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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焦慮的根源不是題太難,而是“渠道太單一”“機會太集中”。
撰文丨青柳
日前,中國科學院院士、無機化學家李亞棟教授在接受采訪時的一番表態,引發了不小的關注:
教育要解放人,要整體降低高考難度,尤其是降低數學與物理的難度,大學以后可以在研究生階段拔高。
本來學生可以學得很輕松,我們現在是在中學階段“虛拔”,導致基礎教育階段很“卷”,這樣很容易讓他們對學習失去興趣。
權威學者說高考的數學和物理太難,這很有說服力。這不是學渣們不努力,而是院士都講了,這真的難,太卷。
那么高考的數學和物理,需不需要降低難度,降了又能不能“反卷”,確實需要分析一下。
01
應當說,高考數學和物理肯定不簡單。相比于每年高考結束之后,輿論場上鋪天蓋地的高考作文仿寫,數學、物理之類的科目可謂是“安安靜靜”。普通人別說參與了,只怕連題目也都看不懂。
當然說它們在熱搜上毫無存在感肯定也不準確。比如數學基本都是“高考數學很難沖上熱搜”“數學難到像趴在地上哭”“考生被高考數學難哭了”“呼吁把數學踢出高考”,等等。
從中可以看出,數學確實不簡單。當然,高考作為一項中等教育,數學、物理本身沒什么高深的。數學內容連微積分都沒有,連牛頓那個時代都水平都沒達到。也就是說,現在學生拼死拼活學習的內容,其實也不過是幾百年前的水平。
但是,這依然令學生頭痛。之所以如此,主要和數學等數理學科的特征有關,他們更依賴流體智力。
美國心理學家雷蒙德·卡特爾把智力的構成區分為流體智力和晶體智力兩大類。其中流體智力即一種以生理為基礎的認知能力,如知覺、記憶、運算速度、推理能力等,和先天因素高度相關。
相對的,晶體智力是指在實踐中以習得的經驗為基礎的認知能力,如人類學會的技能、語言文字能力、判斷力、聯想力等,像語文、歷史等文科則屬于此類。
數學、物理這種和運算能力相關的學科,就屬于典型的流體智力。這就造成了數學更依賴天賦,所謂“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碰到難題卷面上寫一個“解”就是能做的全部;而文科無論什么題,最起碼都能寫出兩句,哪怕語句不通,高考作文也能裝模作樣地仿寫。
同時這也造成了效率之分。數理學科的學習成本太高,哪怕天天做題,也未見得就能學會;而文科則性價比更高,多背一個名人名言,也許就能提高那么2分。
這也是為什么人們普遍覺得數學難的原因。不會做的題真是一個字都寫不了,挫敗感極其強烈。而且數學等學科學習效率太低,意味著哪怕學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最后也不會有多好的結果。
那么可以想見,學生高考焦慮大頭,恐怕就來自于數學、物理這類學科,天然不感興趣,缺乏“那根神經”,卻又不得不為此心力交瘁,最后迎來數理學科的無情裁決。
02
當然,以上是針對不愛數學、物理的學生。在很多人的認知里,雖然中國高考的數學、物理難,但是基礎知識牢啊,那些競賽拿獎拿到手軟的中國學生,不就是證據嗎?對于有數學細胞的學生,這套教育模式還是很成功的。
這是一種錯覺。
比如數學很難,各種做題、奧林匹克競賽卷到飛起,但是整體的效率似乎不是那么高。比如從1936年開始頒發的國際數學最高獎項菲爾茲獎,到目前為止華裔獲獎者只有兩位——丘成桐和陶哲軒。
而他們都不是中國大陸的教育體系培養出來的數學家。丘成桐1966年就考入香港中文大學,1969年赴美;陶哲軒則是出生在澳大利亞,在澳大利亞和美國完成教育。
也就是說,人們想象中的中國學生“數學好”“會做題”,至少從國際頂級獎項來看,并不能支持這一點。
而丘成桐甚至說得更直白,中國現今的數學還不及美國20世紀40年代的水平。對于國內流行的刷題那一套,丘成桐也是不留情面,稱刷題“刷”不出一流數學家。
這也不是丘成桐一位學者的意見。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科學學院教授保繼光也曾經撰文批評:
國內高中數學教學中最突出的現象是機械刷題,它消耗學生的學習求知熱情。有些學生看似勤奮,花了別人多幾倍的時間刷一大堆題,但收效甚微,掉入“假努力的陷阱”,卻掩蓋了真正的懶惰。
當數理學科變成以升學為目的,以題海戰術為特征的刷題,自然過早地壓榨了學習興趣。學生對學習的認識是功利的,對學習的體驗也是透支的。
也許確實有不少有天賦的學生,但在完成中學教育之后,可能卻一頁書都不想再翻了。這也是為什么看上去中國學生在奧林匹克賽吊打全球一眾選手,但在真正的數學殿堂里,似乎還沒有多少存在感。
那么在這個背景下,高考數學或是物理等學科,是不是可以降低難度,還有沒有必要鼓勵刷題?既然這并不能起到多少培養尖端數學人才的效果,那么節奏舒緩一點,給學生容納一點興趣的空間,是不是更合理?
03
高考內容或許有改革的空間,這點學界似乎都是贊同的。但是,數學、物理簡單了,是不是就能緩解教育焦慮,恐怕就是另一個話題了。
降低試題難度,試圖緩解考試壓力,事實上在有些領域已經開始了——中考。
比如在2022年(“雙減”的第二年)就有媒體報道,北京市中考成績整體較上一年大幅拔高,其中又以海淀區尤為突出:僅655分以上(滿分660分)就有517人,全區前2000名的入口卡在了651分,即失分率不能超過1.3%。
這一現象在不少地方都出現了,即難度確實變低了,分數也都提高了,但不代表考試輕松——學生不能輕易出錯,哪怕差一分,都會拉開巨大的名次差,學生必須得十分小心謹慎。
這也說明了一個本質——只要是一個選拔性考試,考試的難度就主要由選拔本身的比例所決定,而非試題的難度。
那么回到高考,目前“雙一流”高校本科錄取率不足5%。而這才和考試難度直接相關,無論是試題本身如何,目前就只有5%的學生能考上頂級大學。
因此,降低高考數學、物理等科目的難度,當然是有意義的,比如讓學習過程輕松點,讓更多學生不再被難題嚇退,也讓他們在基礎教育階段能有余力關注更廣闊的興趣與素養,而不是被無盡的題海鎖死。
但這種“減負”終究是局部的。只要升學通道狹窄、優質教育資源稀缺、社會分層仍深度依附于學歷體系,那么哪怕數學題再簡單、物理再直白,焦慮也會被轉移到別的地方——比如作文、英語口語、綜合素質評價,甚至面試特長。
換句話說,教育焦慮的根源不是題太難,而是“渠道太單一”“機會太集中”。
人們總希望教育體系本身可以作出某種調整,可以直接給社會進步提供某種路徑。但對教育的期待其實也沒法太高,所有和教育相關的命題,本質上都是一種社會機遇的命題。
社會能不能繁榮,能不能提供更多的流動性,不同的現實已經注定了教育會如何進行投射。對于一些宏大命題,教育本身其實做不了什么,更大的文章,終究在這張試卷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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