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2017年的初冬，朝鮮慈江道某個偏僻村莊里，71歲的金大爺蹲在自家土灶前，小心地從麻袋里捧出一把玉米粒。他仔細數出50粒，放進沸騰的水中，然后又撒入一把野芹菜和蒲公英——這就是他和老伴全天的口糧。
“國家配給每個月只有15公斤玉米，不夠吃啊。”金大爺用樹枝撥弄著灶火，火光映著他布滿皺紋的臉。“我們老了，干不動重活了，只能去山上挖點野菜。”
就在這時，一架無人機正悄悄飛越鴨綠江上空，拍攝下了這對老夫婦用餐的全過程。畫面中，兩位老人默默地分食著一碗稀薄的玉米粥，沒有任何菜肴，甚至連鹽都看不見。
2017年的朝鮮農村，時間仿佛停滯在半個世紀前。
當中國的農村已經實現“戶戶通水泥路，家家住小洋樓”時，朝鮮農村依然保持著人民公社時期的面貌。破舊的土坯房，崎嶇的泥土路，偶爾可見的牛車，構成了一幅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畫面。
在兩江道的一個合作社里，社員們仍然采用最原始的方式勞作：手工插秧、人工除草、肩挑手提。由于缺乏燃油，拖拉機成了擺設；由于缺少電力，抽水機無法使用。
“我們最先進的機械是中國70年代生產的東風牌拖拉機。”合作社主任不無自豪地說，“雖然已經用了40多年，但還能偶爾發動一下。”
在朝鮮農村，吃飯問題仍然是頭等大事。
根據世界糧食計劃署2017年的報告，朝鮮有40%的人口處于營養不良狀態。在農村地區，這個比例更高。普通農民一天只吃兩頓飯，每頓都是簡單的玉米粥或土豆，配上自家腌制的泡菜。
“肉？只有重要節日才能嘗到一點。”一位村民苦笑著說，“去年春節，我們家用三斤玉米換了一小塊豬肉，全家五口人分著吃。”
由于缺乏蛋白質，不少村民會到河里捕捉小魚小蝦，或者上山采集可食用的野菜和蘑菇。這也導致經常發生食物中毒事件，但由于醫療條件落后，很多人只能硬扛。
在朝鮮農村，信息閉塞程度超乎想象。
2017年，當全世界都在討論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比特幣價格暴漲時，朝鮮農民最關心的是今年的收成能否讓全家吃飽。
沒有互聯網，沒有手機信號，甚至連固定電話都很少見。每個村莊只有一個有線廣播，每天早晚播放新聞和政府通知。
“我們聽說過中國發展得很好，但具體好到什么程度，完全想象不出來。”一位中年農民說，“有時候能從中國來的商人那里看到一些舊雜志，但那上面的內容就像另一個世界。”
在極度貧困中，朝鮮農村婦女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
每天清晨，當天還沒亮，她們就起床勞作：挑水、做飯、種菜、喂養家畜，然后還要想方設法做點小買賣補貼家用。
在集市上，這些被稱作“阿姊媽”的婦女們成為最活躍的群體。她們用雞蛋換食鹽，用草藥換布匹，用收集來的廢鐵換煤油。雖然每次交易額很小，但卻是維系家庭生存的重要來源。
“男人要面子，不愿意做這些小買賣。”一位正在賣干蘑菇的大嫂說，“但我們女人不怕，為了孩子能吃飽，什么都能做。”
在朝鮮農村，老人面臨著特別艱難的處境。
由于養老金制度幾乎不存在，很多老人不得不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七八十歲的老人還在田里勞作、上山砍柴、搬運重物的情景隨處可見。
“我三個兒子都去當兵了，女兒嫁到了外地。”一位正在搬石頭的老奶奶說，“雖然村里會照顧我們這樣的老人，但總不能老是依賴別人。”
最讓人心痛的是，這些老人中很多都經歷過朝鮮戰爭，如今卻要在貧困中度過晚年。
朝鮮農村孩子的處境同樣令人揪心。
由于營養不良，很多孩子身材矮小，面色蠟黃。他們每天要走很遠的山路去上學，教室里沒有暖氣，冬天只能靠身體取暖。
“我的夢想是當一名教師。”一個穿著明顯不合身校服的小女孩說，“這樣就能告訴更多的孩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然而現實是，很多孩子初中畢業后就要回家務農，或者被征召入伍。能夠繼續讀書的只是極少數。
盡管整體依然貧困，但2017年的朝鮮農村也出現了一些細微變化。
太陽能板開始出現在一些比較富裕的農戶屋頂上，雖然只能勉強點亮一盞燈；中國制造的二手自行車越來越多，改善了人們的出行條件；偶爾還能看到有人使用中國手機，雖然只能在邊境地區接收到信號。
“現在比以前好多了。”一位村民指著屋頂上的太陽能板說，“至少晚上有電燈了，孩子可以看書學習。”
這些變化雖然微小，卻給人們帶來了一線希望。
隔江相望
站在鴨綠江邊，兩岸的對比觸目驚心。
中國一側，丹東市的高樓大廈燈火通明，車輛川流不息；朝鮮一側，只有零星暗淡的燈光，仿佛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有時候晚上站在江邊，能看到對岸的霓虹燈。”一位朝鮮農民說，“很漂亮，就像天上的星星。但我們從沒想過要去那邊，能把自己日子過好就不錯了。”
這種安于現狀的態度，或許是他們在極端困境中保持心理平衡的方式。
2017年的朝鮮農村，貧困依然觸目驚心，但人們的精神卻沒有被壓垮。
在極度艱難的環境中，他們保持著人的尊嚴：衣服雖然破舊，但洗得干凈；食物雖然簡單，但吃得莊重；生活雖然貧困，但依然保持著對未來的希望。
“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一位正在晾曬玉米的大娘說，“相信明天會比今天好一點。”
這種樸素的信念，支撐著他們在貧困中堅守，在困境中前行。也許這就是人性最動人的地方：即使在最黑暗的夜里，也相信黎明的到來。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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