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花開 · 法苑新風 | 大河鄉的遺憾

編者按

你眼里的法院人，

是什么樣子？

是法槌起落間的莊重威嚴，

是卷宗堆積中的專注嚴謹，

但當他們

卸下 “司法者” 的鎧甲，

轉身便走進了

生活的萬紫千紅

有人揮毫潑墨，

讓法條里的剛正

化作宣紙間的筆走龍蛇；

有人弦歌不輟，

用樂器奏響

司法審判之外的婉轉旋律；

有人執筆為文，

把庭審里的人間百態

寫成溫暖故事……

《法苑新風》

是法院人的文化園地，

將展現新時代法院人的

精神風貌和多元文化生活。

作者：張雄英，法律碩士，寶雞中院執行局綜合處法官助理。

每一片土地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

有的藏在斑駁的老墻里，

有的浸在世代相傳的鄉音中，

而秦嶺腹地的大河鄉，

把它最深的遺憾，

刻在了 “開集” 兩個字里。

作者記錄下這段往事，以細膩的筆觸，打撈起大河鄉的歷史碎片，從縣志里的寥寥數語，到街頭巷尾的嬉笑怒罵，讓一個普通鄉村的遺憾變得鮮活而厚重。讓我們透過他的文字，走進大河鄉的故事。

大河鄉位于秦嶺腹地，巍巍山巖間一條長河縱橫而過，因名為大河鄉。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來此居住，就連那些上了年歲的阿公也說不清楚。終于有人在歲月斑駁的縣志里翻開卷邊泛黃的書頁，找到寥寥數語，記載著:……是歲，西北兵匪橫行，不堪忍受之民眾，攜家帶口逃荒至此，后因人丁興旺，逐漸成鄉。

這世上有無數憾事，而大河鄉的的遺憾只有一個，那就是開集，顧名思義就是開集市做生意，類似于今天的農貿市場，但又不同，農貿市場是早八到晚八，連日不息。但集市卻是由縣里統一批準，在逢四或者六的倍數日期開集。按理來說，大河鄉依山傍水，扼諸鄉鎮之咽喉，不論鄉鎮干部去縣里開會，還是上面視察工作，都要從此經過，二十年前，鄉里時常組織小學生揮舞小彩旗夾道歡迎領導蒞臨指導工作。這么好的條件，為何開集難成，這件事竟像一顆巨石一般壓在大河鄉人的心頭，沉悶，如此沉悶！每當說起此事，男人們沉默不語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任煙鍋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女人們納著鞋底，嫻熟地針頭在指尖穿梭，最后一低頭咬斷線頭，這雙鞋也就納好了，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要是大河鄉開集也這么流暢就好了。

有關大河鄉開集的傳言，在老人們口耳相傳中，最早可追尋至民國年間。據云，時任縣長擬來考察民情，大河鄉人興奮異常，一時間，開集的希望照耀在每個人臉上。鄉里決定借此機會，推舉幾名鄉賢老者請愿，宴席就設鄉里最大的飯店—大河川菜館，殺了兩只羽毛鮮艷、冠紅欲滴的大公雞，酒是從西安城買來的西鳳酒，貧年時節，這是大河鄉最高規格了。一夜觥籌交錯，但是大河鄉開集卻是沒有后話。不甘的大河鄉人茶余飯后議論紛紛，有人說是酒薄菜羞不成敬意，惹得縣長不悅，還有人說是那幾個鄉賢把孝敬縣長的“意思”給貪污了，事情沒弄成。也有人說是明明宰了兩只雞，但卻只有三條腿，縣長大怒，認為此地民風不正，尚待教化，怎能開集。但不管是那種說法，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時間如長河奔流不息，轉眼間來到建國后，大河鄉人紛紛響應國家號召，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抓革命，促生產中，為社會主義事業增磚添瓦。舍小家，顧大局，成了時代的主旋律，開集市，做生意謀私利這種事情一時也就沒人再提了。

改革開放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蓬勃興起，嘗到甜頭的大河鄉人紛紛走出大山，走向城市，投身到轟轟烈烈的現代化建設浪潮中，一件件奇裝異服、一車車家店百貨流水般被引進大河鄉，引起人們駐足圍觀，成噸的大黃、黨參等中藥材，土豆、玉米等農產品分頭匯入大都市，土產品一躍成為高檔貨。與此同時，大批青年前往縣城就業、上學，彼時的大河鄉，一派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但一到春夏，大河鄉的街道卻是門可羅雀，不時傳來幾聲雞鳴，更添空曠。有人戲言，五十歲都當娃娃爺的人了，在這還只是后生哩！

要說大河鄉人最繁忙的時間，那是臘月二十以后，年的氛圍逐漸被調動起來，男女老少齊上陣，宰公雞、趕大集，備年貨，二十九給老先人去上墳，節日的歡愉籠罩著整個大河鄉。那些走出去的大河鄉人像南飛的大雁，三三兩兩地拎著大包小包，紛紛“燕歸巢”。

大河鄉的冬日晴天格外溫暖，聚在街道曬太陽嘮家常的人們將掀花花牌的方桌圍得水泄不通，長時間的擠搡終于惹得老花鏡不悅，憤而傳出：“后生娃們，有這心思都放在地里頭去”。人群中不知誰回：“阿伯，現在誰還種地呢，你年年種，光陰也么多好么”。那個被稱為阿伯的聞言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終于面子上掛不住，從人群中憤憤離場。

這個小小插曲便是如今大河鄉的“兩派”的不經意交鋒。那些年紀大的，排斥或恐懼城市生活的稱之為保守派，所言必是農村空氣好，城市污染嚴重又人情差，主要消息來源渠道是電視節目。有過城市生活經驗的年輕人稱為激進派，所言皆是WTO，桑塔納之類，不得不說，城市化進程過快讓城鄉之間產生了嚴重的撕裂感，青年與老年，農村與城市，話題根本不在同一頻道，也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最終也只有一個話題——開集，為大家都能談，而且談興頗濃，一時之間，關于大河鄉何日能開集，奔出無數個“大河鄉”方案，有人信誓旦旦說從某領導那里看到的通知，大河鄉年后即將開集，問是那個領導，支支吾吾又答不上來。大家哄笑一場，也就沒人在意了。鄉土人情里，是開得起玩笑的。至于是否真的開集，最后真正關心的只有那些老人，他們時常眺望遠山，深邃的眼神里，茫然而空洞，開集是他們的一塊心病。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國家提出要把政社分開，建立鄉政府以來，三十年間，鄉鎮撤并改革工作其實一直在進行中。近年來，大河鄉因人口流失嚴重，而無存在的必要，被一分為三，并入到其他鄉鎮。

曾經的行政名稱大河鄉已不復存在，只有在歷史的吶喊里，依稀聽得見兩個字:開集！這又能怎么不令人遺憾呢？

圖片由AI輔助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