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窗玻璃蒙著層薄油煙,王強握著菜刀的手很穩,土豆在他指間轉著圈,薄如蟬翼的土豆絲簌簌落在白瓷盤里,帶著剛洗過的清潤水汽。
灶臺上的手機突然震起來,嗡鳴聲裹著炒菜鏟碰撞的余響,在狹小的空間里格外突兀。他瞥了眼屏幕,那兩個字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林梅”。手腕猛地一偏,菜刀在指尖劃下道淺痕,血珠沁出來,混著土豆的淀粉微微發黏。
“喂。”他按下接聽鍵,聲音里還帶著切菜時的專注,像層薄冰覆在水面。
聽筒那頭的聲音粗糲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的舊木頭,“強子……是我,林梅。”
王強“嗯”了一聲,沒多余的話。抽油煙機還在低低轟鳴,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對方壓抑的抽泣攪在一起。幾秒的沉默后,哭聲突然決堤,帶著哭腔的字句碎在空氣里:“我在市醫院腫瘤科……晚期了……他把我錢卷跑了,電話也拉黑了……住院費湊不齊,你能不能……先借我兩萬?”
菜刀還懸在半空,刃上沾著的土豆絲慢慢蜷曲。水龍頭沒關緊,水珠順著瓷壁滑下來,滴在池子里,咚,咚,和那頭的哭聲疊成一片亂碼,堵得人胸口發悶。
離婚五年,他們像兩條平行線。他沒主動打過一個電話,她也只在兒子生日那天發來句“祝兒子生日快樂”,再無下文。最后一次見她的畫面突然撞進腦子里——她穿著條紅裙子,踩著細高跟,和那個男人摟摟抱抱地從樓道走,看見他時眼皮都沒抬一下。當時胸腔里那股火,燒得他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如今想起來,還帶著點灼人的疼。
掛了電話,案板上的土豆絲蔫頭耷腦地堆著,沒了剛切出來的脆生勁兒。王強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放,瓷盤和木頭碰撞出輕響,他沒心思炒菜了。
客廳的沙發陷下去一塊,他陷在里面,盯著茶幾上的相框。那是兒子十歲生日拍的,一家三口擠在鏡頭前,林梅笑得眼睛瞇成條縫,沒燙頭發,扎著簡單的馬尾,額前碎發被風拂起來,清爽得像剛洗過的白襯衫。照片里的她還會在晚飯后搶著洗碗,會在冬天把他的手揣進自己兜里,會在兒子作業本上畫小笑臉……現在呢?他嘆了口氣,把相框翻扣在茶幾上,玻璃面貼著木紋,像把過去的時光蓋了起來。
“爸,做啥好吃的?”兒子推門進來,書包帶子滑到胳膊肘。
王強趕緊直起身,把相框往雜志底下塞了塞,“沒來得及買菜,點外賣吧。”
了兩份小米粥。”
王強靠在門框上,看著兒子露出的半截脖頸,和林梅年輕時一個模樣。他沒瞞,“你媽病了,在住院。”
筆尖突然停在紙上,墨點暈開一小團。兒子半晌沒動,后背繃得像塊石板,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問:“嚴重不?”
“醫生說要好好治。”
他點點頭,轉過來時,眼睛亮得驚人,“明天周末,我想去看看她。”
王強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少年的骨頭硌得手心發疼,“行,爸陪你去。”
后來每個周末,王強都帶著兒子去醫院。兒子會給林梅講學校的事,說同桌上課偷吃辣條被老師抓個正著,辣條油蹭在白襯衫上,像幅抽象畫。林梅聽得笑出聲,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光,氣色一點點好起來,臉頰也有了點血色。
有次她拉著王強的手,那只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卻很暖。“強子,等我好了,我想找個超市收銀員的活兒,”她眼睛里閃著點細碎的希望,“掙點錢,給兒子攢學費。”
王強笑了,眼角的紋路舒展開,“攢啥學費,有爸呢。”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好好養病,以后踏踏實實過日子就行。”
林梅的眼淚又下來了,這次卻笑著,淚珠滾過臉頰,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
王強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看著窗外的陽光漫進來,落在兒子和林梅說話的側臉上,心里忽然松快了。人這一輩子,誰還沒犯過錯?像走路踩進泥坑,弄臟了鞋,可不能因為這就不走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現在她難,他搭把手,心里踏實。
就像兒子那天說的,聲音不高,卻重得很:“媽再不好,也是媽。”
走廊里的腳步聲輕輕淺淺,消毒水的味道里,好像也摻進了點小米粥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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