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法學院院長：與能言善辯刻板印象相左，法律人尤為珍貴的品質是謙卑，追求自由與約束自我并行

來源 | “武漢大學法學院”公眾號

發言人 | 秦天寶，武漢大學法學院院長

北大法律信息網簽約作者

01.

法律人的自由：與約束自我并行

親愛的2025級本科生們：

大家下午好！

九三閱兵的禮炮轟鳴聲與鏗鏘腳步聲猶在耳間不斷回響，珞珈山上的王牌軍也迎來了又一批新鮮血液。如果說，畢業的六月是感傷別離的季節，那么迎新的九月就是愉悅相聚的時刻。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十分期待，看著風華正茂、青春無限的新生涌入校園，即便已是一名耕耘杏壇數十年的園丁，內心也還總是會泛起陣陣漣漪。在此我謹代表全院師生，向各位選擇武漢大學法學院的同學致以熱烈歡迎和衷心祝賀！

身處數智技術席卷而來的信息化時代，我們需要時刻懷揣理想，以理想指引自身的前進方向；我們也需要不斷修習技能，以技能破解法律的專業難題。但理想和技能并不代表全部，空有對理想的熱忱而忽略實現理想的必備本領，思想過于自由，將會迷失在理想的夢境：片面追求技能的嫻熟而放棄對底線的堅守，技能過于自由，將會淪為法律的奴隸。所以盡管今天是與大家正式見面的第一天，但我想在肯定和鼓勵的同時，還是要適當表達一些善意提醒。

第一，要胸懷理想與錘煉本領并舉。

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作為法苑學子，我相信同學們都胸懷法治理想，有的人想要為正義發聲，成為個體權利的守護者，有的人想要定分止爭，做居中調節的裁判者，也有的人想要完善立法，做制度革新的推動者。

但大家務必清醒認識到，理想像星辰大海，除了象征美好，還象征廣袤與遙遠。追尋理想不能只憑空談，必須要有技能的支撐。法律實踐不能紙上談兵。想用理想點燃火把、照亮他人，當然是一幅美好的愿景，但如果對法律一知半解就貿然行動，結局則可能會是灼傷他人，甚至引火上身。

比如有些同學可能對環保十分熱心，因此對環境公益訴訟十分憧憬。而我們在夢想為美麗中國貢獻法治力量之前，是不是要問問自己是否對中國生態環境法治問題有著足夠的了解、是否對生態環境法律制度有著專業的把握？比如現實中就曾有環保組織對污染當地環境的化工企業提起了公益訴訟，卻因為自身不符合公益訴訟的主體資格要求而被駁回起訴。

我們提倡學以致用，但法律人的學以致用并不容易。通讀教材與法條，期末考試成績優異、通過國家司法考試，這些都不能代表已經具備法律實踐所需的本領。實踐中，如何與當事人有效溝通，如何檢索法律條款，如何搜集充足有效的證據……這些關鍵的法律實務技能并非課堂上就可以直接復制粘貼。要想學以致用，解決現實問題，需要同學們腳踏實地去看、去學、去做，不斷通過法律實踐錘煉自身本領，而非馳于空想、騖于虛聲。

第二，要工于技能與堅守底線并重。

國無德不興，人無德不立。習近平總書記強調，青年要把正確的道德認知、自覺的道德養成、積極的道德實踐緊密結合起來，不斷修身立德，打牢道德根基，在人生道路上走得更正、走得更遠。精湛的法律技能如鋒刃，可斬斷紛爭、厘清真相，但若失道德之鞘的約束，便會淪為傷人之器。真正的法律鋒芒，當以品德和良知為鞘，在捍衛權利時不越底線。

站在法律服務工作者的立場，維護當事人的利益是法律職業倫理與道德所明確的應盡義務。但維護當事人的利益也應當以合法、合理、合情為限度。而實踐中，有些行為表面是在盡職維護當事人的利益，實則已經突破了法律和道德的底線。譬如，辯護律師為了替犯罪嫌疑人脫罪而制造偽證，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地為其洗白，甚至助紂為虐。再譬如，公司法務為了公司利益最大化，誘導勞動者簽訂“自愿離職申請”“放棄補償聲明”“協商解除協議”等不平等協議，令勞動者在發生爭議時求救無門、陷入絕境。這些行為將法律技能和社會規則利用到極致，將客觀的自然事實扭曲為虛假的法律事實，顯然違背公平正義的法律精神，也顯然違背法律職業倫理和道德。

我由衷希望，當未來大家走出校園時，都能夠擁有精湛的法律技能。但工于技能的同時，也請大家一定要保有敬畏之心，堅守道德底線，絕不能肆意玩弄法律規則，讓技能凌駕于品德。

第三，要追求自由與約束自我并行。

追尋自由是人類的天性，但自我約束才是實現真正自由的基石。

“從心所欲不逾矩”被孔子視為人生的最高境界，也為我們闡明了自由與自律的辯證統一關聯。中國人歷來抱有家國情懷，崇尚天下為公、克己奉公，信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強調和衷共濟、風雨同舟，倡導守望相助、尊老愛幼，講求自由和自律統一、權利和責任統一。然而，人們常常只羨慕“從心所欲”的狀態，容易忽視“不逾矩”的重要性。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會遇到許多限制個人自由的法律和道德規范。這些規范看似束縛自由，實則卻是保障自由得以實現的關鍵要素。例如，道路上的紅綠燈限制了車輛和行人的隨意穿行，卻保障了安全出行的自由；著作權法禁止復制他人具有獨創性的表達，雖限制了個體創作，卻使創作自由的邊界更加清晰，從而保障了社會整體的創作自由。正是這些看似限制自由的事物，為我們構建了一個有序、安全、公平的社會環境，使我們能夠真正享受自由。

真正的自由是在規則框架下的平衡狀態——既不被束縛，也不放縱，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自我實現。因此，追尋自由的同時，也要約束自我，不要自由過了火。只有時常自省，始終修煉，遵循法律與道德規范，勇于擔當社會責任，方能真正享受天高海闊。

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天，曾制作出《大鬧天宮》《哪吒鬧海》等民族經典動畫的上美影又推出了一部精品佳作，在數字時代呈現著它的魅力和續寫著它的傳奇。同學們應該也觀賞或耳聞了這部電影，那就是《浪浪山的小妖怪》。電影里有一句臺詞我很喜歡，“取經路上可以迷路，但不能忘記為什么出發。”無論是在珞珈山求學的這四年，抑或是將來邁入社會后的很多年，我都希望大家不忘初心，始終保持追求進步的寶貴特質，以此與諸君共勉。

謝謝！

*來源于

2025年9月15日

在2025級本科新生見面會上的致辭

02.

謙卑：浩瀚法學中的永恒航標

親愛的2025級研究生們、各位導師、同事：

大家好！

江城的暑意尚未褪去，珞珈山間已彌漫著學術的清新氣息。在這個孕育希望與美好的季節，我們齊聚于此，迎來又一批朝氣蓬勃的新主人。在此，我謹代表武漢大學法學院全體師生，向每一位選擇在這里開啟學術旅程的同學，致以最熱烈的歡迎與最誠摯的祝賀！

今天，我們共聚一堂，開啟研究生階段的第一課。在這個信息洶涌、觀念多元的時代，我想與大家探討一種或許與法律人“能言善辯”“鋒芒畢露”的刻板印象相左，卻尤為珍貴的品質——謙卑。

“謙卑”一詞，聽起來似乎與法律人捍衛正義、據理力爭的剛毅形象有所疏離。然而，真正的法律精神，恰恰植根于一種深切的謙卑。它并非軟弱或退縮，而是源于對法律之深廣、知識之無涯、人性之幽微與社會之復雜的深刻洞察與敬畏。

一、謙卑——源于對法律浩瀚深淵的敬畏

人類社會千百年來智慧與實踐的結晶，體系龐大、結構精密且始終處于演進之中。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早已揭示：法律與地理、風俗、氣候乃至一個民族的生活方式緊密相連，其復雜遠超表象。當下，法學發展日趨精細與交叉，憲法、民法、刑法等傳統部門法持續深化，人工智能法、網絡法、生物科技法等前沿領域不斷拓展。我們所掌握的，不過滄海一粟。作為研究生，大家即將步入專深領域，愈是深入，愈應感知自身的局限。唯有保持謙卑，才能以開放之心持續研習、不斷追問，遠離一知半解的傲慢。

二、謙卑——源于對事實復雜性的審慎

法律適用的核心在于事實認定，而事實往往隱匿于迷霧之中，受視角、記憶、證據乃至利益的多重制約。證據法學中有一個經典的比喻：認定事實猶如“透過毛玻璃看世界”，我們永遠無法完全抵達客觀真實。一位謙卑的法律人，深知判斷的有限，因而始終保持審慎，避免輕斷。我們不僅需培養“批判性思維”，更應具備“批判性謙遜”——承認認知之界，保持心靈開放，愿據新證修正成見。真正優秀的法律人，并非最善辯者，而是最懂傾聽、最敢存疑、最持審慎之人。

三、謙卑——源于對多元價值的尊重

在全球與本土交織的今天，我們面臨的價值沖突遠超以往。法律固然須恪守公平正義的底線，但它從來不是價值無涉的冰冷規則，而是不同文化觀念的制度結晶。謙卑的法律人，不會強加己見于人，而是理解不同文化、不同境遇中的多元選擇，致力于在沖突中尋求共識、在差異中搭建共識。我們應既扎根中國大地，深刻把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也具備國際視野，理解他方法系與文化背后的價值邏輯。要超越“非此即彼”的思維窠臼，以建設性姿態促成溝通，使法律真正成為凝聚社會共識的橋梁。

四、謙卑——源于對職業倫理的恪守

法律人手持正義之劍，但這把劍具有雙刃——既可守護公正，亦可能造成傷害。職業路上我們將被賦予諸多權力：法官裁判、檢察官追訴、律師代理、學者闡釋。這既是專業的利器，也是時代的重托。若因專業知識而傲慢，因熟練技巧而冷漠，因話語權而專斷，便已背離法治的初心。我們須常懷自省，讓專業能力成為解決問題的工具，而非炫耀智識的玩物；成為扶助弱小的援手，而非施加壓迫的權杖。

同學們，武漢大學法學院素有“珞珈山上的王牌軍”之美譽。這不僅是對我們學術實力的認可，更是對社會責任與人文精神的期待。在這里，你們接受法學教育的同時更應銘記：卓越的專業能力，必須與高尚的道德品格和內在的謙卑之心相契合。

愿大家在接下來的學習生涯中：

在學術上，發揚“板凳要坐十年冷”的精神，虛心求知、不恥下問。既要敢于質疑，也須保持開放；既要堅守真理，也要學會包容。

在實踐中，秉持“知行合一”，深入基層、體察民情。須知法律的生命在于經驗而非邏輯，要用腳步丈量中國的法治現實，使知識服務于真實的人民需求。

在修養上，“常懷敬畏之心”，推己及人、持守平和。真正的強大，不在于鋒芒畢露，而在于內斂深蘊；不在于咄咄逼人，而在于循循善誘。

同學們，法律之學如同航海，唯有意識到海洋之無垠，才能感知自身之渺小。愿你們在珞珈山的歲月中，不僅收獲知識與技藝，更能煉就一顆清醒而溫暖、理性而寬容、自信而謙卑的內心。這才是我們武大法律人行走世界最堅實的底氣，也是我們面對這個復雜時代所能奉獻的最深沉的尊重與擔當。

謝謝大家！

*來源于

2025年

9月9日

在2025級研究生新生見面會上的致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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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王睿

審核人員 | 張文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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