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黎：“她”在暗夜中，點亮一盞燭火

人物簡介：

曾黎，演員，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代表作有電影《理發(fā)師》、電視劇《男才女貌》《在遠方》《星漢燦爛·月升滄海》等。

　　■口述：曾黎演員

　　■記錄：鐘玲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

　　總是一襲素雅的旗袍，眉眼間皆是端莊與溫婉。這是央視熱播的電視劇《沉默的榮耀》中，由曾黎飾演的吳石將軍的夫人——王碧奎。《沉默的榮耀》自開播起，便引發(fā)了網(wǎng)友的觀劇與討論熱潮，不僅創(chuàng)下央視八套2025年最快破3的紀錄，還持續(xù)多日穩(wěn)居收視榜首，并且引發(fā)“長尾效應”，至今仍被觀眾津津樂道——在這部以新中國成立前后臺灣隱蔽戰(zhàn)線斗爭為背景，還原吳石、朱楓、陳寶倉、聶曦等烈士真實事跡的諜戰(zhàn)劇中，吳石將軍與其戰(zhàn)友們的故事讓無數(shù)觀眾為之落淚并開啟“溯源”之旅，從福州的吳石故居到北京的福田公墓，悼念的人流自發(fā)而至，敬意從屏幕滲入現(xiàn)實。而劇中，吳石與王碧奎之間的相濡以沫、伉儷情深也一樣扣人心弦……與烈士朱楓不同，王碧奎并非我們熟悉的戲文里轟轟烈烈的英雄，但她卻如暗夜里一盞不滅的燭火，以沉默的陪伴與堅守，照見了一個時代的信仰與深情，也詮釋了夫妻之間最動人的模樣。

　　在一部波瀾暗涌的諜戰(zhàn)群像劇中，如何詮釋一位既具傳統(tǒng)女性風骨又隱含著新時代女性氣質(zhì)的歷史人物？近日，演員曾黎接受了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的專訪，娓娓道來她與王碧奎的這一次相遇——

　　以敬畏之心，回到她的時代

　　遇到王碧奎這個角色之前，我演繹的大多是編劇筆下天馬行空的原創(chuàng)角色，她們擁有極大的創(chuàng)作自由度，也有很大的發(fā)揮空間。而在《沉默的榮耀》中，我所飾演的王碧奎，卻是一位真實存在過的歷史人物，她既是一段特殊歷史的親歷者，也是見證者，身上承載著不同凡響的時代重量。

　　作為吳石將軍的妻子，王碧奎的外表柔和，內(nèi)心卻很剛強，她不僅是他的賢內(nèi)助，更是他追求信仰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同行者。基于角色真實性帶來的責任感，我在開拍前就查閱了大量文獻資料，希望通過了解吳石夫婦的生平與他們所生活的時代背景，讓這個角色在我腦海中先豐滿、立體起來。

　　要演好一位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女性，我必須回到她的時代。為此，我潛心研習了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社會風貌，特別是當時女性的穿著與儀態(tài)。我覺得，旗袍之下的身姿儀態(tài)，是那個時代女性風骨的外在體現(xiàn)，簡單地模仿并不能做到形神俱在。各式各樣的旗袍，更像是我進入王碧奎世界的一把鑰匙，在戲里，無論居家還是外出，我都會身著旗袍，但它的剪裁與面料會隨著場合的改變而悄然發(fā)生變化：例如，在竇公館的交際場合，是精致華美的，彰顯著次長夫人的身份；而在家中，則回歸質(zhì)樸，象征著凝聚家庭的妻子與母親。當我穿上旗袍，就仿佛被帶回了那個年代，它所帶來的不僅是外形的改變，更是對儀態(tài)的內(nèi)在約束——行止坐臥皆需端莊，這種“束縛”身體的記憶，給了我極強的代入感，讓我瞬間就能進入角色狀態(tài)，相信自己就是那個時代的人，從而更好地體會王碧奎那份融于日常的柔韌而堅定。

　　“型塑”只是我叩開角色世界的第一道門，對于我來說，更難把握的是她的語言。她帶著福州地方特色的方言與語氣，我雖然無法完美復刻，但仍盡己所能去靠近，而“深入其神”，才是探尋這個角色靈魂的核心，關(guān)于王碧奎的史料非常有限，我必須通過一些間接的途徑，深入研究吳石將軍的生平，從他的故事里尋找她的影子，來逆向推斷她的行為邏輯與內(nèi)心世界，在史料的留白處，我只能用共情去填補想象，將中國傳統(tǒng)女性那份深植于骨血中的隱忍與堅韌作為角色的精神內(nèi)核，呈現(xiàn)給觀眾。

　　從“形似”到“神似”，一個妻子到同行者的蛻變

　　在拍攝這部戲三個多月的時間里，我基本是在劇組度過的，我很喜歡沉浸在另一個女性人生里的感覺。拍攝的過程中，我也會與導演、于和偉老師等主創(chuàng)人員不斷地探討，該如何讓人物在歷史真實與藝術(shù)呈現(xiàn)之間達到平衡？能夠精準捕捉角色的精神內(nèi)核，并鮮活地呈現(xiàn)于熒幕，對于演員來說本身就是一個挑戰(zhàn)——我們力求努力貼近真實，但藝術(shù)的詮釋本身，就注定了無法與歷史真實完全重合。

　　對我而言，塑造王碧奎就是一段由外及內(nèi)、再由內(nèi)返外、從“形似”摹刻走向“神似”共鳴的旅程。在劇中，她的成長脈絡異常清晰：愛的體現(xiàn)始于普通妻子對丈夫那一份樸素的牽掛，漸漸地，她對丈夫的支持也從生活層面慢慢升華至精神領(lǐng)域。

　　在那個常常需要人們犧牲小我的年代，王碧奎的人生軌跡都是以家庭為中心的，而無論境遇如何變遷，她都義無反顧地追隨丈夫。超越個人生死的“與而同行”，并不是盲從，而是一種主動的抉擇，這恰恰彰顯了她骨子里的大氣與非凡的勇氣。

　　于顛沛流離的亂世中，王碧奎就像是一個情感緩沖帶，她緩解了吳石將軍這樣的前線工作者的緊張、疲憊，同時，她還是一位溫柔的母親，一直將照顧家庭視為自己的使命。拍戲時，我再次飾演一位母親，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感覺很特別，他們的身上有一種純真的能量，而我與“兒子”建成待在一起時總能收獲最簡單的快樂，于老師和我都很喜歡逗他玩。我們希望這樣的互動能讓他卸下心防，自在地展現(xiàn)他最真實的狀態(tài)，而我亦是如此。

　　尤為難得的是，王碧奎雖然集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溫婉與堅韌于一身，卻并非一個沒有思想的“工具人”，甚至偶爾還會提出異議，她的“抗爭”并不是單純的對抗，而是將自我的思考融入與丈夫的交流中，這既證明了她從來都是一個鮮活的個體，也呈現(xiàn)了那個時代婚姻中難得的雙向互動。她亦是勇敢的，劇中其中一場戲，在反派谷正文強行闖入家中的危急時刻，她依然能夠從容不迫地面對。她的偉大正在于此——風雨如晦的年代里，她無怨無悔地支持著丈夫的事業(yè)與理想，這樣的深情與擔當，何其珍貴？而她只是那些站在英雄身后的家人們的一個縮影，這也是她最吸引我的地方。

　　妻子、母親、自己……多重身份共同構(gòu)成了王碧奎完整的內(nèi)心世界，而我追求的是內(nèi)外交融的“合一”，當外在的儀態(tài)成為肌肉記憶，當內(nèi)心與她產(chǎn)生了情感聯(lián)結(jié)，才讓我理解，此番旅程，我最終抵達的，是對一個時代、一種信仰和一位偉大女性內(nèi)心的無限靠近。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劇中，吳石將軍在決心赴臺時與友人說的那句鏗鏘有力的臺詞，也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上。

　　聽到，生命與歷史的回聲共振

　　拍戲時，為了能夠更好地融入角色，我們在廈門鼓浪嶼進行了實景拍攝，從楊亞洲導演到擔任監(jiān)制和主演的于和偉老師，再到每一位演員，我們整個團隊都秉持著高度還原歷史的創(chuàng)作理念，不僅在場景上復原時代背景，更要在氣質(zhì)上貼近那個時代的本真。每天在島上，往返于酒店與片場之間，我們像是在兩個不同的時空中穿梭，剛剛眼前還是往來如織的游客，當換上旗袍、完成妝造、走進片場，我們便置身于那個風起云涌的年代。從身體到心靈的雙重沉浸，也讓我覺得自己始終與角色的命運緊緊相連。

　　劇中，王碧奎與朱楓的友誼，是為數(shù)不多的溫情時刻。朱楓的出現(xiàn)不僅為王碧奎打開了一扇認識世界的全新的窗，也帶給其陽光般的暖意。與她相關(guān)的戲份，也是我在這部劇中相對輕松、愉快的時光。更令人欽佩的是，朱楓這個角色身上展現(xiàn)的智慧與勇氣，一個沒有受過任何特工訓練的普通人卻能在危局中選擇挺身而出，為保護家國而戰(zhàn)。源于平凡人的不凡擔當，是她最動人的魅力所在。

　　與朱楓相比，王碧奎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雄，她擁有更加真實的膽怯、脆弱與糾結(jié)。或因如此，她最終的堅持與選擇才顯得格外有力量。她的境遇也折射出當時女性的普遍生存狀態(tài)，在那個特殊的時代里，王碧奎需要同時承擔“大家”與“小家”的雙重負重，在丈夫追求信仰的過程中她并不知事件的全貌，卻是丈夫秘密事業(yè)最真實的參與者與最堅強的后盾。

　　這部劇殺青很久了，但我至今記得與于老師在監(jiān)獄訣別的那場戲。因為蘊含了太多復雜難言的情緒，我們拍攝了兩次，在有些劇組，情感戲可能一條即過，但真正投入其中便會知道，每一次重復都是對身心巨大的消耗，要調(diào)動全部心力才能讓情緒再次抵達頂點。那場戲中，我還清唱了福建的民謠《月光光》。我和于老師都不是南方人，為了更加貼近本地人的神韻，我提前學唱了那首歌。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但我覺得，可以讓角色的身份更加真實、可信，也為他們的生死離別增添了更深沉、悲壯的底色。

　　在上海拍攝那場戲時，拍攝之前我就將椅子搬到遠離眾人的角落，讓自己不在鏡頭之內(nèi)，卻始終停留在片場的氛圍中。我獨自坐在那里醞釀情緒，傷感油然而生，因為我知道，這個故事即將落幕，這將是他們命運最終的篇章。回顧著王碧奎與吳石相伴的歲月，他們的點點滴滴如同電影般在我腦海中一幕幕閃過。當于和偉老師飾演的吳石將軍，從陰影中緩緩步入視線的那一刻，所有積壓的情緒都找到了出口，我的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洶涌而落，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不只是一個演員，而是真切地觸碰到、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深情厚誼。

　　與角色訣別時，我仿佛聽到了生命與歷史的回聲共振，如今回憶起來，那種感覺依然很痛。當然，劇中還有很多細節(jié)感人至深，無論是那位默默無聞的女交通員只身躍入蒼茫大海的決絕，還是朱楓、王碧奎在不同身份下于“暗夜”中綻放的勇氣，還是吳石將軍、聶曦、陳寶倉對信仰如星光般不滅的執(zhí)著……

　　這次拍攝經(jīng)歷，讓我再次從歷史的維度回望來時路，也讓我反思自己，未來的日子里，我會更加珍惜當下的生活，對那些先輩們的感恩，也將內(nèi)化于我的生活日常——從珍惜糧食到節(jié)約用電，我相信，堅持這些微小的習慣，就是對過往最好的珍視、回饋。

　　希望，我的演繹能讓人們看到王碧奎這位不平凡的女性，她或許從未被詳細記載在史冊之中，但她同樣值得被人們銘記。也許，這就是《沉默的榮耀》的真正意義——致敬，所有在歷史長河中傾盡全部的、無名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