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向委內瑞拉“軟柿子”的特朗普之手

9月2日，美國海軍飛機在委內瑞拉近海炸毀一艘委內瑞拉籍快艇，并宣稱后者隸屬于一個名為“阿拉瓜之流”（Tren de Aragua，一說這系毒品代號“阿拉瓜三號”，而販毒組織名稱則是“太陽卡特爾”Cartel of the Suns）的“販毒組織”，將之形容為“打擊跨國販毒”的行動，然而這次導致至少11名平民死亡的軍事行動迄今拿不出任何支持美方指控的佐證——不僅沒有任何證物，甚至沒有一句供詞。

9月3日，美國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為特朗普（Donald Trump）針對華盛頓所謂的“毒品恐怖分子”組織的軍事手段進行辯護，稱“如果你乘坐一艘滿載可卡因或芬太尼前往美國的船，你就會對美國構成直接威脅。只有把他們炸掉、把他們除掉，才能阻止他們”；9月4日，美方宣稱發現兩架委內瑞拉空軍F16戰斗機掠過部署在加勒比海靠近委內瑞拉海岸線的美國導彈驅逐艦“鄧納姆”號(DDG-109 USS Jason Dunham)，指責此舉“極具挑戰性”，并隨即發出“再如此將擊落”的威脅；9月5日，多家美國主流媒體援引消息人士話稱，美軍在加勒比海靠近委內瑞拉附近海域部署的艦艇已增至7+1艘（7艘水面艦艇和一艘核潛艇，原本只有4艘水面艦艇），水兵和海軍陸戰隊員人數增至4500人，并增調10架F35戰斗機靠前部署到美屬波多黎各；9月6日，美國副總統萬斯（JD Vance）盛贊美軍飛機炸毀快艇事件是“對我們軍隊的最高和最佳利用”。

于此同時，一眾特朗普鐵桿盟友紛紛在社交媒體發聲恫嚇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Nicolas Maduro）。其前國家安全顧問弗林（Michael Flynn）稱馬杜羅“時日無多”、“還是買張飛莫斯科的單程機票為好”；眾議員吉梅內斯 (Carlos Gimenez) 慶祝“委內瑞拉沿海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軍事存在”，并告訴馬杜羅“必須接受你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白宮新聞秘書萊維特（Karoline Leavitt）干脆在9月4日直呼馬杜羅“販毒恐怖集團的逃犯頭目”，揚言要將之“繩之以法”。

所有這一切喧囂無疑令許多人質疑，剛剛在9月5日把美國國防部更名為“戰爭部”的特朗普究竟打算對委內瑞拉做什么？他的真正目標究竟是毒品，是馬杜羅政權，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許多分析家認為，特朗普在一系列國內外問題難以圓滿解決，核心選民質疑聲漸高之際，希望通過“捏幾只軟柿子”獲得較快、較易獲得且風險較小的“勝利成果”，從其在加州、華盛頓特區借題發揮接管當地治安，以及宣布“戰爭部”伊始就對本國城市芝加哥等“喊打喊殺”均可看出，他很傾向于動用軍隊這一最高效強力機器達到自身目的。但根據美國憲法，身為武裝力量最高指揮的美國總統實際上并不能隨心所欲地在美國本土動用聯邦軍隊，而于此同時，在海外針對熱點目標大動干戈既不符合特朗普本人選舉承諾和MAGA基本理念，又實在過于冒險（不久前據傳五角大樓就曾建議美國軍事理論從“印太戰略”收縮為“保衛美洲利益”），而借“反毒品”名目，將本土不能亂用的美軍轉而對付境外“販毒目標”，把攻擊海外“硬目標”可能有風險的美國昂貴軍事機器用于對付掛機小艇之類低武裝甚至無武裝目標，便一舉解決了“放不開手腳”和“性價比不高”兩大難題。至于對付小艇也寧可空襲，并為此付出“死無對證”的巨大代價，則更完美避免了為如此“壯舉”冒美軍傷亡風險的麻煩。著名專欄政論作家費爾南德斯（Belén Fernández）據此認為，“特朗普為何突然需要通過在加勒比海炸毀一艘快艇來展現戰士形象呢？簡而言之，這是為了轉移人們對總統在其他方面未能兌現其超級硬漢形象的關注”。

至于顛覆馬杜羅政權，事實上是特朗普自第一任期以來的執念：2019年，他借口“選舉作弊”，莫名其妙地扶植一名即便在委內瑞拉反對派中也乏人應和、如今已流亡到美國邁阿密的年輕政客瓜伊多（Juan Guaido）為“過渡總統”，并大動干戈試圖迫使美洲各組織承認這個“過渡總統”的合法性；重返白宮之初，特朗普一度表現得似乎傾向于通過談判解決問題，甚至向委內瑞拉派遣了特使（理查德.格雷內爾Richard Grenell），但隨著其在一系列國內外問題上頻頻受挫，特朗普需要共和黨強硬派的支持才能提出他那“宏偉而美麗的稅收法案”，這迫使他至少在表面上強硬地對待委內瑞拉。

為此今年7月，特朗普簽署了一項秘密指令，授權對包括委內瑞拉“太陽卡特爾”在內的被視為恐怖組織的拉丁美洲“毒品恐怖主義”（narco-terrorist）販毒集團使用軍事力量，美國政府8月則指控馬杜羅是“太陽卡特爾販毒集團”的“大頭目”，并將通緝這位“大頭目”的賞格標至5000萬美元（兩倍于當年的本拉登Osama bin Laden）。簡言之，特朗普試圖讓國內外繼2019年后再度相信，即便他“捏”了馬杜羅這個“軟柿子”，那也并非1989年12月美國顛覆巴拿馬諾列加（Manuel Noriega）政權般的“國戰”，而是“抓毒販子”（認真說，當年美國政府其實也是將諾列加當“毒販子”抓走并一直關押至死的）。

然而這只“軟柿子”似乎并不像他常掛在嘴邊上的“很容易”捏。

9月7日英國《衛報》社論指出，對一艘據稱載有委內瑞拉毒販的快艇的襲擊可能只是表演性的，但卻開創了一個可怕的先例，“如果這場運動真的針對毒品交易，那它就是危險且誤導的。就像把國防部改名為戰爭部一樣，這體現了特朗普對大男子主義的熱愛”，“這個先例危險之處在于，從此美國當局只需宣布‘處于戰爭狀態’，無需國會批準或聯合國授權，就可以對任何國家發動軍事打擊，哪怕因此導致平民傷亡慘重，哪怕透明度極低”。該社論指出，盡管在“門羅主義”引導下歷屆美國政府都在拉美為所欲為，但“特朗普政府更是走得更遠。販毒集團在拉丁美洲不斷擴張、盤踞，摧毀著社區。但武斷地將他們定性為恐怖分子顯然是無稽之談。這種法外處決永遠是錯誤的。即使被指控也不會被判處死刑的罪犯，未經正當程序就被處決。無辜者也難免淪為受害者”。社論更指出，美國毒品問題的癥結關鍵在于美國國內的毒品需求，有效打擊跨國毒品犯罪的最有效手段首推清除根源，其次是通過金融打擊措施抑制販毒團伙資金流動，動用軍隊打擊不但事倍功半，而且“弄不好適得其反，濫殺無辜將會使收集信息變得更加困難，而且在外國領土上實施襲擊會使各國政府不太可能配合美國的行動，因為國內會引發強烈反對——尤其是在墨西哥。這不僅會阻礙禁毒工作，還會阻礙特朗普遏制移民的努力”。

委內瑞拉方面指責華盛頓實施法外處決，稱“他們未經正當程序就殺害了11人”。美國和國際間絕大多數法律專家也對此次襲擊的合法性提出質疑，因為特朗普政府沒有提供任何證據表明美國正面臨船上人員的迫在眉睫的威脅，甚至沒有證據表明船上人員持有武器。法律專家表示，“在許多人眼中，船上人員是平民，此次襲擊將被視為美軍的法外處決”。

至于尋找口實顛覆馬杜羅政權，絕大多數專業人士，如英國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拉美問題高級研究員薩巴蒂尼（Christopher Sabatini）、前美國駐委內瑞拉最高外交官斯托里 (James Story)、美國資深外交官香農（Thomas Shannon）、美國陸軍戰爭學院拉美問題專家艾利斯（Evan Ellis,）等均認為，盡管委內瑞拉軍隊并不強大（正規軍12.3萬，準軍事部隊22萬），但委內瑞拉地形復雜，區區四五千美軍難以有效行事，一旦大規模動武不僅必然遭到國會掣肘，陷入類似阿富汗、伊拉克式的長期泥淖則注定得不償失，倘若特朗普意在借“極限施壓”慣技逼馬杜羅知難而退，或誘使委內瑞拉國內反對勢力動手，“那么2019年瓜伊多的前車之鑒業已表明，這招他玩不轉”。

甚至他的國內政治盟友也未必站在他一邊：針對萬斯的前述“歡呼”，鐵桿共和黨保守派參議員、絕大多數問題上堅定站在特朗普一邊的蘭德.保羅(Rand Paul)9月6日晚痛斥“也許（那艘船）正要來這里，也許不是。但沒人問我們是否需要證明這一點。我們直接把他們炸了，我對這些人毫無好感。但與此同時，這是海岸警衛隊的新政策嗎？……我們攔截的船只幾乎沒有一艘最終會被我們炸掉”，不僅如此，“我認為真正讓我惱火、讓我動怒的，”保羅繼續說道，指的是萬斯，“是有人美化不經正當程序殺人的想法，還說他根本不在乎那些批評他的人會說什么。在我看來，這是對生命和程序的蔑視，……于此同時，你知道，證據是什么嗎？”。很顯然，如果特朗普意在借“捏軟柿子”獲得些什么，他可能正在自惹麻煩。

9月7日，馬杜羅宣布在北海岸和哥倫比亞邊界部署2.5萬兵力，同時宣布首次啟動對委內瑞拉國民民兵組織（National Militia）的動員，于此同時，他本人和委內瑞拉官方拒絕了一切美方指控，并重申“對話解決問題”。很顯然，他并不打算當一只“熟透自掉”的柿子，一來因為對方“要錢也要命”，二來上次更下本錢的類似動作他挺過去了，他相信這次也不見得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