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重磅炸彈幾乎同時引爆了輿論場。美國頂尖的科技雜志《連線》(Wired)和老牌時政刊物《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不約而同地發表了兩篇深度調查,一篇題為《人工智能:終結所有泡沫的終極泡沫》,另一篇更是直白,題為《人工智能的崩盤將如何發生》。
這可能是自2008年金融海嘯以來,最重要的兩篇風險預警。而它們不是孤立的。
《連線》雜志的文章從理論上完美地論證了,“為什么”AI是一個史無前例的、教科書級別的“終極泡沫”;而《大西洋月刊》則以法醫般的精準,向我們揭示了這場泡沫“如何”崩盤的物理機制和金融工程。
把它們拼在一起,一幅令人恐怖的圖景浮現了。這場由硅谷和華爾街正在聯手烹制的盛宴,宏大華麗但絕非與普通群眾沒有關系,因為我們不在餐桌上,而是在菜單上。以下,Enjoy:
來源丨不懂經
01終極泡沫的解剖學——為什么AI是“集大成者”
我們先來看《連線》雜志的診斷。
作者布萊恩·麥切特(Brian Merchant)沒有停留在“AI有泡沫”這種陳詞濫調上,他提出了一個更激進的觀點:“它可能是終極泡沫。……一個終結所有泡沫的終極泡沫。”
為了證明這一點,他請出了兩位真正撰寫了科技泡沫專著的學者,馬里蘭大學的經濟學家布倫特·戈德法布(Brent Goldfarb)和戴維·A·基爾希(David A. Kirsch)。這兩位學者在他們的著作《泡沫與崩潰》中,建立了一個評估科技泡沫的四因子框架。
《連線》的作者就用這個框架,像做CT掃描一樣,把當下的AI狂熱掃了一遍。結果是滿分——8分(8分代表最可能預示泡沫)。
這四個因素,層層遞進,完美構筑了這場風暴:
因素一:不確定性(The Cornerstone基石
一切泡沫的核心,都是不確定性。但AI的不確定性,是史無前例的。
《連線》的文章指出,大多數技術創新,“發明家、企業家、投資者、監管者和客戶都在努力弄清楚這項技術能做什么……以及人們愿意為此支付多少錢。”
而AI呢?它的不確定性是全方位的。近三年來,除了賣“鏟子”的英偉達,“主要參與者們仍未展示出他們長期的人工智能商業模式將是什么。”
文章揭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從一開始,OpenAI 的薩姆·阿爾特曼就孤注一擲地押注于構建通用人工智能(AGI)。他甚至曾一本正經地告訴一群詢問 OpenAI 商業模式的行業觀察者,他的計劃是先構建一個通用智能系統,然后‘直接問它如何賺錢’。”
這簡直是商業史上的奇談。更要命的是,成本和產出完全不成比例。AI巨頭們“正在燒掉數十億美元,推理成本并未下降(這些公司幾乎在用戶的每一次查詢上都在虧錢)”。
《連線》引用了一項麻省理工學院(MIT)的毀滅性研究:“95%采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公司根本沒有從該技術中盈利”。
戈德法布教授一針見血地指出:“通常情況下,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確定性會降低。……但在人工智能領域,情況并非如此。”
因素二:“純粹標的”(The Gamble賭博
當一項技術充滿不確定性,但又炙手可熱時,風險資本家怎么辦?他們會放棄盈利分析,轉而下注“純粹標的”(Pure Plays),即那些把公司存亡100%押注在AI上的公司。
《連線》的數據觸目驚心:“根據硅谷銀行的數據,今年到目前為止,所有風險投資中有58%流向了人工智能公司。”
投資者們瘋狂追捧OpenAI、Anthropic、Perplexity,分析師甚至猜測“OpenAI 可能成為首個萬億美元級的首次公開募股(IPO)。”
這種“純粹標的”投資最危險的地方在于,它造就了一個近親繁殖、互相捆綁的生態系統:
“英偉達剛宣布了對 OpenAI 的1000億美元投資計劃,而 OpenAI 依賴于英偉達的芯片。OpenAI 又依賴于微軟的計算能力(這是100億美元合作關系的結果),而微軟反過來又需要 OpenAI 的人工智能模型。”
這是一個自我循環、自我強化的閉環。我們將在第二部分看到,這種循環已經演變成了一種“技術資本超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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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素三:新手投資者(The Fuel燃料
光有資本圈的狂熱還不夠,任何一個超級泡沫,都必須有海量的“新手投資者”充當燃料。2000年的互聯網泡沫如此,現在也一樣。
《連線》寫道:
“如今,成群的新手散戶正通過 E-Trade 和他們的 Robinhood(羅賓漢)應用程序向人工智能領域注入資金。2024年,英偉達是散戶交易者購買量最大的單只股票,當年他們向這家芯片制造商投入了近300億美元。”
戈德法布教授的觀點更具洞察力。他認為,在AI這個領域,“每個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是新手投資者,因為它是一個如此新穎的領域和技術……因為沒有人知道它最終會如何發展。”
當專家和散戶一樣“無知”時,市場就徹底變成了賭場。
因素四:宏大敘事(The Siren Song塞壬的歌聲
如果說“不確定性”是泡沫的基石,“純粹標的”和“新手”是磚塊和燃料,那么“敘事”(Narrative)就是點燃這一切的火種。
這是AI泡沫最堅不可摧,也是最危險的一環。《連線》的作者認為,這是最容易被標記為“巨大肯定項”的因素:
“沒有什么敘事比人工智能行業領袖們自熱潮(甚至在此之前)以來一直在鼓吹的更宏大了:AGI 很快將能做幾乎所有人類能做的事情,并將開啟一個……超強能力的技術時代。工作將被自動化,產業將被變革,癌癥將被治愈,氣候變化問題將被解決;人工智能幾乎將無所不能。”
這個敘事是如此強大,以至于它幾乎成了一種宗教。正如《連線》所分析的:“這個人工智能故事的不同部分,無論是‘人工智能將治愈癌癥’還是‘人工智能將使所有工作自動化’,都吸引著不同的投資者和合作伙伴,這使其在吹大泡沫的能力方面具有了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
總結一下:
《連線》雜志通過這個四因子框架,清晰地論證了:AI狂熱擁有一個完美泡沫所需要的一切——一個極其誘人但無法證偽的“敘事”,吸引了海量的“新手”和專業的VC,將巨資投入到高度集中的“純粹標的”上,而這一切都建立在“如何盈利”的“極端不確定性”的流沙之上。
戈德法布教授的最終診斷是:“毫無疑問,它完全符合所有特征。在那個0到8分的評估尺度上,人工智能是8分。投資者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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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崩盤的物理學——從數據中心到2008年的幽靈
如果說《連線》雜志讓我們看清了泡沫的“形態”,那么《大西洋月刊》的調查,則讓我們看清了泡沫的“實體”,以及它崩盤的導火索。
《大西洋月刊》的兩位作者馬特奧·王(Matteo Wong)和查理·沃澤爾(Charlie Warzel)的切入點是物理世界。他們告訴我們,這場泡沫已經大到“從太空中都清晰可見”。
他們指向印第安納州的一個小鎮新卡萊爾(New Carlisle):
“衛星照片顯示,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片片綠色的農田已變成了清晰可辨的工業園區。那里已經建有七個矩形的數據中心,另有23個正在建設中。……當新卡萊爾的所有數據中心建成后,它們所需的電力將超過兩個亞特蘭大市的總和。”
這,就是泡沫的物理形態。數據中心,就是這場狂熱的紀念碑。
而支撐這一切的,是令人窒息的金錢。文章給出的數據是:英偉達市值達到5萬億美元,“將福特目前的市值乘以94倍,也還達不到英偉達的市值。”而在20年前,福特的市值幾乎是英偉達的三倍。
由此,《大西洋月刊》提出了一個振聾發聵的概念:美國正在成為一個“英偉達國家”(Nvidia-state)。
- “英偉達國家”的巨大鴻溝
這個概念的深刻之處在于,美國經濟正在被AI“綁架”。
文章引用了一組令人震驚的數據:
“與人工智能相關的支出現在對國家GDP(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的貢獻,已經超過了所有消費者支出的總和。根據另一項計算,在2025年上半年,這些人工智能支出占了GDP增長的92%。”
看懂了嗎?美國經濟表面上的繁榮,幾乎全部(92%)是由AI這一個“興奮劑”驅動的。
與此同時,真實的經濟正在失血。《大西洋月刊》指出:“盡管科技股暴漲,……22個州正處于或接近經濟衰退,而且……美國制造業卻在下滑。”
這是一個巨大的“脫鉤”(Disconnect)。一邊是AI驅動的虛擬狂歡,一邊是實體經濟的真實衰退。
而這場狂歡的驅動者,自己卻在流血。文章指出了《連線》也提到的那個“海市蜃樓”:
“根據 The Information 的報道,OpenAI 去年可能營收40億美元,但虧損了50億美元(這使得1萬億美元的 IPO 估值想法更加令人震驚)。從7月到9月,微軟對 OpenAI 的投資導致了總計超過30億美元的虧損。”
麥肯錫的報告也佐證了這一點:“近80%使用人工智能的公司發現該技術對其‘底線’(凈利潤)沒有產生重大影響。”
好了,問題來了。一邊是實體經濟的衰退,一邊是AI本身也在巨額虧損。那么,支撐這場泡沫的錢,到底從哪里來?它又是如何維系的?
這就是《大西洋月刊》最核心、最驚悚的發現。
- 崩盤機制:2008年的幽靈重現
《大西洋月刊》指出,這場危機的爆發點,將是那些矗立在印第安納州農田上的“數據中心”。
它們就像是2000年時的光纜,或者19世紀的鐵路——是基礎設施投機熱潮的實體。
但現在的玩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高級”。
文章揭示,像Meta、谷歌、微軟這樣的科技巨頭,即使現金流充沛,也不足以支撐每周數個“吉瓦”的燒錢速度。它們需要外部資金,但又“不想正式背負債務——因為債務在它們的資產負債表上很難看。”
于是,它們找到了2008年金融海嘯的“老朋友”——私募股權(PE)巨頭。
一場“復雜的金融工程”開始了,請坐穩扶好:
第一步(規避債務):科技公司(比如Meta)不直接貸款。它們找到一家私募股權公司(比如Blue Owl Capital),讓PE去“出資或籌資建造數據中心”。
第二步(創造現金流):數據中心建成后,PE擁有它。Meta 向 PE“租賃”這個數據中心,支付高額且穩定的“租金”。
第三步(金融煉金術):PE 拿到了這份來自 Meta 的、長期穩定的“租約”(現金流)。PE 會怎么做?他們會把這份租約(未來幾十年的租金收益權)“重新包裝成一種金融工具——實質上就是一種債券”,賣給市場上的其他投資者(養老基金、保險公司、對沖基金等)。
第四步(重返2008):更進一步,PE可以將“多個數據中心租約……組合成一種證券,并根據其違約風險被分到不同的‘層級’(tranches)”。
《大西洋月刊》的作者是這么評價的:
“如果這聽起來很復雜,那它本就該如此:這種復雜性、投資結構和重新包裝,使得人們很難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如果這種動態聽起來也很耳熟,那是因為在不到二十年前,‘大衰退’(Great Recession)正……引發的。到2008年,這座紙牌屋倒塌了。”
2008年,華爾街打包的是美國窮人的“次級抵押貸款”;2025年,華爾街和硅谷正在打包“數據中心”的租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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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空頭原型
- “大空頭”時刻:為何這次更危險?
你可能會說,Meta 怎么會違約?它可比付不起房貸的窮人可靠多了。
這就是最危險的認知錯配。《大西洋月刊》指出了這場賭局的阿喀琉斯之踵:
“數據中心貶值(deteriorate)得非常快。……當英偉達及其競爭對手發布下一波尖端人工智能硬件時,這些建筑內的許多芯片在幾年內就會過時。”
2008年的房子,是耐用資產。而今天這些價值千億的數據中心,其核心價值(芯片)的生命周期可能只有2-3年。
與此同時,AI技術本身“擴大聊天機器人規模的回報目前正在遞減。每一個新的人工智能模型帶來的改進都變得越來越小”。
現在,讓我們來模擬崩盤的時刻:
當市場(和那些買了“數據中心債券”的養老基金)最終意識到,AI公司們根本無法從“巨額虧損”轉向“巨額盈利”時,那個“必然成功”的敘事就會破滅。
1、科技股(如Meta、微軟)的股價將暴跌,因為它們無法證明AI投資的合理性。
2、為了削減成本,它們可能會撕毀或重新談判那些天價的“數據中心租約”。
3、那些被打包成“債券”和“證券”的租約,瞬間從“AAA級資產”變為“垃圾”。
4、持有這些“債券”的,正是那些“高杠桿的對沖基金”,以及追求穩定收益的“養老基金、共同基金、保險公司”。
5、對沖基金將被迫“賤賣”(fire sales)資產,引發連鎖反應,導致金融市場全面崩潰。
6、而那些“大到不能倒”的、管理著數萬億美元資產的私募股權公司(影子銀行系統),將直面這場風暴。
《大西洋月刊》寫道:“關注這個周期的人們正變得焦慮不安。……大家都在轉發克里斯蒂安·貝爾(Christian Bale)在電影《大空頭》(The Big Short)中……難以置信地盯著電腦屏幕的表情包。”
03終局——無論成敗,皆是深淵
讀到這里,你或許還抱有一絲希望:萬一AI成功了呢?
這就是這兩篇文章,特別是《大西洋月刊》最深刻、也最令人絕望的洞察。它們共同揭示了一個“無論如何都會輸”的終局。
首先,這場賭局甚至在金融層面上就是虛無的。《大西洋月刊》提到了上面的“循環投資”的怪圈:
“OpenAI 已同意向甲骨文支付3000億美元……甲骨文正向英偉達支付數百億美元購買芯片……而英偉達已同意……向 OpenAI 投資高達1000億美元。”
錢只是在巨頭之間空轉,制造繁榮的假象。一位軟件工程師將其稱為“時間盡頭的技術資本超實體(technocapital hyperobject)”。
這場空轉的游戲,注定有兩個結局。
結局A:如果他們失敗了。
正如我們第二部分所推演的,當敘事破滅,盈利遙遙無期,這場由數據中心和金融衍生品構筑的“紙牌屋”將轟然倒塌,帶來“前所未有的金融動蕩”。
結局B:如果他們成功了。
《大西洋月刊》以一種冷峻的筆調寫道:
“繁榮與蕭條感覺就像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試想一下,如果人工智能公司巨額投資的目標真的達成了,這可能意味著他們生產出了一種能力強大、具有革命性的技術,它將消滅無數工作崗位,并在人類還來不及適應之前,給全球經濟帶來前所未有的沖擊。(也許我們將根本無法適應。)”
這就是這場“終極泡沫”的獨特之處。
以往的泡沫(如鐵路、互聯網),在破滅后,好歹給我們留下了有用的基礎設施。
而這場AI泡沫,如果破滅,它留給我們的是一堆幾年內就過時的、耗盡了天文數字般電力的“電子垃圾”,以及一個被2008年幽靈重創的金融體系。
如果它“成功”了,它留給我們的,可能是一個不再需要人類的未來。
《大西洋月刊》的結語,如同墓志銘:
“硅谷過去二十年最大的教訓是:[巨頭們]已經重塑了我們的世界,并因此變得富可敵國,而他們對這一切的后果卻大都視而不見或漠不關心。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追逐增長和規模……
“數據中心建設正是這場追逐的最終高潮:為了規模而追求規模。在所有情景中,留給我們其他人的結局,似乎都只有真實而痛苦的混亂。”
當《連線》雜志稱其為“終結所有泡沫的終極泡沫”時,他們沒有夸張。因為這場泡沫的賭注,史無前例。
它賭上的,一邊是全球金融穩定,另一邊是人類的未來。而無論硬幣拋出哪一面,我們似乎都已注定是輸家。除非,巨頭能夠把大眾的福祉作為一個考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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