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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憑借折扣、性價比,奧萊成為消費寒潮里一艘逆流而上的小船。諸多商業地產巨頭們都想通過奧萊尋找新的增長,SKP、德基、華潤置地這三大業內公認招商能力最強、最會賣貨的高端商場,也不例外。
按照規劃,新奧萊們往往有著風格鮮明的建筑,引入IP,增加餐飲和休閑項目,并能與周邊景點聯動。更像“景區”的奧萊,正在取代過去單純的折扣倉。
但文旅奧萊的本質仍然是零售,在當下,決定商業項目能不能持續下去的,很大程度不是靠創造消費場景,而是靠更低的折扣。
文 |謝韞力
Yang
運營 |泡芙
奧萊“景區化”
走進寧波前灣盛世里奧萊(以下簡稱前灣奧萊),張嵐嵐有片刻恍惚,覺得仿佛來到了一座主打“唐風”的主題樂園。
石板巷道兩旁是一排排低矮的唐風商鋪,雙坡屋頂,飛檐翹角。黃昏時燈光亮起,商場主樓玻璃門的輪廓在光影里浮現,像極了大雁塔。
游玩項目幾乎遍布這里的每個角落,涵蓋各個年齡段,“看上去也更高級”。安徒生童話巧克力主題樂園、國家地理IP主題酒店,年輕人喜歡的唐風沉浸式互動劇場、密室逃脫,都能在這里找到。這些以娛樂、休閑為主的體驗業態共計約4萬平方米,相當于4個標準操場,占到前灣奧萊總面積的五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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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波唐風主題奧萊。圖 /寧波前灣新區發布
這樣的布局,對奧萊來說并不常見。以往,張嵐嵐去的奧萊,一眼望過去都是仿“歐洲古堡小鎮”的建筑群,里面“品牌挨著品牌”。
“一直以來,奧萊的定位和百貨商場很相似,零售業態占比往往高達70-80%以上。因此,奧萊在早期商業中扮演著‘純購物’的角色,體驗、餐飲業態都不是奧萊的重點,它們是購物消費的配套,讓消費者走累了能休息一下、放松一下。”仲量聯行中國區零售地產及消費研究負責人朱建輝稱。
但如今,這種邏輯在被顛覆:大批更像景區的奧萊,正在籌備建設中。
新奧萊往往有著風格更鮮明的建筑,引入IP,增加餐飲和休閑項目的比例,還要和周邊的景點聯動,更像景區的奧萊,正在取代過去單純的折扣倉。而它們的主導者,都是商業地產巨頭。
過去一年,對不少商業集團來說,奧萊幾乎成了唯一的增長點。王府井集團半年報顯示,百貨、購物中心業務收入分別下滑14.12%和15.51%,唯獨奧萊營收增長4.2%;百聯股份上半年同樣僅有奧萊業務增長3.87%。據贏商網不完全統計,2023~2024年全國新開奧萊項目超過50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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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北京王府井奧萊UP TOWN開業。圖 /視覺中國
今年年底,王府井打造的北京最大奧萊,將在通州開業,7公里內就能逛到大運河、環球影城,它計劃引入國內外知名品牌500余個,其中文化藝術、運動娛樂、兒童游樂等體驗業態占比將達50%。
幾乎同一時間,離北京2000多公里的東莞濱海灣新區,也將迎來華潤置地的首個奧萊項目。面朝交椅灣,周邊環繞著至少5個靠海岸線的公園和游樂場。奧萊內部14棟白色三角屋連成一片,打造落日看臺,細軟沙灘,這種風格被網友比作“南方阿那亞”。
10月,西部商業地產核心成都,“熊貓主題公園漫步式”奧萊,在熊貓國際旅游度假景點附近砸下了第一顆釘子,新奧萊計劃融入大熊貓IP、川蜀文化體驗空間。
朱建輝眼里,現在的奧萊有一個探索方向,便是“文旅化”。
奧萊早期的競爭格局,是百聯、佛羅倫薩小鎮、砂之船、王府井等幾家頭部開發商,占據大量市場份額,并在全國形成連鎖化經營。這些開發商拿下大片城市近郊、區位條件較好的優質地塊,并依靠過去積累的資源,填滿奧萊整個賣場。“在人口破千萬、乃至兩千萬的大城市中,中心城市周邊20-30公里的車程,對于消費者而言,都屬近郊商圈范疇,是可以被接受的消費通勤距離。”
到了現階段,開發商拿地越來越偏遠,這也導致未來的奧萊待開業項目看起來一個比一個遠,離中心城區30公里以上的遠距離奧萊,必然要更有吸引力,要提升消費者購物的體驗感。
通過文旅化,延長消費者的停留時間,是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對奧萊來說,它面對的是一個相對堅韌但又很卷的市場。
在杭州某商場做運營的王心怡感受很深:越來越多的中產在消費時開始比折扣,不打折的商場自然就被拋下。她記得有次下班走進自家商場,看到一雙鞋600多元,試都沒試就放下了。“雖然不算貴,但不打折就覺得不值。”她見證了這家商場的客單價從100多元一路降到七八十元,意味著顧客更多是來吃喝,不是買東西。
從商場空手走出來的消費者,進入了奧萊折扣店,就這樣,奧萊成為消費寒潮里一艘逆流而上的小船。據奧萊行業數據統計,2016年至2020年,奧萊平均業績增幅保持在28%。
到了2024年,中國奧萊行業銷售額突破2300億元,同比增長9.5%,雖不及從前的28%,但增速也高于百貨和便利店等傳統零售業態。
“奧萊的本質還是零售,依舊承壓。”從事商業地產的豐雨說,“已經有點乏力的賽道,還有那么多新項目,只能想辦法刺激更多消費。”豐雨看來,文旅化的核心就是創造消費場景,從“純購”到“逛吃玩”。新奧萊理想的模式是“輕度假游”,周六去,周日回來,父母帶著孩子用餐、游玩、購物,同時順便體驗周邊景區,在附近酒店住宿一晚,這個過程中,源源不斷產生消費。
奧萊不得不變
奧萊定位從購物中心變成景區,背后是這幾年奧萊消費圖景的更迭。
曾經,奧萊最典型的畫面是中產一家人周末自駕前來,涌入阿迪、耐克門店,把里里外外的衣服買全,再逛逛奢侈品折扣店。如今,人們依舊在奧萊門前排著長隊,但排隊的品牌早已換了名字,排隊原因也變了。
奧萊在中國的發展有一條跟著奢侈品市場起伏的清晰脈絡。2002年,北京燕莎奧萊成為中國內地第一個奧萊項目,但一直到2013年,天津才開設了第二家燕莎奧萊。2018年,這一數字已經變成了169家。據麥肯錫中國,2012到2018年,恰恰是中國消費者掃貨奢侈品的日子,6年間,全球奢侈品市場有超過一半的增幅來自中國。到了2018年,中國人奢侈品消費額達到7700億元人民幣,占全球奢侈品消費總額的三分之一。
去奧萊買貨,也成為一代人的奢侈品啟蒙。天津人張可回憶,那幾年家里拆遷,有了幾套房子,“突然間就對錢沒什么概念了”。一家人經常去天津佛羅倫薩奧萊遛彎,隨手就能買東西。“但當時奧萊門店的貨和專柜的差遠了,經典款式幾乎沒有,折扣也低。”他挑了好幾次,還是下不去手。
北京人徐雅信幾乎每年都會去八達嶺奧萊,疫情前,是她記憶中這里最熱鬧的時候,八達嶺隨處能見到穿著奢侈品、背名牌包、裝扮精致的人穿梭在各個店里,逛幾小時出來,手上就拎滿了購物袋。但如今,這里有點兒蕭條了,“只有5月、8月八達嶺店慶的時候人多一些”,消費者也不挑品牌了,哪里折扣低,就去哪兒排隊抄底。
比如今年店慶,八達嶺奧萊排隊最多的奢侈品是Burberry,低折扣風潮從去年的圍巾一路吹到了今年的風衣。原價三萬多元的風衣,幾千元就能買到,“幾乎和圍巾一個價格,前幾年都不敢想”。她在Burberry奧萊店里走一圈,看到了很多經典格紋花色的服裝。一款去年專柜售價三萬多的格子羽絨服,在奧萊只要6000多元,她毫不猶豫地買下。“奧萊現在貨很全,不是那種顏色亂七八糟、糊弄人的尾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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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達嶺奧萊Burberry門店是店慶排隊最多品牌之一,折扣低。圖 /訪談者提供
Burberry奧萊門店的變化,是整個奢侈品行業變化的縮影——不得不用更低的折扣,刺激消費者的購買欲。除了香奈兒、LV、愛馬仕三大頂奢品牌無法在奧萊找到,其余奢侈品幾乎都可以在奧萊“撿漏”,包括價格較為堅挺的Gucci、Prada。徐雅信買到過Gucci羽絨服,“去年三萬元,今年奧萊只要8000元左右”,她甚至看到有人花1000多買到一只Gucci包。
“一直以來,為了保障專柜店銷售,奢侈品集團區分了奧萊和正價店銷售的產品,這種差異體現在商品的款式和定價上,甚至有些品牌的logo也能被熟識的消費者辨認出來不一樣。”據朱建輝介紹。如今,隨著奢侈品遇冷,越來越多的正價店貨品能在奧萊找到,從專柜撤下進入奧萊的時間周期明顯縮短。
從近期奧萊市場的情況來,以往至少要在專柜店賣了1年后,一些滯銷款才能在奧萊找到,腰部品牌的奧萊折扣價還保持在5-7折以上。從今年市場看,一些品牌6-12個月以內的正價店貨品也開始在奧萊大量出現,有些品牌甚至將折扣降到了3折左右。銷售也感慨道:“從沒有這么劃算過。”
“奢侈品靠低價促銷,是讓渡利潤換來的表面繁華。”豐雨稱,奧萊是百貨模式,主要盈利靠抽成銷售額,當奢侈品消費降溫,奧萊也需要尋找新的品牌作為支柱。
新的流量,從山野和風雪中吹進奧萊。支撐它的,是一批崛起的戶外品牌。據一名銷售透露,去年八達嶺店慶期間,一家滑雪服品牌單月的銷售額,甚至超過了部分奢侈品奧萊店鋪。
奧萊對戶外品牌的重視,也反映在店鋪選址上。2017年,始祖鳥奧萊門店僅是八達嶺園區角落的一個小店,如今它已逐步遷至更核心的位置,一進門便能映入眼簾。去年7月,Lululemon也在八達嶺開設了北京首家奧萊店,選址緊鄰始祖鳥和薩羅蒙。
戶外品牌門店復刻了過去奢侈品在奧萊的調性:打折少,品類少。店慶日,徐雅信一早就去了始祖鳥,她發現始祖鳥的折扣很低,“8折—9折”,三合一沖鋒衣打完折要5000多元。上月新開Mammut(猛犸象)的折扣力度也小,一件不打折,兩件八折,“沖鋒衣一件3000多元,兩件618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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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萊的猛犸象折扣很少。圖 / 訪談者提供
但款式上,始祖鳥奧萊讓她下不去手,“衣服基本沒有黑色”,這個顏色是市場上最暢銷的。一眼望去,褲子都是鮮艷的紅色、綠色,“像專柜挑剩的才到奧萊”。即便如此,這些高價戶外品牌如同往日的奢侈品,仍然被大批人瘋搶,她空手走出始祖鳥奧萊門店時,門口一大批人正在排隊。
有的戶外品牌,在奧萊不再只是打折或賣過季款,而是把奧萊當作專柜渠道運營。徐雅信記得,Mammut在八達嶺奧萊賣的幾乎是專柜款,打折力度和電商也差不多。豐雨在沈陽奧萊看到,凱樂石的一款沖鋒衣3500元,也和專柜一樣款式,毫不打折。他分析,“戶外品牌這幾年擴張趨勢很明顯,當符合調性的商場入駐得差不多了,就在往城市周邊一些運營比較好、有消費力的奧萊走。”
朱建輝稱:“早年的奧萊靠折扣吸引人流,現在的消費者更重視商品的價格、性價比和功能性,因此,奧萊的業態也需要及時適配消費需求的變化,適當增加潮流品牌、運動品牌、戶外品牌、兒童品牌的占比,讓業態組合變得更加復合多元,借此吸引更廣域的消費客群,留住年輕人和家庭消費者。”
如今奧萊不再僅僅是“買便宜大牌”的地方,客群從買奢侈品的單一人群,逐步轉向以家庭消費、親子微度假、年輕潮流為主的復合消費客群,這個趨勢十分契合文旅商業的客群定位,也是“文旅化”為什么成為遠郊奧萊項目一大定位的原因。
新的戰場
5月底,前灣奧萊頂著“首個文旅奧萊”的稱號試營業,在當地也轟動過。
開業4天,它的銷售額達到2800萬元,平均每天700萬元,作為對比,和它同處一個城市的寧波杉井奧萊,去年的日平均銷售額維持在540萬元左右。但如今,運營不滿6個月,前灣奧萊人流退去,只剩下很多周邊人,把這里當作遛彎場所。
張嵐嵐在前灣奧萊只待了不到兩個小時,就空著手離開了。開業宣傳時,看到那個標志性的“騎馬揮桿”Logo,她眼前一亮,還以為拉夫勞倫入駐了。可真正逛起來,一路看到的都是各種山寨氣息濃厚的品牌。隨便走進一家男裝店,外套打完折600多元,“和電商平臺差不多”。
臨近中午,她又在商場里逛了半天找吃的,直到上四樓,才看到幾家小吃店。出了主館,廣場周邊零星分布著幾家餐館,這些餐飲里她唯一認得的是平祿壽司,連KFC、必勝客之類的快餐都沒有。一路上,她碰到很多和她類似的人,到處打聽吃飯的地方,有人跟她推薦,“不如開車10分鐘,到世紀金源商場去吃”。
社交媒體上,逛前灣奧萊,和張嵐嵐有類似體驗的人不少,入駐品牌、折扣力度、項目體驗被全方位詬病。有網友吐槽,老遠看到一只腳印,以為是德國戶外品牌JACK WOLFSKIN(狼爪),走近一看,腳印是倒的,“純屬山寨”。有家長帶孩子去了門票25元/人的海洋館,直呼上當,“面積還沒家里客廳大,唯一拿得出手的展品就是只水母,不如去海鮮市場。”最勸退消費者的是買到折扣虛標的商品,有網友花了934元買了FINITY的裙子,打開淘寶官方店鋪,發現只賣527元。
寧波前灣盛世奧萊的遭遇,折射出一批奧萊項目的困境。“奧萊不是救命稻草,文旅化不是法寶,商業項目是要看具體區域的實際情況,微觀城市的消費很復雜。”豐雨說。
按照前灣奧萊最初的規劃,項目距離寧波市區約1小時車程,雖然是在“荒郊野外”平地起高樓,但這里離吉利研究院本部僅8.9公里,聚集著一批具有穩定收入與消費實力的人群。周邊5公里內還分布著方特主題樂園、杭州灣濕地公園、候鳥博物館等景點,能與文旅資源形成聯動。加上周邊交通便利,能吸引到江浙滬多地的實業老板來此消費,內部還配有酒店,整體客群消費力、接待力看似充足。
實際情況是,吉利研究院卷到不行,都是晚上9點、10點下班,“周末還需要上班,根本沒那么多人去逛街”;周邊的奧萊項目也很密集,從前灣奧萊出發,一小時車程就能到杉井奧萊,一個半小時車程到上海青浦奧萊,兩大奧萊都開業10年以上,有穩定的客流。
前灣奧萊想靠文旅化引來周邊縣市的客流并不容易,“要看這些景點是否真有吸引力,和奧萊的聯動能力。”豐雨稱,“周邊公園、海景之類的,其實是同質化比較嚴重的景點。”
實際上,文旅地產早已不是新鮮詞。“幾乎所有距離中心城區稍遠的項目,都屬于目的性消費的范疇,用什么理由吸引消費者遠道而來,是巨大考驗。”朱建輝說,“遠郊的奧萊項目面臨更大的運營壓力,開發商需要建酒店,建娛樂設施,建造有特色的建筑,還要為奧萊招引足夠的零售類品牌。”
最棘手的問題之一就是餐飲,平日客流有限,怎么維系餐飲商戶的經營?這是所有大規模招餐飲品牌奧萊的難題。
“文旅奧萊的本質仍然是奧萊,仍是商品零售,”他說,“回歸商業邏輯,考驗奧萊的關鍵,還是商業地產的招商運營能力,如果零售業態不夠豐富、不夠吸引客流,那么單靠娛樂文旅設施,也不足以維持奧萊的商業運營。”
張可的消費習慣已經變了。她記得過去逛奧萊,看到雙范思哲黑色高跟鞋,配飾是美杜莎,充滿誘惑,更心動的是價格,原價6000多元,打完折1000多塊,“很劃算”,但自己穿36碼,但那雙是35碼,她努力把腳塞進去,一瞬間有點懂了“削足適履”的含義。
那時她和朋友一起逛,看到任何商品都會相互洗腦,“買買買”。消費也是一種氛圍,所有人都在買,“你很難控制自己”。如今,那雙黑色高跟鞋上的Logo印花都已褪色,一起暗淡的,是家里拆遷分到的房子,價格跌了不少,她的消費習慣也變得謹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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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年消費瘋狂,張可購買的奢侈品。圖 / 訪談者提供
王心怡也有被購物氛圍熏陶過,過去逛街看到喜歡的衣服能買,“現在就是要缺了才買,不需要補下單。”今年,她雙11湊單買的東西也很少了,拼單優惠后,就退掉不要的,再便宜也不囤抽紙、化妝品。
上周,她去杭州奧萊,發現最擁擠的是特賣位,一個臨時搭建的巨大透明玻璃箱,擠滿了人,原因很簡單,“折上折,東西最便宜”。
(除朱建輝外,其余受訪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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