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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世界上最大的故事之一,就是從小城鎮或村莊到大城市的移民。無論是從愛爾蘭小鎮去紐約,還是從中國鄉村去上海,人們面臨的內心掙扎是相通的。
見到科爾姆·托賓本人,很難將眼前這位精力旺盛、妙語連珠的“愛爾蘭說書人”和他筆下那些沉默、克制、情感深埋于心的角色聯系起來。
他已經年近七旬,眼珠是深邃的綠色,穿著一件亮藍色的長袖T恤,一副可以從中間打開、掛在脖子上的眼鏡是他獨特的標志。
他語速極快,思維敏捷,完全不需要提前看采訪提綱,拋出的回答時常引得全場大笑。聽他講話,像是在聽一場精彩的脫口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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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科爾姆·托賓是當今英語世界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
他是布克獎的常客,三次入圍最終短名單;憑借《布魯克林》和《大師》等作品,他將科斯塔圖書獎、國際都柏林文學獎等一系列重磅獎項收入囊中;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布魯克林》,一舉入圍了三項重磅奧斯卡提名。
他被譽為“英語文學中的語言大師”,其文字精準、冷靜,卻擁有直抵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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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故事常常圍繞著一群相似的人——離開封閉的小鎮,來到紐約這樣大都會的年輕人,在時代與命運的夾縫中尋找自我身份。
這不僅僅是關于“離鄉”的故事,更是每一個離開“小鎮”的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內心困頓。
從布魯克林到長島
一部女性遷徙史詩
在電影《布魯克林》的結尾,女主角愛麗絲·萊西告別故鄉恩尼斯科西,也告別了一段短暫卻刻骨的戀情,選擇回到美國,回到她與丈夫托尼的生活中。
這個結局讓無數讀者意猶未盡。十五年后,托賓令人意外地推出了續作《長島》,再次將讀者的視線拉回到愛麗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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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身是很厭惡續集的,而且我很慚愧,我寫了一部續集,”托賓坦誠地笑著說,“這完全在我自己的計劃之外,也沒有其他任何人叫我來寫。”
那么,是什么讓他打破了自己的原則?答案頗具戲劇性。“15年之后我走在街上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想法就擊中了我,于是我就開始寫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寫。”
這個“擊中”他的想法,將愛麗絲的故事從1950年代的布魯克林,推進到了1970年代的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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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二十多歲的愛爾蘭少女,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一個典型的美國中年中產家庭主婦。
一場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讓她帶著孩子,時隔二十多年再次回到了故鄉恩尼斯科西——那個在《布魯克林》中她拼命想要逃離,卻又魂牽夢繞的地方。
從布魯克林到長島,這個地理位置的變遷,本身就充滿了象征意義。
“首先是紐約的上西區,然后搬到布魯克林,再然后搬到了長島。” 這不僅僅是愛爾蘭移民的故事,也是意大利人以及許多其他族裔的故事。
人們離開擁擠的市中心,去郊區尋找更大的房子、更好的學校和一片可以裝點花園的土地。這幾乎是“美國夢”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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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于愛麗絲而言,這個過程并非總是充滿陽光。在長島,她的生活圍繞著丈夫、孩子和龐大的意大利姻親家族展開。她看似融入了這里,卻依然感覺自己是個外來者。
當一個攜帶著丈夫秘密的陌生人敲開她的家門時,她在長島建立起的生活瞬間崩塌。這次回到愛爾蘭,不再是《布魯克林》中那個因為姐姐去世而短暫的返鄉,而是一次主動的、帶有某種決絕意味的“出走”。
托賓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時代變遷下個體的心理變化。
二十多年的歲月,足以讓一個地方天翻地覆,也足以重塑一個人。再次回到故鄉的愛麗絲,已經不再是那個懵懂、羞澀、凡事需要別人指引的年輕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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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變得更加獨立,更有主見,也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這里有她古板的母親,有她曾經的戀人,還有那些窺探、議論的目光。故鄉,既是療傷的港灣,也成為了另一個圍城。
這種從鄉村到城市,再從城市回歸鄉村的經歷,在當下的中國也普遍存在。
托賓認為,今天世界上最大的故事之一,就是“從小城鎮或村莊到大城市的移民”。無論是從愛爾蘭小鎮去紐約,還是從中國鄉村去上海,人們面臨的內心掙扎是相通的。
“你錯過了什么?你注意到了哪些事情?這些都是值得探尋的,我認為這是21世紀偉大故事的一部分。”
離開故鄉
才能更好地看清故鄉
“鄉愁”是托賓作品中反復出現的主題,但他的處理方式并不濫情。
他更像一個冷靜的解剖師,將這種復雜的情感細細剖開,展示其矛盾、模糊甚至荒誕的一面。
要理解他筆下的鄉愁,最好的例子或許來自他自身的經歷。
他在愛爾蘭小鎮恩尼斯科西長大,二十歲開始外出漂泊,讀書、工作,早早就體驗了四海為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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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段時間,他突然開始瘋狂地思念愛爾蘭。
“我會希望我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能夠吃上愛爾蘭的食物,吃到愛爾蘭的面包,喝到愛爾蘭的茶,但其實我本身根本就并不喜歡愛爾蘭的食物。” 他甚至開始想念那些自己根本不認識的愛爾蘭人,盼望能在新聞里聽到那些“其實并不有趣的愛爾蘭新聞”。
這種體驗的奇妙之處在于,當他真的回到愛爾蘭后,那份濃烈的思念很快就煙消云散了。他發現愛爾蘭的圣誕節又濕又冷,遠不如德克薩斯的溫暖,于是他又“不知怎的又開始懷念德克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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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托賓看來,“家”并非一個固定不變的實體,而是一種流動的、相對的精神狀態。
“當你離開一個地方,回到那個地方,又離開你回去的那個地方開始新的旅程的時候,通常你都會發現自己被困囿于這種關于鄉愁,關于家鄉、關于懷念、關于愛等等復雜的無法說的清楚的這種感覺里面……我們確實總是需要有一個地方可以去想念的。”
作家劉亮程曾說:“我們都有一個土地上的家鄉和心靈精神中的故鄉。”對托賓而言,那個“心靈精神中的故鄉”似乎只有在“遠方”才能被清晰地感知。
一旦你真的回去了,你會發現故鄉已經不是你記憶中的樣子,而你也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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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魯克林》和《長島》中,愛麗絲兩次從美國回到故鄉,最終又兩次選擇離開。
對第一次離開的她來說,布魯克林是異鄉,恩尼斯科西是家;而當她在長島生活了二十多年后再次回去,長島在某種程度上也已經成為了她的“家”,恩尼斯科西反而帶上了一絲“異鄉”的色彩。
她在兩個“家”之間徘徊、撕扯,尋找著自己的位置。這種動態的、非單一的故鄉觀,或許更能反映現代人的生存狀態。
女性、靜默與言語的房間
在托賓的“小說工具箱”里,有三樣最趁手的工具:個人經驗、想象力,以及從文學傳統中汲取的養分。
而他最擅長運用的,或許就是將這三者結合,去描摹女性豐富而隱秘的內心世界。從《大師》中的姐妹,到《諾拉·韋伯斯特》中的寡母,再到愛麗絲,他的主角常常是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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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偏愛寫女性?這要追溯到他童年的家庭環境。
他回憶說,小時候在愛爾蘭小鎮的家里,樓上是屬于母親和姨媽、姑媽們的“女性天地”。她們聚在一起,家里就仿佛變成了“一個歌劇院或者是一場交響樂”。她們熱烈地討論著衣服、八卦,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而樓下,則是父親和叔叔們的“男性天地”,男人們坐在一起,半天不說一句話,只是吐著煙圈,偶爾談論一下球賽里一個無關緊要的進球,顯得“實在是太無聊了”。
這段經歷讓他意識到,女性的聲音中蘊藏著一種強大的生命力。更重要的是,作為小說家,他發現女性角色為他提供了更大的創作空間。
“作為一個小說家,你需要把你的人物放置在一些孤獨的時刻,讓他們在靜默中存在,”他說,“你需要深入他們的內心,把這種寂寞給填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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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來,在那個年代,一個從愛爾蘭去到紐約的年輕男性,可以去酒吧,可以去看球賽,街道是屬于他的。但對于一個年輕女性來說,她的空間是受限的,她的主場更多是臥室、盥洗室等內部空間。
這種物理空間的限制,反而催生了更豐富的內心活動和自我意識,而這正是小說最擅長捕捉的東西。
愛麗絲雖然不像男性那樣擁有廣闊的外部自由,但她擁有“極度的智慧”,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去感知世界,這讓托賓能夠更深入地寫到她們的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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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島》的結尾,愛麗絲再次面臨人生的重大抉擇。
托賓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而是選擇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之后發生了什么呢?”這是許多讀者讀完后會忍不住問的問題。這正是托賓想要達到的效果。
文學負責提出問題,但不負責解決問題。通過創造愛麗絲這樣的意象,托賓探討了移民、偏見、孤獨與愛等宏大命題。
他認為,小說本身有自己的力量,“在這個分裂的時代,它也許可以幫助我們去對抗一些偏見,讓我們去幫助一些外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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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結束時,托賓起身與我們一一擊掌告別,雖然年過70,卻充滿活力。這位總是在書中書寫“沉默”與“失去”的作家,本人卻充滿了“在場”的能量。
或許對他而言,寫作本身就是一場場永不停止的“出走”。離開滔滔不絕的此地,去抵達一個感情上更加真實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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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誠摯感謝此次支持托賓中國行的酒店朋友們
文化不是標簽,是內心的熱愛。
文、編輯:海帶
攝影:思宇
?外灘TheB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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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企劃
外灘 X AIGL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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