。由于次數過于頻繁,給家里造成了極大不便,于是家里就報了警。警察查到這些怪異的行為竟然是我爸爸的一位男同事。「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我媽一眼,就再也沒能忘掉她容顏」,因為喜歡我媽到了著魔的程度,于是就開始對我們家進行電話騷然,經過警察的教育,事情平息了。
與此同時,我們家正發(fā)生著另一件事,媽媽的專業(yè)是英語,她有一套非常厲害的授課方法,不僅獲獎眾多,還幫助很多出國留學的學生提升了英語分數。恰好我爸單位領導家的兒子也要出國,找到我媽來補英語,在 100 天內,那個小伙子從一個英語很差的水平被我媽提到了雅思 6 分。那個領導很感激我們家,問我爸爸需要什么幫助,我媽希望領導再給我爸分一套更大更優(yōu)質的房子,因為那時候是按年齡分房,年輕人分的房子都比較小,我們家的房子是一個長條形的小兩居,只有 40 平。
我媽催促我爸去和領導說,但是我爸始終沒張口。我媽就在領導兒子來感激她的時候,略顯抱歉地說:「你要出國了,本來應該給你慶祝一下,但是你看我們家地方小的,連個好好招待你的地方都沒有……」,經過一番暗示,領導的兒子回家跟父親說了這個情況,很快,我們家就在當時石家莊第一個高品質小區(qū)里擁有了一套 78 平的房子,這比媽媽期待的結果還要好。自此,我和兒時的玩伴分別,我的父母也和年輕的同事們分別了。
也許我媽之前不曾想過,英語能力加略施小計會置換來這么好的資源;也許是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辜負令人發(fā)狂的「美」。總之,這個大女主開啟了她「事業(yè)要強過男人,相貌要美過女人,既雄競,又雌競」的一生。
我第一次察覺到不和諧音符,是從我媽媽的嫌棄開始的。90 年代大部分人對「時尚」還沒有概念,喜歡穿單位發(fā)的工作服。可是我媽媽卻不同,她很會搭配衣服,很早就知道了什么叫「知性風」,打扮,但絕不艷俗。小時候的我,則是又高又壯的,確實不怎么好看,但是我對此也很無所謂。
一個周末,我們一家早就說好要去遛公園,我和父親都隨意抄起了一件衣服穿好后在旁邊等著我媽。我媽并不說話,旁若無人地慢慢搭配著自己的衣服,不理會我期待的目光。我開始催促她,但沒有得到回應。等她換好了衣服,我以為馬上就要出門,她又開始畫口紅,急的我開始搖晃她的手臂,導致她的口紅畫壞了。
那一刻,空氣突然安靜,我媽怒目圓睜,一下子把我推倒了,大喊:「催催催,催什么!人靠衣服,馬靠鞍,難道你想讓我和你一樣,穿的這么難看就出門嗎?瞧瞧你穿的,沒人會瞧得起你,只是其他的人嘴上不說罷了,因為他們不是你的父母,他們只會默默的笑話你,現在你那些朋友正在家里嘲笑你丑呢!每天還美滋滋的,幼稚!」
我愣住了,我爸卻沒有任何反應。后來,我媽把口紅畫完了,她看著鏡子,很滿意,又突然高興的提議去公園,我爸爽快答應,他們對于我的不知所措、心情不好表現的無法理解,我甚至有種錯覺,仿佛就在剛剛發(fā)生的事是不存在的。
當家庭中的母親開始變得強勢,父親就會開始裝聾作啞,甚至幫腔。雖然我的好心情沒了,但還是和父母去了公園。
我走在前面,他倆走在后面,有說有笑。看著美景我的心情也好了起來,我回頭問他們正在笑什么。我爸說:「笑你呢,你看你現在胖的,褲襠都要撐崩了。像個豬一樣。」我爸一邊說著,我媽一邊捂著嘴笑。那天,我在心里默默發(fā)誓,再也不會和他們說話了。
可是小孩的記仇,根本不會過夜,尤其是對和自己最親的人更是如此。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只要我媽一對我好,我就趕緊去對她好,她突然情緒變差后,又開始侮辱我,這件事開始循環(huán)往復。
在我上初中后,媽媽書桌上的英語書都換成了「成功學」,思想開始變得匱乏,情緒和脾氣都變得更加糟糕,需要靠欺負別人獲取能量。她開始言語侮辱我爸,并且偷偷家暴我。
有一次,她一回家我就感覺到了她情緒不對,趕緊回到我的臥室關上了門,這個時期的我已經從一個大條的人,變得十分敏感,我能感覺到母親不喜歡我鎖門,但是因為害怕我還是輕輕把門鎖上了,結果這個舉動埋下了禍根。
我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邊假模假式的開始寫作業(yè)。她來找我,發(fā)現我屋門鎖著,憤怒大喊:開門,我在屋里說,我不,我怕你會打我。她聲音突然變得比較柔和,說,你把門打開了,我不打你。我猶豫一下,打開了門,沒想到在開門的一剎那,我媽幾乎是撞開門沖進了屋內,對著我的頭一下一下的猛砸下去,嘴里喊著:「叫你鎖門!」「叫你鎖門!」她用手掌打,而是用拳頭,而且不打臉,不然會腫脹淤青,是把手臂彎過去用拳頭朝我的后腦勺砸。
她一下一下的砸下去,打的時間很長,一開始我會覺得很疼,后面就開始麻木,甚至開始觀察她用力打人時候的樣子。她全身都在使勁,本來挺大的眼睛會變得很小,擠壓成三角形,鼻子會因為過度使勁而皺在一起,嘴則完全抿起來,嘴角耷拉下去,顯得人中很長。
幸虧我喜歡看書,有一定的思辨能力,所以我會在快要崩潰的時候,去看書獲得安慰。
隨著我媽事業(yè)越來越好、房子越換越大、認識的人脈越來越廣,她曾經的價值觀坍塌了,她不再想當一個妻子或母親,而是要成為一個不斷重塑自我的戰(zhàn)士。她常喜歡表達「我是媽媽就一定得照顧你嗎,自己應該為自己負責,憑什么男人就可以輕松獲得資源?我雖然是個女人也比他們都強得多,只要擁有權力和地位,身邊的人都會為我所用,混什么圈子,就得到什么樣的人脈。」新的價值觀搭建的沒有章法,所以我媽人格扭曲了。
我爸爸是怎么被迫正面回應我媽家暴的呢?是因為有一次,我媽媽讓我必須認同她的「社會沒有公平正義可言,只有擁有權力才能擁有一切」的成功學觀點,但是我在寫作業(yè),并不想聽,于是忍不住進行了駁斥,而她因為忙于成功學,思辨能力已經變得較差,所以完全說不過我,只好用拳頭讓我閉嘴。
因為她太生氣我這張「妙語連珠」的嘴,所以忘了不能留痕這件事,一拳一拳地都打在了嘴上。口腔是黏膜性皮膚,很嬌嫩,基本上磕一下就會破,而我媽一下一下的打下去,我的口腔因為牙齒的摩擦,爛了,嘴里充滿了血味兒,血順著嘴角流出來,我媽看到血就停了手。
我爸回家后看到我瞬間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這時他們的話語權已經完全不對等,他平靜地問我媽這是怎么回事,我媽一看既然瞞不住了,不如索性拉他入伙。于是就把我如何頂嘴、如何氣人添油加醋的說給我爸聽,那時斗爭經驗尚淺、受不了被人誣陷的我,十分生氣,被激起了戰(zhàn)斗欲,開始對我媽大喊,說她胡說。
我爸應該知道,我媽在夸大其詞,但是如果站在我這邊主持公道,他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他就以「我應該尊重父母、不能大喊大叫」這個問題開始激烈的批評我,但是此時的我完全不接受避重就輕。我追著我媽讓她回應之前為什么要打我,要讓我爸評評理。
我的舉動徹底把我媽激怒了。于是我經歷了時長最長的一場家暴。我媽要求我爸必須打我,我爸一開始并不能下手,象征性的打了我兩下,但是我媽顯然不滿意,讓我爸狠狠地打,打到我承認自己錯了為止。但是那時的我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生出一大股勇氣,抱著「即使死也絕不向恃強凌弱者低頭」的正義之心,拒絕認錯。最后由于我的反抗、我媽的暴怒,全家的情緒上頭,最后我從站在地上被我爸媽打,變成躺倒在地上被我爸媽踹。后來我爸實在是打不下去,就出去了,我媽也終于停了手。
第二天我臉上掛彩、身上帶傷去了學校,那時我正在讀初三,我們班主任和我媽吵了一架。
如果說我的父母真的是徹頭徹尾很差勁的人,我也就不會如此糾結,可是往往人性之復雜又不能一概而論。
他們曾經因為在火車站見義勇為,救下一個差一點被陌生男人擄走的女人而被公安局表揚。那個女人大喊救命卻無人幫忙,我的母親勇敢的上前拽住那個女人,并且擋在她前面,而我爸則制服了那個男人,吆喝眾人一起將他送到了公安局。
上高中后,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媽已經在「權力」「欲望」的成功學里走的太遠,也許,我是她,能夠醒過來的最后一點希望。我要讓她明白,她在家里雖然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這個卑微的東西,也依然不能被征服。即使是把我打死,剝奪我的生命,也剝奪不了我想要守護真理和正義的心。
所以此后的多次家暴中,當拳頭一次次地落在我身上,我就把自己想象成是「劉胡蘭」,而我為之奮斗的革命事業(yè)就是打敗「權力即真理」的成功學,救回曾經單純、美好的媽媽。這種「信念感」讓我催生出了無比的勇氣和超強的意志力。
雖然我媽開始逐漸接受我不能被武力征服的事實,但是她還是可以在心理上對我造成沉重的殺傷力。
比如剛上大學的十月一,我有了學生證,她帶我去九寨溝玩,我用學生證獲得了門票的半價,很高興。媽媽看到我手舞足蹈的開心,一下子就變得很煩躁,她要求我把學生證給她,理由是我拿著會弄丟,我不想給她,她就一把奪過來,把學生證照片的那一頁打開,扔在地上,用鞋使勁的跺踩,照片上我的臉被跺了很久很久。然后她變成很爽的表情,讓我自己把學生證撿起來,并和我說,「現在我允許你自己拿著學生證了。」我站在一個山邊,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很想跳下去。
當我媽發(fā)現我變得無懼無畏后,開始重新審視我和我爸之間的力量強弱,她發(fā)現我爸才是更弱的那一個。
于是我媽侮辱我爸的次數明顯變多,我爸是個科級干部,但在我媽眼里他「很差勁、窩囊」。而我爸越是不反擊,我媽越是侮辱他。這種嫌棄,為她的出軌埋下隱患。
在我初一下半學期的時候,我媽去國外留學了一年,因為在國外生病了,所以她就提前結束了學業(yè)回國,可是家里的座機卻總是會有國際號碼打來,我知道事情有問題,但是我爸完全沒有發(fā)現。
有一次我媽不在家,國際號碼又打來了,我和我媽的聲音本來就有一點像,我又比較善于模仿,于是,我打算確認一下心里的疑惑。拿起電話后,模仿我媽的聲音說了聲「喂」。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忙什么呢?」我聲音馬上冷下來:「你是誰?」那個男人沉默了一會兒說:「打錯了,我找白老師。」我說:「這根本沒有什么白老師,你是找我媽吧?我告訴你,以后不準再打電話來!」
這件事我沒有和我媽正面對峙,此后,我和她心照不宣,一起瞞著一無所知的爸爸。我希望我的這次行動能夠讓我媽有所收斂,但是并沒有。國際電話還是照常打來。
后來我媽更加大膽,那個人回國以后,竟然帶我和他吃了一次飯,他一聊天我就聽出他的了聲音,但是這件事我也沒告訴我爸。
也許是我爸想證明自己,也許是我爸想討好我媽,總之,在和我媽商量后,我爸從機關單位停薪留職,出來給企業(yè)做過三年職業(yè)經理人,而那三年因為我爸只能半個月回一次家,所以也成了我媽出軌最大膽的時候,所以最后父親必然是知道了,但他也只是無能狂怒,雖然他們因為此事,在我考上大學后離了婚,但是幾年之后他們重新住在了一起。
現在母親還是會時不時來羞辱一下我,但是沒有再家暴過我了。長大后我才明白,被家暴時的我,出于對自己保護有一定程度的「解離」,也因此有過一段時間對抗抑郁癥的經歷。后來對于母親,和我所經歷的一切我不斷回溯、分析,對于人性的理解變得更加深刻,她的變化,正是社會環(huán)境巨變留下的縮影。
生活給了我相當的回饋,結婚后,我有了一個和我媽截然相反的婆婆,她外表樸素、知足少欲,賢妻良母,因為她我才明白,原來,母愛可以毫無所求的,如此包容。有一次我軀體化癥狀犯了,渾身疼得地厲害,恰好她在北京,就陪著我去社區(qū)醫(yī)院扎針灸,看著社區(qū)醫(yī)院的醫(yī)生在我的后背扎滿針灸,她竟然哭了。我問她怎么哭了,她說:「我數了數有 100 多根針呢!這得多疼啊!」她甚至看著這個不辭辛苦給我扎了 100 多根針的醫(yī)生還略帶埋怨,「她怎么扎這么多啊,多累啊!」這一刻,我身上很疼,卻很想笑。
通過一些心理學的書和借助了宗教的力量后,去年,我終于完全放下,接受了母親也許是一個 NPD 的事實。這意味著母親注定對我無法調整成沒有所求的愛,我能感受到母親在愛我和愛自己上是 1 : 9 的關系,但這也已經突破了一個 NPD 愛的極限。最近一次我感受到母親主動向我釋放愛意,是我在做了一個手術后,竟然連小便的力氣都沒有,母親第一次沒有責怪我,而是拉著我的手哭了。
現在我依然愛我的母親,我希望這種情感的匱乏感,在我這里徹底終結。因為我接受了「母親不一定非要愛自己的孩子」這件事,反而變得很輕松,我認為愛這件事,可以是單方面的。所以,雖然母親的一些做法極大影響了我對她的信心,但是我還是會正常和她聯系,在保持心情平穩(wěn)的前提下,最大程度的向她釋放我的愛和善意,因為我希望「惡」的東西終結在我這里就可以了,接下來我希望只有「善」在我身邊來回傳遞。這次的分享,我得到了愛人極大地支持,今天他和我婆婆也來到了現場,我希望將這次的開放麥當成是看破、放下后的起點,未來我將一往無前,充滿勇氣與力量。如果你也有類似的經歷,我希望你也能在我的分享中獲得勇氣,早日看破、放下。
愛哲:
第二位講述者是羅莎。羅莎生于農村,她的母親出身貧寒,卻用一己之力,從農村走向城市,為兩個女兒逆天改命,雖然在母親的高壓下成長起來,羅莎和姐姐最終而實現了母親的教育夢想,也實現了世俗意義上的「階級躍遷」。羅莎說,雖然至今還有些怕媽媽,但媽媽是她心里最偉大的人,媽媽的智慧、勇氣、果敢、勤勞不輸任何一個偉大的名女人,有請羅莎。
![]()
羅莎
「她對我的教育、對我的教訓,我都照單全收,唯有感激。」
大家好,我是羅莎,我是 80 初的,老家遼寧撫順,在北京讀的本科碩士,目前從事咨詢工作。另外我有車有房有戶口,還有一對 5 歲的龍鳳胎,目前和老公也還保持著穩(wěn)定的婚姻關系,所以我應該符合大家對普通的成功人的定義。
聽到這兒,再結合今天的主題,大家肯定已經猜到我下一句要說的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母親。一點兒都沒錯兒,今天我能站在這兒分享,全部地、百分之百地都是因為我媽,是她憑著一己執(zhí)念,用盡一生力氣,托舉我和我姐改變人生軌跡,讓我從偏遠的東北農村,走到今天北京方莊的舞臺上。
雖然我是 80 后,但有個親姐,比我大 14 個月,現在聽起來特別讓人羨慕。但在當時,作為農村家庭的第二個女兒,我的出生是讓所有人失望的。據說我爸聽說我媽生了,從地里回家來看,剛進院兒聽說又是個女孩,就轉身又回地里干活去了。當時我們那邊農村的生育政策是,頭胎女孩的話允許生二胎,但要間隔五年,所有我的出生不符合條件,家里還為此交了五六百塊錢的罰款,當時相當于我家一年的收入。
我媽后來也跟我說,生我完全是個意外。她懷我 6 個多月時才發(fā)現,因為那時我姐也才不到一歲,我媽本來也是有些高、有點壯兒的身材。等到發(fā)現以后,她想了各種辦法「甩」掉我,因為月數太大,醫(yī)院已經不給做手術,于是她就故意干重活,用扁擔挑水之類的,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這些橋段都是我長大后陸續(xù)從我媽那里聽說的,里面或許有些夸張的成分,但她從來也沒有試圖掩飾過,也不考慮是否會給我造成心理傷害,就像我大學放假回家,她會坐在我枕頭旁邊看我,然后唉聲嘆氣地說你長這么難看,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我媽一直以來就是這么直接,有啥說啥,有事辦事。
我的投稿被選中,和制作人做初步溝通時,我們有些擔心故事或許不夠戲劇化,而且只有相愛、沒有相殺的刺激成分。畢竟我只是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大背景下,千千萬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孩子之一;我媽當然也不是唯一一個為孩子全心付出的女性。但即便如此,至少在我認識的媽媽里面——無論是同學、朋友的媽媽,還是所有女性親戚——我媽對我們姐兩兒的付出超過任何人,也遠超過環(huán)境對她的期待。所以她的故事值得被講述,被聽到。
故事要從 1960 年代講起。因為三年自然災害的關系,我姥爺為了讓全家人吃上飯,決定放棄在市里的正式工作,去投奔下面某個村里的親戚。當時我媽也就三四歲,是五個孩子中的老三,上有一哥一姐,下有一弟一妹。但去了之后很快發(fā)現農村也不是原來想的那樣兒,吃不飽飯也是常有的事兒。我媽的記憶里充滿了饑餓感,到現在也還有嚴重的胃病,她說一是小時候吃飯?zhí)欤究繐專欢浅缘牟缓茫畮讱q跟著生產隊掙公分,冬天天不亮就要起來上山砍木頭,到飯點兒也只能很快地啃幾口凍的硬邦邦的玉米饅頭或者煎餅。
后來趕上特定的時代背景,我媽只讀完小學就輟學了,但她說自己其實很喜歡讀書,這也成了她一輩子的遺憾。后來她堅持我和我姐讀書,多少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我媽后來在 26 歲那年,經相親嫁給我爸,這在當時已經是晚婚,婚后很快生了我姐和我。我爸家一直都在那個村兒里,他是七個孩子中最小的,父親去世地也比較早,因此除了我奶能幫忙看看孩子,其他都要靠自己。
我記憶里對我媽最大的兩個印象:一是要強,二是能干。雖然剛結婚時條件不好,她為了不被人看不起,就和我爸額外租地種豆子、玉米,還有山場里的山楂。除了種地,她還抓住一切其他機會掙錢,秋天就去山里撿蘑菇、打松子兒,冬天就去罐頭廠,往瓶上貼商標,經常到很晚才回家。但憑著她和我爸的勤勞,幾年后,我們家在村里過上了算是還不錯的生活,蓋上了三間大平房,也是最早有電視、有電磨的家庭之一。
時間來到 90 年代初,這時我姥爺家的所有人—除了我媽—都回到了城里。先是我大舅通過做學徒去了本溪,小舅接了我姥爺的班兒回去當工人。我大姨也通過電大學習考上了教師資格,在撫順的一所小學當老師。其實我大姨也很厲害,她為了當上老師一直單身,直到 30 出頭回城以后才找人結婚。后來大姨也介紹我小姨嫁了當地人,并最終把姥姥、姥爺也接了回去。
所以到 1993 年時,只有我媽一個人還留在了農村。一方面應該是她骨子里的要強,不能被別人拉下;一方面是我大姨的經歷給她帶來的觸動,讓她非常直觀地看到了讀書的作用。當時我們村的學習條件很差,只有小學,初中就需要到 20 多公里以外的鎮(zhèn)上,能夠讀完初中的屈指可數。為了讓我和我姐有更好的讀書機會,我媽決定也要把家搬到撫順,投奔我大姨。
這里也體現了我媽的第三個特點,就是主意正,當然這也往往是和能力成正比的。但凡她決定的事情,基本不允許其他人質疑或者挑戰(zhàn)。我爸畢竟世代兒都在村里,家里那時條件也算不錯了,突然要賣房賣地,去城里過低人一等的生活,他是非常不情愿的。但我媽異常堅定!在她最簡單、樸素的理論里:如果不去撫順,兩個女兒一定像村里其他孩子那樣讀不完初中,那這輩子就和她一樣,只能做個農民;如果去了撫順,就還有一線希望。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搬家,最后我爸還是擰不過,只得同意。
![]()
■圖 / 93年春,一家四口在姥姥家門前合影
我家有一張老照片,是 93 年的春天,我們一家四口站在我姥姥家門前照的,這是我們搬家后的第一個落腳點。后來我們一直在搬家,從我大姨家的西廂房、到 20 平米的老公房、再到合租的半個院子,直到 2010 年終于住上了屬于自己的兩居室。我爸媽也由此開始了后來將近 20 年的農民工生活,最開始在建筑工地。我爸做木工,給要蓋的樓房先搭木頭架子,然后才能下鋼筋、澆水泥。我媽做伺候瓦匠的小工,用一個很長的勺子將水泥灰送到板子上,叫叨勺兒。冬天工地不開工,他們就賣糖葫蘆,之前提到過我家在農村時種山楂。他們還干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尤其是我媽,像在針織廠織毛衣、在市場賣煎餅等等。
后來我和我媽聊過去的這些事情,她說那些年最怕的日子就是過年,沒錢買年貨兒是一方面,但她最怕的還是不知道過了初六能去哪里上班。因為她是打零工的,工作經常說沒就沒了,沒有哪個老板為她的春節(jié)假期付薪水,更不能保證過完年還繼續(xù)用她。所以每到初七,我媽就要硬著頭皮,去挨個問是不是有活兒。
貧窮也是我對家里很長時間以來的記憶。像我剛轉學過去時是三年級,班上一半同學家里是工人背景,一半是當地農民,像我家這種外來的打工家庭很少,條件不好的事兒也很快被同學們認識到。當時我的班長是干部家庭,她本人也長得高挑,經常穿一些漂亮、時髦兒的衣服。應該是我轉學過去的那個期末,她在一天放學后將三件衣服放到了我的書桌里,我是第二天上學才發(fā)現的,里面還有個字條大概是說不想我面子上難過,所以把她穿小的衣服送給我,希望我不介意。
我記得很清楚,一共三件衣服,都是她在學校穿過的,比如其中一件是白短袖,很光滑的材質,像絲綢但不是,帶著白色蕾絲領,扣子是半透明的蘑菇形狀。我當時抱著衣服差點哭出來,情緒里夾雜著對班長的感激和對貧窮的羞愧。這幾件衣服我一直不舍得穿,因為它們真的太干凈、太漂亮了,我怕把它們弄臟,只有在很重要的場合才穿,也因此一直穿到我上初中。
但無論日子過得再苦再難,我媽也從來沒有后悔或者退縮過。從我有印象開始,她就反復念叨、強調一件事—我和我姐必須好好學習,其他都是次要的。她也以強硬的方式來管理我們兩個,比如從來不允許看電視,但凡有時間都要用來做家務,主要是洗衣服、做飯,因為他們打工回家都很晚。我印象中有一次我要用斧子劈木頭段燒火兒,劈開的瞬間有支出來的木頭碴子一下子從我的下手指肚整個扎穿過去,那種鉆心的疼,我現在想起來還會起雞皮疙瘩。
我比較聰明,學習一直很好,總是年級前幾名。我姐相對學習差些,所以從挺早的時候就確定了我姐初中畢業(yè)考師范當老師,我要考高中上大學的路線。但后來的事實證明,這條路并沒有走得很順利。我姐第一次中考失敗,我媽讓她復習,這時我們就是同班同學了;第二次中考我姐依然沒考上,我倒是上了當地比較好的高中。這時我媽依然決定讓我姐再復習一年,這不僅在我們初中絕無僅有,家里的親戚、朋友也覺得實在沒有這個必要。畢竟女孩兒嘛,考不上就去學個手藝,或者去飯店打工掙錢也很好。但我媽拒絕了這些建議,我姐也終于在第三次中考時達成所愿。她現在是撫順一所初中的校長。
我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同樣的事情會在兩年后發(fā)生在我身上。2001 年,我第一年高考成績不算差,608 分,但差兩分沒能考上第一志愿北師大,被調劑到河北一所工業(yè)類大學。我媽再次拒絕接受,覺得我去那里太委屈,所以也決定讓我復習重考。那會兒高三復習需要交 3500 元的復讀費,還有一系列的其他費用,差不多是我爸媽一年的工資。
我家一直都是緊巴著過日子,我媽手上拿不出復讀費,于是她又到處借錢。說到借錢,這算是我家的「優(yōu)良傳統」了。因為條件一直都不好,我媽時不時就要向親戚借錢打短兒,主要是我姥、大舅和大姨。她也從來不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借的錢都用到正當用途上,而且以后一定會還。但其實她身上的壓力一直都在。每次學校要交什么錢,都是我和我姐最怕的時候,因為我媽一聽說要交錢,就會罵學校、罵老師,有時會連帶罵我們兩個,其實都是她壓力的一種體現。
好在第二年高考時我如愿考上了北外,后來才有了我開頭說的工作和家庭情況。我媽是 57 年生人,今年 68 歲,她的兩個女兒女婿都有正式工作,還有三個外孫女,一個外孫子,大的已經高二,小的明年也要上小學。這至少在我們當地已經是很難得、很少見的,她也成了很多人羨慕的對象。
![]()
■圖 / 2025 年 8 月,帶兩娃在東京迪斯尼
現在回想一下我和我媽的關系,其實一直以她為主導。她很早就替我決定了人生路線,并一直不停地灌輸。當然我自己也在成長過程中很快認識到考大學是我唯一的出路,因為我沒有其他城里同學的選項,他們也從來沒有為吃穿發(fā)愁過。最重要的還是我媽的確為此付出了她的全部努力,我自然也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因此她對我的教育、對我的教訓,我都照單全收,唯有感激。就像當年讓我復讀的決定,縱然我心里有一百個不甘心去另外那所學校,想要復讀,但我不過是個高三學生,還沒成年,各方面都依賴父母,是沒有能力獨自做出這個決定的。只有我媽能替我做到。她的這個決定也確實改變了我的整個人生。
所以直到今天我都是怕我媽的,有時因為一些事情起了爭執(zhí),只要她一個眼神過來,我就立刻慫了,我會下意識地認為她是對的,或者即便她不對,我也必須認同。也有人說過我是被 PUA 了,但如果 PUA 的人真的是為了你好,哪怕方式有些問題,那又如何呢?當然我也知道這個點也可能被曲解哈!我也曾經和我媽開玩笑說,她也應該感到幸運,有我和我姐兩個聽話的女兒,否則按照她當年的教育方式,我們但凡叛逆一些,都不是今天的結果,對此我們都是彼此笑笑。
現在我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時常被現在的精細化育兒束縛,不自覺地陷入焦慮,為了孩子應該上私立還是公立、學美術還是學音樂拿不定主意。所以我也會偶爾問我媽,她當年養(yǎng)我時怎么那么堅定,完全不為外人外物所動。出乎意料的是,如今的我媽已不復當年的氣勢,我猜主要還是年齡和身體方面的關系,她說現在也不太確定當年那么做是否就真的對,尤其是看到我現在工作太忙,高齡生娃太累,她甚至有些后悔。如果她當初讓我像堂姐、堂妹們一樣去做個服務員,現在也當上了大堂經理,也有車有房,孩子都考大學了,那樣或許更好。
我當然再三向她保證她當年的決定是多么的英明,如果能選,我一定選擇我現在的人生。但慢慢地我也理解了,人的想法一定是會隨著時間、際遇的變化而變化,所以才有和解、才能自洽。就像我自己,也是多年之后才能坦然面對和分享貧窮的過去,可以發(fā)朋友圈自嘲平時是 CBD 國貿的 Sarah ,十一回老家收玉米就變成二丫蛋子。
當年吃過的苦好像也變成了另外形式的回報。前年我和大學同學一起帶娃出去玩兒,到地里體驗采摘,我會用剛剛掰下來的青玉米皮和穗兒編辮子和各種東西,娃兒們看到都特別驚奇,都爭著和我學,認為我是最棒的阿姨。再比如我最近在裝修房子,差不多兩周前吧,因為是很老的學區(qū)房,需要全部拆除重裝。我去現場和設計師碰方案。當時拆得亂七八糟的,各種磚塊、木條、釘子什么的滿地都是,但是釘子偏偏扎不到我。腳手架放在屋子里,我嗖嗖兩下就能爬上去看屋頂的情況,把設計師和我老公都看呆了,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是在工地上長大的。
![]()
■圖 / 媽媽在老家地里打農藥
![]()
■圖 / 媽媽在老家地里打農藥
我從小就立志要成為像我媽一樣的人,我本來就完全遺傳了她的性格。再經過這么多年的言傳身教,她更是在方方面面都影響、塑造了我,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所以我現在育娃的路上,也在不停地調整心態(tài),不要因為沒能母乳喂養(yǎng)、或者加班過度而愧疚。畢竟在我成長的過程里,我媽也從來沒有陪我過過周末,或者坐下來輔導我的作業(yè)。她只是一個人盡全力把她認為是對的,她能夠去做的,做到了。在這一點上,我相信我們是相通的,那就是無論如何盡自己最大努力,給予孩子我們認知里最正確的事情。
今天來開放麥分享,我選擇了用化名,畢竟還是不適合完全公開。但我不希望做變聲處理,因為我要讓我媽親自聽到我對她講這個故事,雖然我經常對她表達我的敬佩和愛。所以在故事的結尾,我想親自對我媽說,「媽,這是你的故事你聽到了嗎?你知道自己有多厲害,多偉大嗎?我真的好愛好愛你,你一定要幸福!」
謝謝大家。
愛哲:
第三位講述者是 YY,她是一名互聯網從業(yè)者。YY 的母親曾是河南商丘市醫(yī)院的護士,父親是稅務員,家庭雖不算小康,也理應平平順順,和和美美,可是命運的劇本不會照套路出牌,YY 13 歲的時候,母親陷入直銷行業(yè),自此直至 YY 27 歲,母親一路陷落,傷透了整個家族,也傷透了她的孩子,最終, YY 和母親斷親了。YY 理性上知道,這是社會的傷害轉化為母女之間的彼此傷害,但是她們誰都無力抵擋。YY 說,母親成了她心中恒久的陰翳,但是負能量仍舊是能量,早化為她更兇猛更自由的生命力,有請YY 帶來她的故事。
![]()
YY
「可能只有做傳銷的朋友,能給她『無條件』的鼓勵吹捧。」
大家好,我是 YY ,我的故事要從一個黑色眼罩講起。
就是我手上這個,看著很普通對吧,但它意外地很好用,我常年把它放在枕頭旁邊,出差旅游走哪帶哪。它背面有很多突起,其實里頭是一排排硬的小石頭,這樣有重量睡得就舒服,少了它我很難入睡。不過它其實是一個替身,前身是條一模一樣的眼罩,我媽送給我的。它們唯一的區(qū)別是,那個眼罩正面膠印著 4 排 16 位的數字。在我看來,這些就是隨機數字,沒什么意義。不過我媽說,這是「數字能量學」的代碼,能治好的我干眼癥,讓我每天堅持戴,能經常默念最好。我不懂什么是數字能量學,也不相信我媽的話,不過我用不著堅持,因為它太好戴了,好戴到一發(fā)現丟了,我立馬就上淘寶搜索買了個一模一樣的。只是新的這條,沒有數字印花。
![]()
■圖 / 新買的眼罩
我和媽媽已經斷絕關系了,我越來越少在白天清醒時想起她了。極其偶爾的,我晚上躺下,入睡前摸到新眼罩時,會想起媽媽的瘋狂歲月。
先介紹一下我自己,我今年 27 歲,河南人,從 2016 年到北京讀大學算起,已經在這座城市待了快十年。這十年間,我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掐著指頭滿打滿算就十次。每次就是趁著過年,像做任務一樣回去待幾天。我手機里有個記錄時間的 APP,回家、跟家人打電話的時間,都被我記成「家人社交」這個分類。以前每次和媽媽通話,我都做好準備,算好預留時長,提前找好結束的理由,掛斷后長嘆一口氣,再夸夸自己:「哎呀我真棒,又干完一件事了!」
北京到河南的高鐵其實只要四五個小時,最近新認識了個老鄉(xiāng)朋友,說他每個周末都要回去看家里養(yǎng)的小狗。每次有人問我「放假回不回家」、「上次回家多久了」,我都編不出通順的解釋。我不是忙,也不是不想家。我會想姐姐,想爸爸,甚至想家里的后媽,可我不想靠近我的媽媽。就像低落時不想看傷感電影那樣,我不想靠近一個悲劇,不想回憶起她說過的冷言冷語,不想一遍遍經歷看她陷入傳銷騙局的無奈、一次次想拉她卻被推開的疲憊。所有不想,最后都熬成了我的一走了之。
今年 2 月,也就是過年那幾天,我和媽媽徹底斷絕了關系。那天晚上,我和姐姐去媽媽的出租屋拜年吃晚飯。她和爸爸已經離婚好幾年了,因為傳銷賭博欠債,最終賣掉房子還了債,她也從家里搬了出去,自己一個人租房住。從我過年回家,我和姐姐就開始商量哪天去找她,去的太晚不行,顯得我已經回家很久了還不去見她,太不近人情,去的太早也不行,這樣剩下的假期她知道我有空還會繼續(xù)邀請我,但我們不想過去,要找好充分的借口,把見她的次數控制在兩次以內,每次吃完飯就能逃走。姐姐騎著小電動三輪車帶我,出門前我們跟爸爸和后媽說不用做我們的飯了,我們晚上要去見媽媽,然后四個人從家里年貨中攢了半天,挑了看著合適的幾件,點了好吃的外賣,說路上再買點飯菜就很像回事兒了。
路程沒有多遠,走到媽媽說的小區(qū),我和姐姐很驚喜,這個小區(qū)設施環(huán)境看著還可以的,比她上一個住處好多了。但我們在里面轉悠了好幾趟,怎么也找不到地方,搞得我倆非常煩躁。我們又給媽媽打電話過去,結果她說,她并不是住在小區(qū)里面,要我們出來,七拐八彎地來到一片矮小破敗的棚戶區(qū),和小區(qū)里的樓房天壤之別。幾經輾轉,天也徹底暗下來了,終于找到在門口等我們的媽媽,路太窄,想把電動車停穩(wěn)在門口斜土坡上還不擋路,費了半天勁。
媽媽住在民房二樓,我們穿過一趟又高又窄、一步踩不實就要摔下去的樓梯,終于進到房間。一二十平的大小,逼仄簡陋,幾乎沒什么家具。墻上貼著一張紙,上面用馬克筆寫了十幾個名字,全部都是張什么什么,我媽媽姓張,這些名字也是某個能量學大師給她算的,她把微信名也改成這個,希望能給自己改命。諸如此類的東西,房間里還有,每次見她都有新花樣,我和姐姐已經見怪不怪,也完全不問。
房間里當然沒有暖氣,我怕冷,但媽媽早就習慣了。我們試探著問怎么搬家了,這里沒有之前好,但媽媽感覺特別滿意,覺得這個房子挺好,房租每個月 700,比之前便宜了 400 塊錢。其實我們心里很納悶,我媽媽退休前是護士,現在也有退休金,理論上講生活沒什么大花銷,怎么可能還缺錢?媽媽看不出我們的沉重,她看著很開心,畢竟時隔一年又見到閨女了,喜氣洋洋地招呼我們吃橘子,看我們帶了什么東西,說牛奶雞蛋這些她有。我們拿出帶的晚飯,在小桌子上布置開,搬了兩個小椅子,終于一起坐下吃飯。我很瘦,一米七的身高只有 100 斤,我一直不愛吃飯,因為從小我家的飯桌就不太快樂。
小時候,我媽媽在我們小城市最大的醫(yī)院做急診護士,急診比普通科室可怕很多,工作壓力極大,又顛三倒四不規(guī)律,還得天天防著患者鬧事,我媽媽是個不太圓滑的執(zhí)拗性格,不會來事,不太能安撫家屬,還跟氣急敗壞的家屬打過架。工作消耗了她所有溫柔和耐心,回到家她要么睡覺要么去打麻將,我爸爸做晚飯,吃飯時她總是冷冷的。我很喜歡看《家有兒女》,有次晚飯,電視調到家有兒女里一大家子吵吵鬧鬧吃飯的情節(jié),我看的正開心,媽媽突然冷不丁說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電視都是假的,根本沒有誰家是這樣的。」我不懂她為什么要對我說這種話,只是悄悄在心里又記下一筆。
回到晚飯,我們邊嘮家常邊吃飯,問媽媽最近忙什么,不過沒吃幾分鐘,她的微信語音就響了,接通后,通話頁面是個商務風的頭像,我心里一頓,很明顯,這不是什么正經人,因為我媽媽退休后頂多幫人做些病房看護、家政保潔之類的臟活累活,這些人怎么會用這種風格的頭像呢?聽聲音對方也是個中年女性,聲調上揚,著急跟我媽分享,說明天下午有個大團隊要到隔壁縣城去辦活動,這次機會難得,一定不要錯過,就算有事情也要想辦法盡量過去。聽到「團隊」這個字眼,姐姐朝我遞來一個眼神,我心知肚明她的意思,不過現在我們沒辦法像在家商量話術一樣,合計怎么跟我媽周旋。
媽媽掛斷電話,我本來想繼續(xù)寒暄,后面找合適的機會再探尋,不過姐姐好像沒忍住,跟著剛落的話音急切地問:「這是誰呀?找你明天干什么去呀?」我媽有點驕傲地說,這是一個很大的國企,叫龍什么東西,是做大健康的,生物制藥的,在網上都能查到,接著又夸了幾句。我姐繼續(xù)追問:「那你去干什么?你能有啥好處?」見我姐開腔了,我也開始揪著問起所謂高科技大企業(yè)的細節(jié)。我媽繼續(xù)模棱兩可地解釋,見她說不清,我姐終于問道:「我就想知道你花沒花錢?你花了多少錢掙了多少錢?」我媽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大,摔了筷子厲聲地說:「你拿我當犯人審呢?我做什么天大的錯事了,你們要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我?」我姐說:「我們是關心你!」我媽媽繼續(xù)崩潰大喊:「你們這是逼問!當女兒的有用這種態(tài)度對媽的嗎?」她的反應越來越大,我卻感覺自己的念頭越來越遠。
![]()
我已經飄回了過往無數這樣的瞬間。從我初二開始,媽媽就逐漸接觸起直銷、傳銷,起初是賣賣日化用品,小打小鬧,后來愈演愈烈。我高中時不想在寢室住宿,但又不想走讀浪費時間,提出說想在學校旁邊租房,媽媽就來給我做早晚飯、一起過夜。她那時在折騰賣鍋,造型類似普通的高壓鍋,銀白不銹鋼的樣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但是在她眼中,這口鍋有神奇的物理能量,無非就是納米、量子這類概念,它做的飯能治療各種嚴重的疾病,不光做飯,她連晚上睡覺都把鍋頂在頭上。
我躺在旁邊,她躺在鍋下,扭頭看著她,我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我像在看屏幕上的《小丑》電影一樣,滑稽荒誕又壓抑恐怖,在這樣氛圍中,我熬過一個又一個備戰(zhàn)高考的夜晚。而買一個這樣的鍋,要花 6000 塊錢,差不多是她一個月的工資,平常家里連買兩三百的衣服都嫌貴,六千塊的鍋她卻買了不止一個, 家里一個、我租的房子一個,有次在家吵起架,我爸忍無可忍把鍋扔到了家旁的河里,后來她又買了一口一樣的鍋回家。
高考完的暑假在家,姐姐看到了她手里有十幾家銀行的卡,我們很好奇,找她聊,她給我們解釋起了各種銀行卡之間怎么套錢套利。她還借過幾次我和我姐的身份證,不知道拿去做什么,我們兩個一直充滿懷疑,但她找我們借,我們也不知道怎么拒絕。2017 年大二時,我被電信詐騙了 6 萬塊錢。來電接通,騙子冒充警察說到:「你的身份證涉嫌替人做假賬,需要配合調查。」現在看是很常見的套路,當時我卻慌了,我怕是不是媽媽真的在外面做了什么不法勾當,這次鬧大了,連累到我了。
按照騙子的邏輯,我不可以找家人,但可以向身邊的人借錢以證明我的信用。腦海中不斷浮現著媽媽借走我身份證的場景,我迫切地想洗脫嫌疑,短短兩天,我借遍了身邊熟悉、不熟悉的同學、過往的好友,把借到的錢匯到假警察的「安全賬戶」里。很快我轉過去幾大筆賬,騙子有些意外,問我:「你用了什么理由?你的信用看起來很好呀。」我心里瞬間得到了安慰,鼓起勁更努力地去借錢,希望借的足夠多就能證明我沒有過錯。
我不太知道,媽媽到底有沒有認為自己做錯過。她經常聲討我們忘恩負義、落井下石,說自己明明沒做錯什么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們好,為了這個家,為什么我們不理解她、不支持她,為什么我們要拋棄她。我們也不能理解,為什么我們一直希望她好,她絲毫感受不到,要固執(zhí)地一次又一次推開我們。
我們本來以為,她現在孤苦伶仃,會覺得苦頭吃夠了,看我們新的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她會很后悔,她會意識到其實自己這么多年都是被騙了,借來的貸款花出去的錢都打水漂了,圍繞在她身邊的朋友都是虛偽的、想騙她的錢,只有我們是真正關心她的。她可以再去做點小生意小事情,其實她有專業(yè)技術,我家從小生病扎針掛吊瓶從來不用去醫(yī)院,她可以踏踏實實活的很好,為什么,為什么她還執(zhí)迷不悟,還在做夢?
所以這次當我姐說我們關心你時,她不相信。她繼續(xù)咆哮說:「如果我現在事業(yè)有成、賺了大錢,你們根本不會這么對待我!」那一瞬間,我身體里面涌上來深深的無力,我覺得好累呀,我沒有辦法證明我不是因為她掙錢才關心她,她也不會有那一天,去看到她掙了錢我也不會更愛她。我可以一遍遍地說,可我就感覺我像是一個跟唯物主義者說我見過鬼的人,對方說,你證明給我看。我怎么證明?我說的話,她永遠也不會相信。我想,要不就到此為止吧,我無法想象再有下一次我要面臨這樣的場景了,一次都受不了了。
于是,我故意不再克制情緒,抬高聲音:「行,你說我們不關心你,我就是不關心你。你今后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你以后出什么事都別來找我。你死了跟我也沒關系。」然后我低頭對我姐說:「我回家了。」她拽住我的袖子,試圖讓我冷靜一點,并且扭頭安慰我媽說:「她的脾氣你知道,你別跟她吵呀。」我媽說:「走就走吧。」我對我姐說:「我認真的」,然后甩開她,扭頭走下樓梯,走出門,掏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那個不是我媽本名的詭異名字,沒有一絲猶豫地刪除,找到她的幾個電話,拉黑。我想,原來我們的關系這么簡單嗎,她不發(fā)瘋的話,她就找不到我了,她如果復發(fā)腦溢血倒在家里,我真的就不知道了。
我不太明白她這次什么心情,怎么就接受了我離開。幾年前我們有過一次爭吵,那時候她和我爸還沒離婚。我大意同樣說,你如果如何的話,未來我不會管你的。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她拍著門大罵,說你想得美,你在北京了不起啊,你上班去我去你公司樓下堵你,你別想擺脫我。前兩年她退休后,也用開玩笑的方式問過我,要不來北京和我一起住一段時間,給我做飯,我找借口說我租的房子很小,沒地方,她說睡一張床也可以啊,我尷尬地繼續(xù)找借口,說會打擾室友,她才作罷。
于是這次,我有些懷疑,媽媽也是真的放棄了,因為她從未走出過幻想和騙局,看不清真實的世界長什么樣。我現在的工作是互聯網電商的運營,大家最簡單可以理解為團購或者微商,比較靠譜那種,去年我有意讓我媽嘗試一下,做做兼職,也就是發(fā)朋友圈賣賣東西賺點零花錢。我最開介紹時,我媽顯出了一些興趣,同時也有點擔心,說自己不太擅長發(fā)朋友圈,不知道能不能做得了。我說做銷售賣東西哪有那么簡單,要一步一步來,可以先了解一下,于是我給她轉發(fā)了公司的公眾號宣傳,里頭有一部分展示了我們用戶靠兼職我們賺了多少錢。我說你先看看,有不懂的你問我。
過了兩天,她打電話給我,支支吾吾地說:「你們公司介紹我看了。不過你們公司用戶那么多人,月收入超過 30 萬的沒幾個呀,感覺賺的也不多?」累死累活月入一兩萬的我,聽到這句話真的瞪大雙眼,月入 30 萬,年薪至少 360 萬,這在一線城市都鳳毛麟角,在我們四線小城市,月入七八千已經算很體面的收入了,一個五六十歲的中年婦女,究竟怎么問出這種問題的。在那些洗腦她的成功故事中,到底賺大錢有多容易?那她應該是真的相信那些財富神話,希望能賺錢讓自己和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她真的渴望我理解和支持她吧。
我媽這輩子,好像都在追求真正的被認可。因為性格,她在醫(yī)院忙前忙后,卻會被患者投訴,舅舅們訓她「情商低」。我一直說的姐姐,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是我爸爸跟前妻的女兒,也就是跟我同父異母。結婚時,我爸瞞著她,她嫁給我爸很多年之后才知道真相,并無奈接受了讓孩子住進家里來生活。這個姐姐從農村來的時候,身上有乙肝,這是傳染病,媽媽作為護士,比誰都警惕,讓姐姐跟全家人隔離開,自己吃住、自己生活,小時候的我不能理解,覺得她冷血。
她被工作耗竭后的冷淡,不光讓我疏離,更讓姐姐害怕,她始終不明白,自己作為繼母表現得這么好,為什么反而得不到孩子的親近和感謝。她和我爸的婚姻也是二婚,這之前她和前夫還育有一個女兒,是我最大的姐姐,但因為得不到婆婆的認可,最終他們離了婚,大姐也留給了前夫家撫養(yǎng),所以從小和她也不怎么親。大姐上大專時,我跟著媽媽去到她的學校給她送東西,在我看來,媽媽很愛她的,但大姐直到長大成人、結婚生小孩后,也從來也沒有關心過媽媽。
她心里的委屈,沒有人聽她說。可能只有做傳銷的朋友,能給她「無條件」的鼓勵吹捧。在傳銷朋友的吹捧下,她鉚著勁兒拼搏奮斗了十幾年,花光所有積蓄,欠了一大筆債,丟了體面工作,腦溢血發(fā)作差點去世,最終,她失去了所有家人。
姥姥過世后,兩個舅舅家也容不下她了,她就自己租房住,一年換一個地方。最近的這所房子,換的比以前更差,我和姐姐的好奇還有一個原因,上次過年回家前不久,我姐鄭重地給我打電話,問我什么時候有時間,說要跟我商量我媽的事。原來,平常根本沒有任何聯系的她,找到我姐想借 4000 塊錢,我姐說沒有,但我姐擔心她找我,特地來叮囑如果她來、讓我不要借給她。我們又從爸爸那里得知,之前賣房子給媽媽還貸后剩的十萬元,寄存在舅媽那里,讓她替我媽看管,其實就是不想讓她能輕松地亂花錢。不過最近,她把那十萬塊要走了。想也知道,這些錢又被她扔進了傳銷里。
有時我會想,如果當初,媽媽沒有接觸傳銷,我們的關系現在會怎么樣?我專心地在遠離家的地方,過著自己的生活,去有趣的地方,見好玩的人。可當我吃到好吃的餐廳,會想到她在吃什么糊口,看到繁華的景色,會想她還有沒有機會見。
那次出差,下了飛機住進酒店,晚上發(fā)現把數字眼罩弄丟了。我立馬上淘寶搜索,下單一個寄回家,這樣我知道我出差回到家就可以繼續(xù)用了。眼罩這么普通的東西,不識圖搜同款,我怎么找的?我直接在關鍵詞里輸入了「磁石眼罩」,19 塊錢,買了條一模一樣的。但我們丟掉的其他東西,我不知道去哪里、搜什么,才能再找回來。
因為媽媽的偏執(zhí),幾乎吞掉了我對她所有的美好記憶,我?guī)缀跏侵鲃雍退龜嘤H了。可是我和媽媽的關系到底是什么呢?她一頭扎進傳銷、賭博和借債,到底是為了什么,即便我有一些感知,現在也無從得到答案了。我不知道我們的母女關系還有沒有未來,她有沒有可能看到,我們靠近彼此的路,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和制作人溝通的時候,她讓我在結尾說一句想對媽媽說的話,我腦海涌出的念頭,全部都是「我想讓你的生活幸福明媚,能時時刻刻體會滿足和快樂。」但我想,如果她真能如愿,那樣的圓滿腳本里,應該有我。所以我說不出口,退出了的我,只能寄希望于宇宙,能為她找到超出想象力的實現之法。既然我們以斷親作為結束,那就讓我的故事停在這里吧。
謝謝大家。
以上是我們母與女開放麥的上集,希望你會喜歡,也希望在評論區(qū)留言給我們,說說你的故事。下集節(jié)目我們將擇日播放,敬請期待。
來自故事君的溫馨提示
微信公眾號最近改版了,如果你沒有給 故事FM 加星標,將有可能無法收到 故事FM 的大封面推送,我們可能因此在信息流里錯過。
為防止走失,我們邀請你做一個小小的動作,給 故事FM 微信公眾號加個星標,方便你及時「捕捉」到 故事FM 的每期故事。

↑歡迎「關注」故事FM 并設為星標
聲明:本期節(jié)目個人插圖部分均由講述者本人提供,版權歸講述者所有,請勿擅自挪用。
故事開放麥往期精選列表
??????
Staff
講述者 |展展、羅莎、YY
主播|@寇愛哲
制作人|九度??????????
聲音設計 | 陳思宇
文案整理 |九度
運營|鳴鳴
BGM List
01.Storyfm main theme acoustic - 彭寒
02.Hi I'm your Mom - 彭寒
03.三葉 - 彭寒
04.Ashes In My Memory - 彭寒
05.珍貴的人 - 彭寒
??
bd@storyfm.cn
出品|聲音故事傳媒「故事FM」
版權聲明:聲音故事傳媒出品內容,未經授權,不得復制和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
故事FM
故事FM是一檔親歷者自述的聲音節(jié)目
蘋果播客 | 網易云音樂 | 喜馬拉雅 | 蜻蜓FM | 小宇宙
QQ音樂 | 荔枝FM | 懶人聽書 | 酷狗音樂 | 酷我音樂
均可收聽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