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I里的超級“鼴鼠”

2001年2月18日，弗吉尼亞州維也納小鎮的法克斯通公園浸在周日的靜謐里。遛狗的行人、野餐的家庭散落各處，沒人察覺幾十名FBI特工正偽裝成游客，攝像機鏡頭悄悄對準了橫跨溪流的木橋——這里即將終結美國情報史上最恥辱的一頁。
下午5點整，一個穿黑色上衣的男人緩步走上木橋。他停下腳步，彎腰系鞋帶的動作自然得像日常習慣，指尖卻飛快將一個垃圾袋包裹丟進橋下草叢。男人直起身，繼續向公園深處踱步，沒走多遠，埋伏的特工突然從灌木叢與樹后沖出，瞬間將他撲倒在地。驚慌中，他只來得及擠出一句“同行們，你們好”，便被戴上手銬推上汽車。特工隨后在附近樹洞里搜出5萬美元現金，從垃圾袋包裹的廢舊汽車說明書里，翻出了存有絕密文件的軟盤。
兩天后，FBI局長弗利召開新聞發布會，揭開了這個男人的身份——FBI資深特工羅伯特·漢森，潛伏15年的俄羅斯間諜，代號“拉蒙”或“B”。這個消息像驚雷炸響，誰也想不到，這位56歲、育有6個孩子、每周帶全家去教堂的天主教徒，竟是讓美國反間諜機構顏面掃地的“超級鼴鼠”。
時間倒回1944年，漢森出生于芝加哥一個普通家庭。他的履歷堪稱“美國精英模板”：諾克斯大學化學學士、西北大學會計碩士，1973年成為注冊會計師，后來加入芝加哥警察局對內偵察處，1976年進入FBI，專門負責跟蹤俄羅斯駐紐約外交官。在同事眼里，他是穿深色西裝、不茍言笑的“死亡醫生”，是精通俄語與電腦的反間諜專家；在鄰居口中，他是住30萬美元磚木房子、開福特轎車、車廂裝著籃球架的“典型中產”，妻子教宗教史，孩子個個乖巧，全家生活簡樸得甚至讓人猜測“是不是養6個孩子太拮據”。
沒人知道，這份“普通”是漢森精心編織的保護色。1985年10月1日，他悄悄將一封信塞進蘇聯駐美大使館情報人員的信箱。信是打字機打的，署名“B”，字里行間透著精準的算計：“提供美國情報機構最高機密原件，索要10萬美元報酬。拒絕見面，只用‘B’或‘貝克’聯絡，絕不暴露身份。”這一天，成了他間諜生涯的起點，而動機并非缺錢——14歲讀了英俄雙重間諜菲爾比的回憶錄后，他就“下決心選擇了這條道路”。
漢森的間諜手法堪稱教科書級。他和克格勃從不見面，全靠“秘密信箱”傳遞情報：蘇聯需要情報時，就在《華盛頓時報》登一則修車廣告——“道奇汽車，1971年出廠，外交家系列，需做引擎維修”；接頭暗語固定，他自稱“拉蒙”，對方則說“賣車的人不在，請留電話”；連日期都要加密，所有數字加6，2月10日寫成8月16日，傍晚6時變成凌晨0時。在華盛頓郊區的森林里，他和克格勃用白色膠帶傳遞信號：路標側面直貼膠帶，是他備好情報；橫向貼，是對方放了報酬；垂直貼，是他已取走錢物。2000年，他又建議用掌上電腦高速傳資料，把FBI的反偵察技術反過來用在了自己身上。
更諷刺的是，漢森多次負責FBI內部安全檢查，甚至通過了測謊局負責人親自主持的測謊。他像幽靈一樣游走在FBI核心部門：1995年到2001年，他以FBI駐國務院外交使團辦公室高級代表的身份，自由進出國務院保安禁區，接觸外國使節機密資料，被同事戲稱“能翻美國家底”。2000年俄羅斯特工在奧爾布萊特辦公室裝竊聽器，正是他泄露了美國的防范漏洞。
15年里，漢森給蘇聯和俄羅斯送去27封信、22個郵包，總計6000頁絕密情報，報酬約140萬美元，包括現金和他特意要求的鉆石——“準備給孩子們當未來開銷”。這些情報里，有美國核武器發展計劃、電子偵察技術，有潛伏在克格勃內部的美國間諜名單，甚至有被列為“頭號國家機密”的“保護總統計劃”。
那兩名被美國稱為“楔入克格勃心臟的釘子”的克格勃高官，剛被策反就突然被召回莫斯科，在機場直接送進審訊室槍決；冷戰時期美國耗費心血制定的“政府連續性計劃”，包括24小時跟蹤總統繼任者、確保閣員不同時現身的“中央定位系統”，以及謝南多亞谷的應急核指揮中心細節，全被漢森和盤托出；連美國在蘇聯駐美大使館下挖的數億美元秘密地道——那條能監聽使館所有談話、截獲電信往來、出口藏在居民區小樓的“最尖端竊聽系統”，也因為漢森參與過設計施工，早被蘇方掌握，后期只能竊聽到雞毛蒜皮的假情報。
美國情報部門并非毫無察覺。1994年埃姆斯間諜案爆發后，FBI和中情局就隱約覺得“背后還有一只更大的鼴鼠”，但2.8萬人的FBI里找一個無名代號“B”的人，無異于大海撈針。直到2000年深秋，俄羅斯對外情報局秘書特列季亞克夫叛美，交出十幾封“B”的親筆信，調查才鎖定漢森——所有秘密文件的流轉記錄，最終都指向他。
可漢森的反偵察能力讓同事咋舌，他頻繁檢查FBI內部紀錄，確認自己是否被懷疑。直到2000年12月12日，特工發現他4次駕車經過法克斯通公園的交通指示牌，才識破這是他與俄間諜的接頭信號點。2001年2月18日，FBI在公園布下天羅地網，等到了那個彎腰系鞋帶的黑色身影。
2002年5月10日，聯邦法院判處漢森終身監禁，不得保釋。這位隱藏27年、騙過測謊儀、讓美國損失無法估量的“超級鼴鼠”，最終沒能逃過木橋下那袋被攝像機記錄的情報，和自己精心設計卻終究暴露的軌跡。時任總統布什在“空軍一號”上的感嘆，成了這場間諜案的注腳：“對于熱愛美國的人來說，今天是尤其艱難的一天。背叛祖國的人，遲早會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