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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齊舞團” 的polo衫互動、“夢華錄” 的國風水袖翻飛,一系列現象級作品的出圈,標志著團播這一在直播間內多人才藝表演互動的表演形式,在2025年從相對小眾的部落走到大眾面前。
據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數據,2024年網絡表演行業(直播與短視頻)創造的營收已破2000億大關,其中,團播是增長最快的賽道。僅是抖音平臺,每天開播的團播直播間就超過7500個,是2023年同期的兩倍。據媒體報道,2025年團播行業市場規模將可能達到150億元。
巨大的行業風口在前,心動在所難免。但魚貫而入的人潮當中,有人不甘于只是做順流者,而是要當造浪者。
吳海,中國國家體育總局CSDA認證街舞教練,擔任過時代峰峻旗下TFboys等偶像團體的街舞教練,以及綜藝節目《創造營2021》(下稱:創造營)的選手。在選秀這一時代產物落幕之后,吳海出過唱片、走過紅毯,先后拍攝過不少影視作品,但他告訴南風窗:“舞蹈始終還是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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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海/受訪者供圖
團播帶來的一團火,讓吳海看到了在選秀和綜藝等舞臺之外,舞蹈所擁有的更小屏、但也更具互聯網思維的新空間。于是他投身其中,卻發現,這條帶著無數人迅猛前奔、創造了千萬級流水的新賽道,其專業度、藝術性和審美水平,目前仍與其規模不成正比。
舞臺,對于表演者來說,幾乎是僅次于生命的存在。盡管這個“舞臺”從演播廳挪移到了小屏上,但對舞者出身的吳海來說,維護舞蹈藝術的內涵,是他的使命,也是他闖入團播這一江湖給自己立下的“規矩”。
正規軍下場
和大多數人認為的那樣,吳海也曾覺得,團播“有點low”,在自己對舞蹈的審美體系之外,刷到團播的直播間時,他會選擇直接劃走。但隨著身邊越來越多的同行進入這一新業態,他也禁不住好奇團播的內部生態。
2025年春節,回重慶過年的吳海,在朋友邀請下,到當地一家較早投身團播的廠牌“看一下”。參觀后,吳海才知道,原來團播的行業規模已經如此之大。
存在即合理,吳海開始對團播有了新的認識,“既然這么多人愿意看團播,并關注到這個市場,說明這個市場還有很多潛力”。這讓他決定,將手頭上的編舞、教練等工作放一邊,先去新賽道闖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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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播現場/受訪者供圖
最初,吳海涉足團播的消息傳出去之后,引起了部分粉絲的騷動。他收到不少私信,甚至直播間里也飄過一些質疑——“吳海都來做這個,這么缺錢?”“你已經去過很大的舞臺了,為什么要‘作賤’自己?”
這些負面的聲音一度讓他懷疑進入團播的決定是否正確,但在那個幾乎百口莫辯的初期,他覺得自己只能用行動來回應爭議。“人不能只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真正喜歡和追隨我的人,他們能懂我。”他跟南風窗說。
幸好,他后來遇到了共赴這場冒險的同行者。
蘆林是長沙七維動力的創始人之一,之前是湖南衛視的編導,曾與洪濤一起參與過《歌手》等國內頂級綜藝節目,也操刀過《創造101》等現象級網播綜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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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林
團播對于蘆林而言,是他從體制“出走”后的二次創業。他告訴南風窗:“當行業發展到一個階段的時候,我一直在找突破點在哪。”順著這個邏輯,在流媒體時代,他瞄準了團播給傳統內容行業帶來的變化——打破了傳統直播的固有模式,帶來了全新的行業格局。
2024年8月,蘆林第一次接觸團播團隊,“大為震驚”是他的第一感受。
一個新興業態里,內容調性、審美風格、組織結構,甚至職業操守,水平線參差不齊。但團播的藍海市場,讓他樂觀地看到了,其中有“我們傳統內容人能發揮作用的地方”。蘆林迅速開始組建團隊,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就啟動了2025年的第一次團播。
和吳海類似,早年廣電科班出身的經歷,讓蘆林擁有超出團播行業平均水平的審美和目標。從大舞臺躬身到小熒屏的想法,讓兩人一拍即合,成立了Slay D的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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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海(中)與Slay D的成員們/受訪者供圖
而吳海和蘆林等人的聯手,被業內不少人視作“正規軍”下場團播新業態的趨勢。除了七維動力等有著傳統廣電或網綜經驗的專業人士之外,如中央民族樂團、陜西省歌舞劇院等國有文藝院團,以及一批專業的舞者、話劇演員、主持人等也投身團播行業。這批“正規軍”的加入,推動著團播內容新的一輪革新。
團播,也不low
投身團播后,一系列問題浮現在吳海心頭:既然這個市場已經這么大了,我們為什么不去做更高級的內容,以擴展更大的市場?
吳海概念里的高級,指的是舞者通過肢體語言、動作編排等創造舞蹈的敘事性,并配合燈光、運鏡、場景等,最終制作出獨屬于這支舞蹈的風格與審美,而非普通團播里單一的、重復的,“短平快”的,甚至存在“擦邊”等曖昧不明信號的動作。
所謂“團播”,是指多人在同一直播間進行舞蹈、唱歌等才藝表演的演藝直播形式。吳海所在的七維動力剛接觸團播時,行業內的玩法還相對簡單,如大轉盤、隨機互動等等。更多綜藝、內容團隊入場后,為行業帶來了鲇魚效應,中插切片、才藝展示等環節紛紛誕生,整體內容變得成熟且專業,不再局限于簡單的互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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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對團播邏輯的深入理解,專業舞者吳海希望借助團播這一新興媒介,對舞蹈藝術進行創新嘗試,致力于創作出時長更長、編排更精細、信息密度更高的精品團播舞臺作品。
因此,如何平衡短視頻的傳播邏輯和團播舞蹈的藝術性,是當初橫亙在吳海面前的一大難題。“我們想讓停留的觀眾感知到,我們是在完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完整的舞蹈作品”,通過燈光、隊形甚至是表情管理,讓觀眾在小屏上也能獲得觀看舞臺大屏時的體驗。
為了適應團播的邏輯,吳海和蘆林以及團隊成員一起,埋頭研究那幾家頭部團播公司的內容、視覺效果,甚至是直播平臺的算法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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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致認為,之前在大屏舞臺創作的經驗,無法完全復刻到小屏直播里。
最直接的,是屏幕形式的限制。傳統的舞臺是以橫屏為主,有足夠的視覺空間呈現隊形的變換,但豎屏限制了視覺的范圍。也得益于這一“限制”,豎屏反而有利于制造C位(團隊視覺中心)的視覺沖擊,和運用遠中近景與特寫的快速切換,“這是橫屏做不到的”。跨越橫屏和豎屏語言的譯碼,被他們摸透了。
觸電團播不到一年,吳海和團隊已經創造了不少獨特的團播作品。
2025年開春,春節檔的“哪吒熱”蔓延到各行各業,Slay D創作了《就是哪吒》的26人大齊舞的舞臺,以“哪吒”的反叛與熱血為靈感,全員列陣如“陳塘關練兵”,吳海領舞,利落甩臂,踏步卡點,猶如展現哪吒的桀驁,手臂交錯如“混天綾揮舞”,同步抬手托舉,似“哪吒重生”,完成故事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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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ay D的女團舞蹈《Whiplash》/受訪者供圖
《神話》雙人舞是一出“現掛”(即興編排)的 “微型舞劇” ,現代舞流暢的肢體語言,與《神話》曲目中國風元素的含蓄韻律相配合,沒有過度炫技,卻兼具古典柔美與情感細膩感。
在6月的一次團播之中,吳海與搭檔以電影《前任3:再見前任》插曲《體面》為背景,融合現代舞、爵士舞元素,用舞蹈動作,如頻繁地轉身、換位,用力地甩動雙臂,大幅度地彎腰、起身等,呈現了感情破碎時刻的掙扎與沖突。
這些作品足以表現出,團播舞臺上的吳海,相反,他堅持著以故事邏輯為主串聯舞蹈動作,并成功讓團播跳出了“快餐式觀看”的范疇。兼具藝術感與觀賞性,是其能區別于常規團播流量導向的關鍵。
冒險的嘉獎
2025年8月,吳海和團隊登上了央視《開播吧!國潮》的舞臺,并將誰是臥底、猜歌、CP大亂斗等綜藝玩法,融入團播舞蹈設計中,豐富了團播的內容形式。最終,團播賽道第一名,被Slay D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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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出圈”的舞臺和作品,讓更多人認識到吳海,甚至讓一些一度“脫粉”的觀眾重拾“粉籍”。這次奪冠,被吳海視作主流接納團播的信號:“越來越多主流媒介在往這個方向看齊,行業正在往上走,對我們來講是助力。”
吳海告訴南風窗,自己天生就是一個愛冒險的人。在某種程度上,奪冠也是對他冒險精神的一次嘉獎。但進入團播并不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冒險。在團播之前,吳海的“冒險”,是從一名專業舞者變成偶像產業里的一名練習生。
吳海從13歲開始練舞,17歲只身前往海外留學,精進舞蹈專業,而后成為國家級舞蹈教練。更被圈內人熟知的是,他曾是多名頂流偶像的編舞師。但2021年,吳海站在綜藝節目的舞臺上,彼時很多人認為,吳海是“降維打擊” 。
面對娛樂公司的邀約時,吳海并沒有將這張“入場券”背后的含義想得太復雜,因為,收入、名氣、地位,他都已經有了。吳海沒有抱著“一定要成團出道”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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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海/受訪者供圖
他的想法很簡單,“當機會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更傾向于改變現狀,而不是原地不動”,吳海只是將之視作一次走到臺前的冒險——在原有的軌道上中途下車,去擁抱規劃之外未知的風景。
在創造營舞臺上被淘汰后,吳海還是如約執行了兩年在演藝圈的規劃,唱歌、拍戲、唱跳、紅毯……“該嘗試的都嘗試過了,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好的有壞的,一輪下來我覺得,只要天沒塌,這個世界上就沒什么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這些經歷,讓吳海練就了豁達平和心態,也讓他逐漸看清了自己初心——跳舞和舞臺。他將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視作舞臺的饋贈。“舞臺是我的階梯,我是踩著這條路上來的,我能獲得的所有成績都是源于我最開始的舞蹈。”
吳海告訴南風窗,他曾暗暗給自己許下一個承諾:“無論我未來能夠得到什么成績,教學和舞蹈都是我不能夠忘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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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海/受訪者供圖
對于團播這場“冒險”,吳海也在用心做好。
工作時間,他把自己的一天排得很滿:上午他按例到公司和隊友一起排練,并檢驗團隊的動作、力度、節奏感和整齊度是否一致到位,接著和攝像師模擬運鏡,有時還需要創作和編排新舞蹈,排練結束后再復盤。到了下午則要開啟團播的準備活動:化妝和走臺,以備晚上開播。團播結束后,和臺前幕后的工作人員一起復盤是必不可少的環節,結束時往往已經到凌晨兩三點。吳海就如此生活,周而復始。
團播的節奏很快,生產制作流程也很快,這是讓他覺得“最難適應”的特點。
在吳海看來,復盤是團播這一快節奏行業里非常關鍵的一環。在線人數、互動等,每一個數據背后,都潛藏著巨大的信息量,比如可能是環節不流暢導致直播間在線人數少了,也可能是表情管理到位導致互動評論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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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會放大任何一個細節,而不像錄播那樣錯了還能有重來的機會。
甚至,評論區里的氣氛,都可能會影響表演者的情緒。
完播后,他復盤時開始自省:一個專業的舞者,在舞臺上是不能受外界影響而表現出太大的情緒波動的。但作為一個主播,他也不能不作為,應該引導粉絲以正確的辦法處理紛爭。
吳海清楚,自己所在的團隊,目前還無法觸及行業里頭部團播的規模、聲量和影響力。但這并不代表著頭部機構選擇的模式和風格適合自己,他想腳踏實地走出一條自創的高品質的團播之路。
這個過程,道阻且長。
對吳海來說,一個晚上的直播間,能留住上千粉絲,已經是一個小目標。數據背后,更重要的是,如何讓更多觀眾以更專業的視角來打量團播這一新業態。而在創造高級內容的背后,潛藏著一個隱秘而又宏大的野心:培育一批真正懂得欣賞舞蹈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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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海/受訪者供圖
相較于傳統舞臺,直播間是一個更公平、更即時的空間,有的直播間能吸引10萬觀眾,有的只有10名觀眾,但無論在線人數多少,直播都不會停止,“沒有人會阻止一個觀眾停留在自己喜歡欣賞的直播間”。
投身團播大概三個月后,吳海有一天對蘆林敞開心扉,他告訴蘆林,之所以在這么多橄欖枝之中選擇了七維動力,是因為“前面的很多人許諾特別滿,我反而有點擔心(太激進)”。反而是蘆林的謹慎,以“摸著石頭過河”的心態來“試水”團播,當時沒有“把話說太滿”,讓他覺得踏實。
對于團隊的信任,蘆林回應:“大家都在江湖上,說不定哪天又碰到。時間會給出最好的答案。”
本文首發于《南風窗》雜志2025年第21期
作者 |黃茗婷
編輯 |賴逸翰
值班主編 | 吳擎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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