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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本」二十回末有一首不太好理解的題詩:
自執金矛又執戈,自相戕戮自張羅。
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
是幻是真空歷過,閑風閑月枉吟哦。
情機轉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單從字面,就能感覺到這首詩與《紅樓夢》有著緊密的內在聯系。
正如脂硯齋所說,此詩:“詩句警拔,且深知擬書底里”,也就是說,此詩作者是深知《紅樓夢》創作內情的人。
然而,這個人到底是誰,就連脂硯齋都不知道,脂硯齋說“失其姓氏”。
當然了,這里面有很多可疑之處。比如,脂硯齋批書時期,《紅樓夢》只在一個小圈子范圍內傳閱,對于一個如此深知內情的圈內人,脂硯齋怎么可能會“失其姓名”呢?
對于這些疑點,我們暫且不去理會,當務之急我們更需要搞清楚的,是這首詩到底講了些什么,為什么讓脂硯齋如此看重。
自來研究《紅樓夢》和脂批的人,都是不肯放過這首詩的,所以絕大多數研究者都會在一定程度上解釋并引用這首詩。但是在所有解釋這首詩的人當中,真正能把這首詩說清楚的卻不多。
而想搞清楚這首詩,我們先得知道另外一首詩——唐代大詩人李商隱的《淚》:
永巷長年怨綺羅,離情終日思風波。
湘江竹上痕無限,峴首碑前灑幾多。
人去紫臺秋入塞,兵殘楚帳夜聞歌。
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
只需簡單的對比就能發現,兩首詩之間有著非常多的相似之處,從“羅”、“多”的韻腳到“無限”、“幾多”的句式,顯然脂批詩是從李商隱的這首《淚》中化用出來的。二者所表達的感情也是一致的,說的也都是些生死別離的事。
李商隱的《淚》中有一個我們非常熟悉的典故——“兵殘楚帳夜聞歌”,說的是楚漢相爭之時,項羽被圍困垓下,與摯愛的虞姬生離死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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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脂批詩中有一句非常奇怪的句子——“情不情兮奈我何”,這句詩如果單從字面意思是無法理解的,但是代入到上述「霸王別姬」的典故當中,意思一下子就明朗起來了。
項羽在最后的別離時刻,留下了一首催人淚下對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若奈何?
我能力拔山岳英雄蓋世,但是天命不佑烏騅馬也沒了用武之地,烏騅馬沒用了該怎么辦,虞姬虞姬我又該拿你怎么辦(奈若何)?
“情不情兮奈我何”正是從這句“虞姬虞姬奈若何”中化用來的,只不過一個是“我該拿你怎么辦”,另一個是“你讓我該怎么辦”,都是生離死別之際的凄楚與無奈。
而“情不情”正是《紅樓夢》中對賈寶玉的考語,也就是說,此處的“情不情”正是賈寶玉的代名詞,跟前面的“茜紗公子”是相對應的,而賈寶玉則是作者曹雪芹的化身。
這句詩如果翻譯過來是這樣的:雪芹(茜紗公子)你讓我該怎么辦?
正如項羽和虞姬是一對,詩里的雪芹(茜紗公子)和脂硯齋也是一對,一個是“情無限”,一個是“恨幾多”。所以很明顯,這個深知作者“擬書底里”的詩人不是別人,正是脂硯齋本人。
如果說項羽的絕命詩是寫給虞姬最后的情詩,那么這首脂批詩正是脂硯齋寫給作者曹雪芹的情詩,只不過她故意隱藏的很巧妙,經過了兩層遮掩。
第一層是化用了李商隱和項羽的詩,將她與作者生死離別的凄楚深埋在了里面;第二層是虛構出了一個“失其姓氏”的陌生人,即便詩文隱藏的秘密被戳破了,也不會有人聯想到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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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對于這首詩的破解也不是我的首創,周汝昌先生在1998年就已經為我們指出來了(周汝昌《紅樓夢真貌》北京華藝出版社,1998),周先生不愧是紅學大廈的奠基功臣。
關于脂硯齋的真實身份,現在也已經不少的研究成果,從周汝昌先生首倡脂硯齋是女性之說以來,已經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認可。
當然了,馮精志老師的研究可能更進一步,他認為脂硯齋并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小的寫作班子、一個小圈子,而作為女性的脂硯齋只是其中的一員。
但是不管怎么說,原文中很多過硬的證據都表明,這樣一位女性是存在的,而且與作者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以及一段凄切彷徨的生死別離的故事,而這個人可能就是小說中林黛玉的人物原型。
小說中林黛玉曾經說過,她“最不喜李義山的詩”,卻沒有說出為什么。實則這可能是一句反話,不管是林黛玉自己的詩,還是這首脂硯齋的“情詩”,都能看到李商隱詩中“深情綿邈、朦朧婉曲”風格影子。
小說中林黛玉的詩大都是這種清麗凄婉的風格,所以,林黛玉之所以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并不是不喜歡李商隱詩的風格,也不是因為李商隱的詩寫得不好。
恰恰相反,正因為李商隱的詩與林黛玉最合拍,也最能打動林黛玉的心境,讓心里面本就很苦的林黛玉更多了一些幽怨與哀傷,這才是她自詡不喜歡李商隱詩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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