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烏托邦主義者的敗亡

公元23年10月6日，王莽遇刺身亡，他建立僅14年的新朝也隨之覆滅。這是中國歷史上非常特殊的一位文人政治家，他改朝換代的方式和治理國家的理念跨越時空，與后世諸多政權不謀而合。那么，王莽留給后人怎樣的啟示呢？

傳統(tǒng)中國講究“正統(tǒng)”，于是從前的史家?guī)缀醵及淹趺Э醋鞔髳喝耍驗樗哿宋弧１M管我并不諒解王莽的行為，但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要替他做個小小的翻案。

▍“天命系統(tǒng)”的由來 ▍

王莽出生的時代，帝國制度還沒有定型為傳統(tǒng)。漢朝代替了秦朝，大家就認為：朝代是輪流 做的，哪一個朝代做不好，就由另外一個朝代取代。但是，既然沒有一個王朝能永遠維持下去，那么該如何解釋改朝換代的邏輯呢？事后諸葛們總要有話可說啊。于是當時的人們把各個朝代都排成金木水火土的順序，以便證明新朝取代舊朝的資格。

當時最主要辯論的是：漢是土德還是水德？秦朝已經(jīng)說了自己是水德，如果承認秦朝的正統(tǒng)地位，那么漢朝就是土德 ，畢竟土克水嘛；要是不承認秦朝正統(tǒng)地位，那么漢朝就直接繼承周朝，當是水德。為什么大家會如此看重朝代的五行屬性？因為事后諸葛亮們需要有話可說。

董仲舒以陰陽五行和天人感應等學說主張君主專制

第二個辯論則是，一個王朝的統(tǒng)治要有一定的條件，如果做不好就要換，但政權更替的邏輯是：視天命之所歸。那么，天命是什么呢？說是老天爺要不要換皇帝，如何換，老天爺自會降下許多祥瑞或災異：地震、日食等各種災異不斷，都是皇帝行為不當?shù)木崱?/p>

其實天災總是有的，儒生時常借“天人感應”的說法來指責皇帝。儒生的目的在于警告皇帝：你別以為覺得自己做得很好。漢朝的儒生搞出這套哲學，意即天命是會變的，天命變了就要換新朝代來治理天下。這樣的說法說了一百年，后來連漢武帝都相信，每隔四年就換一個年號，代表重新開始，是一個新的朝代。

▍眾望所歸的改朝換代 ▍

王莽原本是王太后的侄子，從小就是勤奮好學的人，是外戚中難得的有學問的人，因此他對陰陽五行、天命所歸的道理是非常熟悉的。做宰相以后，大家都稱贊他知書懂禮、思慮周密。發(fā)生災荒時，他帶頭捐款捐糧賑災。他兒子失手打死了一個奴隸，他逼這個親兒子自殺謝罪。諸如此類的事跡，都為他贏得了極高的聲望。

在王莽的時代，讖緯禪讓的說法非常盛行。很多地方都報告發(fā)現(xiàn)載有“天命歸王莽”的“祥瑞”，“漢歷中衰，當更受命”之類的說法，更是層出不窮。王莽把這些流言加以利用，卻作出“堅辭不受”的姿態(tài)。于是無數(shù)人呈上表，從民間到官方都熱切盼望王莽登基稱帝。

讖緯常用到河圖洛書

其實，改朝換代的理念，王莽是一本正經(jīng)相信的，后來他的新皇朝國號就是叫“新”。所以后來有句詩說：“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意思說的就是，當時如果他在謙恭下士時死掉，大家一定會說他是好人一個，但等到他篡了位，就變成大壞人了。可見，有些人要是早死幾十年，或許就會留下極好的名聲。

▍激進的改革 ▍

在勉為其難、責無旁貸的情況下，王莽篡漢稱帝了。隨后，他開始實踐自己遠大的政治抱負。他下令禁止奴隸買賣，宣布奴隸為國家低等百姓，等若干年之后，奴隸就可以變回正常的百姓。這項改革是有道理的。

但是，王莽推行的其他改革，幾乎都是癲狂的、災難性的。他是個典型的書呆子，認為任何事情只要名字改了，實質(zhì)也就跟著更改了。為了造出一個全新的世界，全國的各縣的地名、山川幾乎全都被他改了名，有的不止改一遍。他把錢幣、官制全都改換，甚至連鄰近的匈奴、日本的國王都叫他們改國號。

短短十余年間，王莽改革幣制五次，先后造出約30種錢幣，三番五次地逼迫百姓兌換新錢幣，使用舊錢者治罪。

王莽宣布廢除土地私有制，樹林、水產(chǎn)、鹽，私自買賣者治重罪。他說天下所有的田地都是王田，就把田地改名為王田，就有不許私人壟斷的意思。他也不許百姓有過大的商業(yè)利益，做生意不許囤積居奇、不許敲詐……

王莽實施的，就是一種國家管控的經(jīng)濟體制。在遭遇抵制后，王莽又采取嚴刑峻法的方式強制推行。因此，胡適說王莽是中國第一個烏托邦主義者。

▍烏托邦主義者的敗亡 ▍

王莽相信自己的確有上天的恩賜，有特別的責任，也有特別的權力：責任就是改革天下，權力就是做皇帝。

當時改革也有特別的契機：漢朝還在時沒人覺得某個王朝應該永遠存在。王莽也秉持著這樣的信仰，認為社會應有一定的公理和正義。而他的書讀得很多，相信自己是天命所歸、責無旁貸，“大同社會”必須要在自己的手里完成。

王莽用意在于避免貧富不均、實現(xiàn)社會公平，但這些舉措都造成了巨大的災難。全國性的經(jīng)濟混亂，終于導致民不聊生、起義不斷，劉氏宗族趁機起事，清算王莽篡位的罪行。

王莽的失敗來自：他以為發(fā)個命令出去，事情就做到了，名字改一改，就以為實質(zhì)也改了——這就是讀書人的通病。最好笑的是，當綠林軍打進長安、就要取他性命時，他還說自己有天命保護著，不必在乎，自己做了北斗的模型，他坐在斗柄，以為有北斗七星保護著他，就高枕無憂了。

王莽的故事，告訴我們：改革不是書齋里的革命，改革者不能太理想化。

王莽改制1800年之后，法國大革命爆發(fā)，理想化的程度比王莽更徹底，帶來的災難也更深重。為此，埃德蒙·伯克撰寫《法國大革命反思錄》，痛陳這種理想主義的可怕，并以此開創(chuàng)了“保守主義”的先河。后來，保守主義思想家哈耶克將這種文人依靠理性建構社會的愚行稱為“致命的自負”。

許倬云先生借著這個中國人耳熟能詳?shù)臍v史故事，從側面為我們傳達了伯克和哈耶克這樣西方先知般知識分子的洞見，也詮釋了保守主義的價值觀，視野不可謂不廣，思考不可謂不深。

這樣跨越古今，打通東西的歷史研究方法，既是許倬云先生對中國古代社會文化研究中一直提倡的史識，也是他的著作能啟發(fā)我們的關鍵所在。

許倬云先生年輕時曾求學海外，也在多年的教學生涯中致力于將西方優(yōu)秀的歷史研究方法傾注到中國古代歷史研究中。他在采訪中將自己稱為學術界的“世界公民”，他的史觀是沒有疆域限制的，只有良知和學術規(guī)范的約束。

正如葛兆光教授所說，許先生如此著史，“需要更多的知識背景，更大的論述視野，和更強的領悟能力”。

學者許紀霖認為： “有學問的專家不謂不多，但有智慧的大家實在太少，而許倬云先生，就是當今在世的大智者之一。 ”

王莽改制只是許先生眾多卓越史論中非常細小的一顆微粒，他更多的思想光芒蘊含在他的史學著作中。為此，先知書店誠意推薦“許倬云中國文化研究四部曲”，看先生如何以簡馭繁，穿越千年，貫通古今東西。

張維迎教授指出：“讀許先生的書有助于我們學會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看待世界，破除狹隘的種族偏見，以積極的態(tài)度擁抱全球化。”

今年清華大學校長邱勇還在給學生的錄取通知書中附贈了許倬云先生的書，并叮囑新生們完成閱讀。 他希望清華學子們能夠“學習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學會開放與包容，以更加開闊的胸懷和視野傳承過去、把握未來。 ”識圖掃碼，一鍵收藏“許倬云作品集”。

添加：Leonardo201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