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玫瑾教授：90%的家長一開始就錯了！養育與教育的理想境界是…

來源：第十七屆新東方家庭教育論壇實錄

主題：《如他所是，才為我愿——養育與教育的理想境界》

演講嘉賓：李玫瑾 中國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委員、大學二級教授

今天我想談的核心，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如他所是，為我所愿”。意思是說，我的愿望，是幫助孩子成為他本來該有的樣子。

內卷困局：家庭與學校的失衡

在當今的養育和教育中，我們常說的一個詞就是“內卷”，這份“卷”讓很多家庭失去了平靜，也讓父母失去了耐心。孩子12歲前，也就是小學階段，大多數父母還能輔導功課，可結果往往都是“雞飛狗跳”；12歲之后，孩子學的知識變難了，父母基本輔導不了，這時候就只盯著“他學不學”，只要孩子不好好學，我們就急，父母的焦慮問題也因此高發。

都說孩子容易焦慮，但我覺得父母其實比孩子更焦慮。我記得曾經有位母親給我打電話，一接通就不停地說，起初我還會跟她呼應，后來發現她根本不需要我回應。我女兒當時問“是誰呀”，我把電話拿開了一會兒，再接起來時，她還在不停地說，完全沒發現我已經半天沒吭聲。這說明什么？這位母親說孩子有問題，可在我看來，她自己的狀態就有問題。

除了家長，學校如今也漸漸成了“戰場”。現在的學校幾乎像打仗一樣，孩子寫作業要寫到很晚，總怕成績不好。一到考試前，很多學校還會開誓師大會。我們能明顯感覺到，學校的這種氛圍讓老師也失去了耐心。

最關鍵的是，這份“內卷”讓成長變成了恐懼，讓孩子畏生而逃。今年我去了很多地方，不少領導、老師都問我同一個問題：為什么今年孩子的心理問題格外突出？我也和他們私下聊過這個話題，今天想和大家繼續探討，孩子到底在恐懼什么？是恐懼成長、恐懼學習、恐懼學校，還是別的？我個人認為，最該思考的是我們成年人面對孩子時，是否忽略了一些本質問題？

心理困境的根源：背離規律的養與教

孩子的心理問題，根源往往是忽視心理發育規律的“養”和“教”，“養”是養育，“教”是教育。我始終認為，家庭不該提“教育”，家庭的核心是“養育”。很多家庭連“養”都沒做好，就更談不上“教”了。學校的核心才應該是“教育”。分清家庭和學校在“養”與“教”上的定位，我們才能真正重視人的心理發育過程。

很多人會問我跨學科的問題，我算是真正的跨學科研究者。我本科在人民大學學哲學，后來到公安大學，進了刑偵教研室，我選擇的研究方向是犯罪心理學。大家知道，犯罪心理學既涉及犯罪學、心理學，還涉及法學、證據學、刑事偵查學，跨的學科非常多。沒想到退休后，我反倒成了大家口中的“育兒專家”。其實這也說明，很多學問是相通的，只要你認真面對問題，從不同角度深入研究，總能發現它們內在的共通之處。

我們今天聊的心理發育，正是教育中最該被重視的部分。接觸過很多談教育的人，我最大的感受是：大家都在研究“孩子為什么不愛學習”“孩子為什么心理不健康”，卻很少研究“人從出生到成年，該經歷怎樣的過程”“人這種高級動物有什么特點”“人和人之間有沒有差異”“影響這些差異的因素是什么”。我認為我們在這方面的研究太少了，仍然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而找到問題的內在根源，才是最關鍵的。

前兩年我有個發言主題是“尊重并遵循人的自然之道”。人的自然之道是什么？這真的值得我們所有人，不管是老師還是家長，也包括我，我們認識自己時，都要去好好思考的問題。

我為什么會關注自然之道？因為我研究犯罪人員時發現，他們雖是特殊群體，但內心深處總有一些共性特質。這些特質從哪來？后來我發現，既和遺傳、生理有關，也和早期經歷、社會刺激有關，甚至和同伴、生長環境、居住的小區都有關系。這么多影響因素中，有沒有一種內在不變、自然發展的規律？我覺得答案是肯定的，而這就需要我們去研究“心理發育規律”。

可現在我們對待教育，更多是“由外而賦的目的性”，也就是說，我們的目的性太強了，而且這種目的是由社會影響到個人，再層層加碼。對老師有要求，對家長有要求，于是我們所有人都被“要求”所裹挾。這種目的性，超越了個體心理發育的自然性。

就像有些家長輔導孩子時會說：“這么簡單的問題，跟你說這么多遍，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可家長們有沒有想過，你是什么歲數？孩子是什么歲數？稍微了解一點心理學就會知道，有些事真的不能急。

比如有的家長在孩子6歲左右就報數學班，我后來跟他們說，數學涉及大腦皮層的高級活動，孩子現在還沒到這個發育階段，大腦皮層（尤其是額葉區）發育的關鍵期是青春期。

很多家長不懂這個道理，就會忍不住罵孩子“笨”，可孩子不是笨啊，等孩子到了相應的年齡，你會發現，他6歲時要花半小時學的東西，到初中可能5分鐘就懂了。

心理學上有個實驗，把剛出生的大猩猩和嬰兒放在一起養，同樣的撫養人、同樣的生活待遇，所有條件都相同。結果發現，在第一年內，大猩猩對外界的反應比嬰兒更多，主動性也更強。而嬰兒呢，看起來笨笨的，除了吃、睡，就是哭。但是，一年之后，大猩猩就再也沒有新的成長了，而人卻能一天一個樣。要是只看第一年的情況，你甚至會覺得人不如大猩猩聰明。可這就是自然，自然有它自己的生長節奏，也有每個生命本身帶有的特質。

成長密碼：心理發育的自然規律

心理最根本的基礎是神經系統。我們人體有很多系統，神經系統專門負責心理活動。比如說，我們專業里的“測謊”，不用直接問對方是不是說真話，只要測試皮電，甚至腦電，就能有判斷。這背后就是心理學、生理心理學、神經心理學的研究范疇，也讓我們清楚：人的心理活動，全靠神經系統支撐，而神經系統的發育，是有節奏的。

大家知道，人類生命的最初形態是精子和卵子結合形成的合子，合子分裂最先形成的是腦，然后才是軀干和四肢。我們能感覺到胎動時，就是孩子的四肢發育成型了。

可孩子出生后，發育順序卻反過來了。最先動的是四肢，也就是說，最容易發展的是手指，手、腳，尤其是胳膊和腿，對應的是小腦區域；接著是軀干的自主神經系統發育，包括內臟；最后才是大腦皮層。

大腦皮層的發育也有順序：先從腦干、小腦開始，往上到大腦皮層。大腦皮層先發育后面的枕葉（視覺區）、兩側的顳葉（聽覺區），再到上面的頂葉（負責精細動作），最后才是負責情感、記憶、思維、判斷、推理的額葉區。

知道了這個發育順序，我們就該明白，不能違背自然節奏拔苗助長。大家都聽說過少年班，少年班的孩子最后真正成功的特別少。為什么？因為他們過早地被要求發育前額葉區。哪怕孩子有這方面的天賦，也不能在不該用的時候強行用。這就像種樹，你不能只盯著樹干是不是在往上長，還得關注土壤好不好。所以，孩子在成長階段，更該全方位經歷生活里能接觸到的各種事，而不是只盯著某一方面。

1.（0-3歲）嬰兒期的發育重點

具體來說：0-3歲嬰兒期，孩子先發育的是腦外周神經和軀體末端（四肢），還有一個關鍵是感官（感覺發育），感官也屬于周圍神經系統。“視、聽、嗅、味、觸”這五感里，除了觸覺涉及全身皮膚，眼、耳、鼻、舌都在大腦周邊。所以孩子剛出生時，先會動眼睛、轉頭，然后開始尋找聲音，這些都是早期發育的表現。這個階段雖然短，但孩子接觸到的所有信息，都會成為他成年后心里最深的“潛意識”。

成年人有很多問題找不到答案，“這個人為什么這么暴躁？”“為什么他總這樣？”其實我在很多講座里都談過：一歲之內的養育方式，會影響孩子成年后的言語表達、社會性發展，甚至情感模式。所以，6歲之內的早年經歷至關重要。

2.（4-12歲）學齡期的養育重點

到了學齡期（4-12歲），孩子的發育重點就變成了軀體神經發育。如果說嬰兒期要重點解決“感覺發育”，那學齡期就該重點關注“運動發育”——包括肌肉、關節的協調能力、力量和靈活性。在鍛煉這些能力的同時，呼吸也會得到鍛煉，而呼吸又關系到力量和耐力。而且軀體神經發育還會影響脊髓神經的發育，這些都是在為大腦發育奠定基礎。

剛才徐凱文老師聊了很多抑郁的問題，也提到了一些數據。現在全球未成年人的抑郁、焦慮指標都在上升。原因有很多，比如居住環境、網絡和手機，但還有一個容易被忽視的點。有些家庭會刻意讓孩子專注學習，比如專門做個洗腳盆，讓孩子泡著腳就能看書，覺得這樣不用來回走動、不用忙活倒水，有人還會夸：“這孩子真聰明、愛學習。”可我看到這種情況卻很擔心，為什么？這說明孩子太沉迷看書，連洗腳的時間都一動不動。長期這樣，活動量肯定特別小。

而學齡期正是長身體的關鍵期，如果這個階段不運動，等后來出現抑郁傾向，再想通過運動調整就難了。為什么？因為我們身體的神經細胞是有記憶的，所有神經都有記憶功能。如果你經常讓神經達到興奮的頂端，它就會記住這種狀態，以后你累了、情緒不好時，一運動就能喚醒這份記憶，幫你調節情緒狀態。可如果從來沒有過這種運動興奮的記憶，想喚醒都沒處找。就像有些人從小不愛動，歲數大了生病后，你讓他去運動，他會說：“動什么動，我懶得動。”不是他真的懶，是他沒有這份記憶，自然不會主動去運動。

所以在學齡期，我認為學習不如運動重要。我家第三代剛上小學時，他媽媽跟我說給孩子報了個數學班，怕他以后數學跟不上，我讓她趕緊退了。因為這個年齡不是學數學的時候，是該運動的時候。我讓她帶孩子選一項喜歡的體育運動，最后孩子選了長跑，現在是跑步健將。他媽媽說，疫情期間，孩子要是不跑步，說他兩句就不高興、要哭；可等他跑完步回來，不管說什么他都不在乎，因為運動已經把他的情緒垃圾都釋放出去了。

我在很多地方也講過抑郁癥和神經系統的關系，核心還是在“腦”。所以對小學階段的孩子，我有個建議：希望能把運動作為小學教育的核心項目之一。就像很多國外的幼兒園那樣，讓每個孩子都有兩項長項運動，一項偏力量型（比如舉重），一項偏柔韌靈活型（比如打球）。這個建議也該告訴所有家長，尤其是父親，孩子小的時候，父親的主要職責就是帶孩子玩，這里的“玩”就是運動。現在我們的生活里沒多少體力活了，過去還能扛扛煤氣罐，現在連這種機會都少了，所以更要主動帶孩子跑、跳、打球。

青春期危機：身心沖突與應對之道

等孩子進入青春期（10-18歲），就到了大腦皮層發育的最后階段，我把它稱為“結項”。這時候，人的心理發育接近成熟，主要有兩個關鍵變化：一是大腦皮層的發育，二是之前沒怎么發育的性腺開始啟動。

為什么很多家庭一提到青春期孩子就頭疼？“哎呀，我這孩子現在氣死人了！”“他怎么變成這樣了？”很多人通過各種關系找我：“李老師，能不能跟您聊聊我孩子的問題？”說實話，10個咨詢電話，話題基本都一樣，要么是孩子不愛上學了，要么是整宿不睡覺，要么是頂撞父母、老師。這些問題，很大程度上和青春期孩子生理決定心理的特點有關。

首先，額葉區發育意味著孩子要開始進行最復雜的心理活動了。人類最高級的心理活動是思維，包括形象思維、概括思維和抽象思維，其中最高級的是抽象思維。形象思維很簡單，比如，要告訴孩子什么是善良、什么是丑惡，可以用小白兔代表善良，用齜牙咧嘴的大灰狼代表丑惡。可抽象思維不一樣，數學里的符號、化學里的公式，全是抽象的。所以孩子進入初高中后，學的知識很多是抽象符號，不是直觀的形象，難度自然會增大。

這個階段，高級思維會讓孩子變得有獨立思考能力、更有主見，也容易出現逆反心態。而且額葉區還有個功能叫“高級情感”，發育時間可能比抽象思維還晚。很多孩子青春期時特別鬧騰，不聽話，可等過了18歲、20歲，尤其是男孩，你會突然發現他懂事了，不氣人了，還會替家人著想。這就是青春期孩子在發展高級思維的同時，也在慢慢發展高級情感。

其次是性腺發育，這意味著人體內會出現由性腺分泌的激素，通過血液影響全身，生命繁衍的本能動力會開始強烈顯現。這是自然規律，不是孩子故意犯渾。我們很多人家養過貓狗，我養過一條狗，深有體會，有時候覺得養狗和養孩子有點相似。比如，狗在8個月之前，如果你不給它立規矩，后來再想立就難了，而且狗“鬧春”時的反應特別明顯，我家當時住高層，它在樓上都能察覺到樓下有小母狗，跑到窗邊使勁叫。動物的本能會自然顯現，人其實也一樣。

現在出現的很多校園欺凌問題，實際上就是青春期生理發育的一種表現。校園欺凌問題非常特殊，有人問我，為什么不用嚴厲的法律懲罰校園欺凌行為？我跟他們說，研究心理問題時會發現：有些犯罪行為是終身性的，比如偷竊，一旦開始，可能到80歲還會犯，但有些違法行為只限于特定階段。校園欺凌就是這樣，比如沒事找事、飆車、拉幫結派、仗勢欺人，這些行為基本只出現在青春期。你見過工作場所里，一群男的把一個男的逼到街角連打帶踹，或者一群女的在廁所里抓著一個女的頭發撕扯嗎？基本沒有。

人雖然是高級動物，但仍有動物的生理屬性，青春期的這些特點和生理發育密切相關。所以我們既要治理校園欺凌現象，也不能因為這些問題就影響孩子一生的發展，我們應該去尋找一些更為合適的解決方法。

青春期孩子還會面臨心對身的沖突：一方面，學習難度增大，抽象符號多且枯燥，稍微不注意就聽不懂、記不住；另一方面，課堂學習和課后練習又加重同類心理活動的重復感，相當于信息轟炸，最后有些孩子腦子會變成一鍋粥。

當然，聰明的孩子沒問題，比如注意力集中、記憶力好、推理能力強，他們能輕松捋清楚復雜信息。這些其實和遺傳有關，不是單靠努力就能做到的。對很多普通孩子來說，這就是巨大的壓力。

學習不順利的孩子，會想逃，但又沒地方逃，于是就會找替代行為。心理學上，所有成癮行為都是替代行為。只要一個人有成癮行為，就意味著他正面臨著一個想逃卻逃不開的問題，比如失戀，“我那么愛他，他卻跟我分手，想忘又忘不掉。”就會靠喝酒麻醉自己，這就是替代成癮。

除了成癮行為，另一部分孩子表現出來的是自卑。自卑會讓孩子變得孤獨、回避。“別人都會，就我不會”“別人都懂，就我不懂”，和同學沒共同話題，自然會躲著人。

我有一次去一個職高和孩子們座談，我就問他們：“這個學校和你原來的學校有什么不同？”孩子說：“在這里我們人人都快樂，因為學的是自己愿意學的，大家都一樣。不像原來的學校，我們成績不如人，老師不喜歡我們，同學也不愿意理我們，我們一點自尊都沒有。”這話很現實，就算表面上沒人說什么，孩子也能感覺到別人的看不起，覺得自己和別人不是一個層次，他的社會性發展會被抑制，慢慢就不愿意和人接觸，心理問題也越來越難以排解。心理問題的排解通常有兩種方式：一是通過運動散出去，二是通過與人交流說出去，會唱歌、會抒發情緒也可以。

還有第三類表現，就是通過膽大妄為來顯示自己的存在。有一部分孩子學習不好、不想學，他不抑郁，也不自卑，而是折騰別人，比如，在學校拉幫結派，課堂上挑釁老師、搗亂。

前兩類孩子容易出現心理疾病，后一類則容易出現越軌行為，這都是青春期心與身不一致的結果。

“愛你不商量”可能會成為壓垮孩子的最后一根稻草，這句話大家可能都知道。父母和老師會不約而同地認為：不學習不行！不進教室不行！不考試升學不行！離開現行的教育軌道，你只能打工，墜入社會底層……

我們抱著一個都不能少的信念，默認考學是孩子唯一的出路，直接決定孩子未來的命運，比如，好職業、高收入、人生層次、社會定位。可當以社會需要為導向，而非以個體需要為導向的養和教，成為成年人的心理定勢時，那些對符號無感、對課堂厭煩、對書本沒興趣的孩子，就會被這份“看似為你好的愛”包圍，最終陷入心理困境，甚至絕境。

從智商的正態分布來看，高智商和智商有缺陷的人都是少數，絕大多數人在中間，這意味著至少有半數以上的孩子，會面臨跟不上現行教育節奏的困境。

結果就是：一部分孩子先出現抑郁，從寫不完作業、聽不懂課，到睡不著覺；青春期到大學階段的孩子，還容易出現躁郁，最后嚴重到狂躁，就得送醫治療。還有一類孩子，就是剛才說的逃學、輟學的“社會閑散人員”。后者一般不致命，前者的風險更直接，因為一旦走極端，整個家庭的未來都會崩塌。

教育回歸：重構養育與教育的核心目標

面對青春期的身心沖突，我們首先要跳出“一條道”的思維——成長中學習很重要，但“活著”更重要；學習很重要，但學習并非一條道。現在AI時代已經到來，我們更該借這個機會思考：教育該做哪些轉向？如何讓教育更適合孩子？

因為時間關系，我原本準備的對抑郁癥的具體認識就不展開了，但之前跟很多同事聊過：抑郁癥其實和我們大腦皮層用得多、小腦用得少的生活方式有關。

現在的生活方式，讓我們幾乎沒機會動：睜眼出門有電梯，出門有汽車，上班坐電腦前，下班原路回家。如果不刻意運動，小腦基本就廢了。小腦一旦閑置，大腦不同區域的興奮、抑制就會失去協調，人自然容易出現心理問題。

現在的孩子活動量太少，尤其是愛學習的孩子，一思考就忘了時間，大腦皮層超負荷，小腦卻“下崗”了。有句話叫“閑人容易鬧事”，小腦“下崗”沒事干，就會“搗亂”：白天斗不過活躍的大腦皮層，就晚上“鬧”，讓人睡不著覺。這時候我們往往會讓孩子吃藥，藥確實能制服不適，可沒解決根本問題。本該喚醒小腦的，卻用藥物進一步抑制它，只會讓問題更難解決。

所以，應對青春期身心沖突，最重要的方法是由身及心，即從身體調整心理。別只做思想工作，也別像有人說：“女孩成績不好沒事，男孩成績不好以后怎么養家。”而應該通過活動讓孩子感受身心的愉悅，進而調整情緒和行為。雖然談話能治病，但青春期的問題多和身體發育相關，少點說教，多點節奏、律動類的活動，才能釋放被壓抑的“力比多”，文藝、體育，都是讓身心愉悅的好朋友。

我具體的建議是：學校可以在早上上課前，讓各班孩子唱5-10分鐘歌；下午放學前，讓所有人到操場跑一跑。我們公安大學以前就有規定，早上6點半必須跑步，下午5點必須到操場活動。據說北京有兩所大學抑郁癥發病率特別低，一所是公安大學，另一所是體育大學。

當然這些只是應急對策，還需要其他方面的努力。但最根本的，是我們要靜下心來思考：當前的教育是為了什么？是為了人才選拔？賦予知識？還是有更重要的目標？今天論壇的主題是“生命重構”，我覺得特別好，這正好契合我想談的“生命”話題。教育最理想的目標，應該是找到適合每位個體心能發展的模式。所以我想問的是：當今的教育，到底要解決什么問題？

大家默認教育是為了選拔人才，這雖然是國家的需要，但能不能換一種選拔方式？我常說，要選拔人才，最好的方式是全國競賽：化學競賽選化學人才，數學競賽選數學人才。別因為要選拔，就讓所有孩子在自己不擅長的學科里痛苦掙扎。有人說“高考是實現社會公平的手段”，我不太贊同：真正公平的教育，不該是淘汰制，不該是“考不過就不能上”，而該是“孩子愿意上就上”。

當然有人會說好學校就那么多，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給孩子選擇權，如果讓初中生選學科，我估計有一半孩子可能不會選數學。數學確實重要，但我們可以把基礎數學和專業數學分開，讓孩子自愿選。

再說賦予知識。什么是知識？拆開來看，“知”是“知道”（名詞），“識”是“發現和創造”（動詞）。可現在的考試，考的基本都是有標準答案的“知”，很少考“識”。AI時代已經來了，我們還讓孩子只記住有答案的東西，有什么意義？

我們不妨大膽設想：如果取消高考，教育還有沒有存在的意義？我認為當然有，因為“養育在先，教育在后”，孩子能不能成才，要看天賦；而學校的核心作用，是賦能。這才是教育的重要任務。

有句話叫“天無絕人之路”，真正讓人活不下去的情況有三種：一是性格有缺陷，二是自我認知不準，三是缺乏賦能。我在看守所、監獄見過很多違法的青年，他們大多來自貧困山區，從小沒接受過好的教育，沒有獲得基本的賦能。走進城市后，找不到工作就開始偷竊，因為他們連生存的基本能力都沒有，這就是賦能缺失的后果。

孩子接近成年的青春期，家庭養教非常關鍵。我特別贊同一個觀點：家庭養教的核心是品德教育。品德教育首先要培養孩子的自立和自理：自立是“自己的事自己面對”，自理是“能自己處理問題、自我管理”，會生活、有品位，這是家庭教育的重要任務。

現在有些孩子被送到國外留學，去了沒多久就抑郁了，為什么？要么語言不通、沒朋友，生活很枯燥；要么數學課跟不上，因為所有課都是英文授課。有一次，我朋友的孩子從國外回來，我問他：“你會做飯嗎？會做點心、小吃嗎？”他搖頭，他爸爸說沒教過他。我跟他說：“趕緊教，讓他回美國后，做點好吃的請同學到家里來，吃一頓飯就建立感情了，慢慢也能交到朋友，很多問題就好解決了。”別小看會生活，會生活的人往往會交朋友。

除此之外，還要培養孩子能自律、講規矩、親社會，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能和人友好相處、有責任感，時間關系，我就不展開了。所以家庭的養教重在培養孩子的心理品質，也就是人格。

而好的學校教育，不該用“一把尺子”衡量所有學生的價值，而是要提供更多元的知識課程。

我曾經去一個職業學校調研，這所學校設置了38個專業。學校規定學生入校后手機要全部上交，但沒有一個學生逃課。當時有領導不理解：“校門口連保安都沒有，怎么沒人跑出去？”后來我去了才知道，學生入學前半年可以隨意選專業，還允許換兩次，比如剛開始選了視頻制作，學一段時間沒興趣了，可以換其他專業。第一個學期甚至能把所有課程都聽一遍，再從38個專業里選自己喜歡的。

我認為這種專業教育，才是中等教育該有的樣子，因為它能讓孩子找到一技之長，為未來的職業鋪路。所以我們該思考：如何擴大學校的學科范圍？

學校教育的重點，應該是提供多樣的課程，讓學生試選，找到適合自己的那一款。基于興趣和熱愛，學生和課程自主雙向奔赴，不搞誰比誰強，鼓勵獨特發展。學校只需要助其一臂之力，讓孩子的特長、優勢、興趣，變成未來生活的能力。

我記得貝多芬有句話：“天下公爵不止一個，貝多芬只有我一個。”孩子的成長和教育也應如此，不管是鼓勵還是表揚，我們都該跟孩子說：“不用跟別人比，但你要有自己拿得出手的本事。”要讓孩子知道，人生有很多條路，才能減少他的心理壓力，幫他找到自己的價值。

什么是人的價值？我簡單說三點：第一，是獨一無二；第二，因為熱愛而成為特長，因為特長而被認可；第三，自己的溫度能給他人溫暖，擁有愛的力量。社會上有很多這樣的人，可能學習不好，但心地特別善良，甚至可能因為這份善良救過人的命。所以每個人在社會中的優秀品質，都能成為他人生的重要價值。第四，人的價值，往大說，可以讓社會受益，往小說，可以讓親人因你而幸福。第五，生命的光彩，本就該有不同的顏色。不管是情感與善良、性格與教養，還是體育與苦練、藝術與美術，甚至經商與掙錢、稟賦與殘缺，任何一個點都能成為生命的光彩。

最好的教育：如他所是，才為我愿

對父母來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如果遇到天賦秉性優異的孩子，養得越好，他離你遠的可能性就越高。因為他將來的貢獻不在家里，他的能量能惠及更多人，可能成為國家棟梁，甚至為全人類做貢獻。他的成就是你的驕傲，你的付出能讓社會受益。

我們看到有很多人，他的孩子特別優秀，可老了卻過得很凄慘。比如，上海有對老夫婦去世后，孩子都沒回來，直接讓別人把東西全處理掉。處理的人發現，老夫婦把孩子的相冊做得特別精致，可孩子根本不要。想想看，這樣的“努力養育”，最后換來了什么？

當然，如果遇到資質平平、本性淳樸的孩子，也要善待他，這是老天留給你的禮物。把他養好，他會讓你感受親情的溫暖，能陪你子孫繞膝、享受天倫之樂，甚至在你艱難時陪在你身邊、給你依靠。

這兩種養育，沒有好壞之分，其實都是命運。明白這個道理，我們就不必跟孩子較勁。養育的核心目標，是“他活著，且健康”，生命才是真正的核心。

對老師來說，“十個手指有長短”，教育對人的成長只是一種給予，絕對不是原動力。原動力在哪？在孩子自己身上。在他的遺傳里，在他的經歷里，在他的熱愛里，在他的興趣里。教育只是輔助，我們要承認：再厲害的教育，也培養不出第二個愛因斯坦。

最好的教育，不是選拔，也不是簡單的重復訓練。不是多練幾遍就會了，那種練會的，最多只是“技工”。現在我們常把“智能”當“技能”來培養，這是在糟踐人才：智能是天賦的，技能是后天的。如果孩子沒有某方面的天賦，硬靠技能訓練來彌補，只會掩蓋他其他方面的天賦。所以關鍵是要擴大學生的見識和判斷力。

最好的教育，不是批量化或標準化的，而是提供豐富的知識菜單。批量、標準的教育模式，容易讓孩子失去獨特性、失去自我動力。相反，好的教育應該關注大多數人，讓每個個體找到適合自己的知識。我有個不一定恰當的比喻：學校應該像開飯店，能做的菜品越多，選擇余地越大，菜品質量越好，顧客就越滿意。如果學校能提供豐富的學科和課程，孩子就有更多選擇，出人才也會變成自然而然的事。

最后，還是回到我最初的那句話：如他所是，才為我愿。第一，人才就像玉石，需要辨才施教；第二，發現孩子的價值，需要父母和老師有伯樂之眼；第三，人的價值藏在個性里，孩子的個性好，本身就是一種價值。第四，給孩子留出多樣嘗試的空間，這才是對生命的尊重。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