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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小單位的“勞動”里,人得以與自己對齊——那一刻的自洽哪怕短暫,也是真切。」
好消息,只要花30元,就能“打上工”了!
360行,也是被年輕人硬生生整出了第361行了!近期,在北京、杭州等城市,一種名為“假裝上班”的新型服務悄然興起。只需一杯咖啡的錢,就能體驗一場酣暢淋漓的“沉浸式上班”:領取工牌,遵守規章制度,坐進標配工位,甚至還有HR和你聊人生規劃,唯一缺席的,只有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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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皖新聞報道“假裝上班公司”)
有水、有電、有wifi,不能遲到、不能瞌睡、不能抽煙喝酒說臟話,連辦公室戀情都被明文禁止——要裝,就得裝得像模像樣。
來到這里的人形形色色 :職業轉型者、自由職業者、甚至有想提前體驗職場的應屆生。有人敲鍵盤寫小說,有人刷課學習新技能,也有人干脆買下一天的時間,安心坐在工位上,報復性“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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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上班無限公司”的員工)
看似倒反天罡,實則戳中當下年輕人“躺不平,卷不贏” 的 情緒縫隙 :一邊是“辭職吧,老板不配”的決絕,一邊卻是“求求了,給個班上”的焦慮。當“上班自由”和“不上班自由”都被證偽時,這屆年輕人干脆發明了第三條路:花錢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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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人精神狀態belike”梗圖)
問題隨之而來:人們究竟在“假裝”什么?為什么在自嘲為“社畜牛馬”的語境中,還有人心甘情愿花錢重新返工位?
1
工位:于“臨在”中重新著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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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假裝上班”的場景里,一方工位,成了最硬通貨。
看似只是桌椅,卻像一個錨,把漂泊不定的人重新固定在時間的航道上,讓失序的生活恢復刻度——在失重的日常里,我們都需要有處能“觸底”的坐標。
事實上,“為秩序買單”并非孤例:沉浸式自習室按小時售賣“安靜”,白噪音APP和打卡群販賣“專注”與“自律”,陪伴式直播間則兜售“臨場感”。那些本該由個體意志維持的生活節奏,正被悄然外包成可購買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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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類線上打卡群與學習直播間 小紅書@吳早早今天自律了嗎)
人們從來都需要某種“落地”的時刻,心理學作家埃克哈特·托利稱之為“臨在”:全然安頓于此刻,不被思維的噪音、白日夢的飄忽或未來的焦慮所裹挾。
然而在當下,抵達“臨在”卻無比艱難。短視頻和推送把時間切成碎片,工作消息讓人24小時待機,焦慮像后臺程序一樣常駐,讓心智難以沉降。時間因此失去了河床,漂向無邊的曠野。
就連“自律”本身,也被推高成一門生意。平臺上“自律即自由”的博主層出不窮:五點起床、日拱一卒、每日打卡...卻屢屢被揭穿為精心設計的擺拍。當自律淪為展演,秩序便成了幻象。于是,當個體再難憑意志長期自養秩序,便只能轉向“購買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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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自律博主被打假)
“假裝上班公司”正是這種需求的產物:模擬朝九晚五的作息、禁止摸魚的規定,人為營造出一個外部秩序場,幫助我們將那個已成共識的“社會時鐘”重新內化為“自我時鐘”,幫漂浮在生活之海的個體找到方位,將自我從無序的漂流里打撈出來。
在這里,你可以安全地扮演“職 場人”:守時、專注、按部就班;無需承擔業績風險,卻能重新感受規則帶來的穩定。
我們并非憎惡秩序本身,而是厭倦了被動承受的、無法呼吸的秩序。我們真正渴望的,是一種溫和的、由自己邀請入場的、可控的秩序感。
由此,在這里,“臨在”本身就是一種交付,哪怕沒有績效與薪水,那張工位仍能供人短暫著陸,讓眼下的生活不再漂浮。
2
工作:打撈失落的勞動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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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可以買來,但“工作”的意義卻無法輕易外包。耐人尋味的是,在“厭班”情緒彌漫的今天,大家為何還執著于“上班”這種形式?
如果說職場的“摸魚”,是身在工位、心在別處的消極逃逸;那么“假裝上班”,則恰是身在別處、心卻努力歸位的積極實踐。愿意付費重回工位,恰恰說明我們并非天然厭惡工作,而是厭惡那種在外部邏輯下被異化、被掏空的上班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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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派》談年輕人“厭班不厭工作”)
表象之下,“上班”與“工作”早已出現分野。工作,是人安放自我、創造價值的過程;上班,卻總被裹挾進制度與組織的邏輯之中。指標替代目標,日報需要 被填滿,會議需要有進展——工作逐漸從“創造”退化為“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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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興起的PPT亂講大賽,參與者與“亂講”的形式諷刺PPT形式主義)
人類學家大衛·格雷伯曾在《毫無意義的工作》中直言,現代社會充斥著大量連從事者自己都覺得多余的“狗屁工作”,卻不得不假裝它重要。
同時,我們對工作的期待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它既要養家糊口,又要滿足興趣、實現價值、提供認同。當現實的工作無法承載如此巨大的投射時,失落感的反彈便愈加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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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欣悅律師談到工作被賦予過多期待)
一方面,外部的規則壓榨著工作的創造性;另一方面,我們內心又把工作推上了神壇。結果就是:做事的人感到自己被榨干了,而理想和現實的巨大落差讓內心更加疲憊。許多年輕人的身心俱疲,并不完全源于加班熬夜的辛苦本身,而是來自那種“自我缺席”的空洞感。
當勞動產品歸屬于他人、勞動過程受外部控制,便從“生活”滑向“生存”。醒著的大部分時間交付給系統,留給自我的只有寥寥無幾的一隅。
“假裝上班”恰恰剝離了這種附在勞動之 上的社會性與表演性,把注意力從“被看見的結 果”移回“正在發生的過程”:一個生命體通過專注的行動去創造和改變,并在此過程中確認自身的存在。勞動的發起者、執行者與評判者,短暫地重合。
在最小單位的“勞動”里,人得以與自己對齊——那一刻的自洽哪怕短暫,也是真切。
3
工者:于曠野軌道間重建應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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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外界賦予的秩序與意義都變得稀薄,“假裝上班”這種看似笨拙的“假裝”反而迫使個體直面“我是誰”的命題,并在親手構建的行動中,重新奪回生活的主導權,讓原本漂泊的靈魂得以輕輕安放。
我們的社會長期以來為人生鋪設了一條清晰的軌道:從學校到公司,從入職到退休。在公共語境中,“ 失業”幾乎等同于失格與失 敗。 因此,“假裝上班”的人看似仍在表演,把自己“套進”了上班族的殼里,以回應社會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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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昵稱“SUN”的日本X網友失業后分享每天出門“假裝上班”的經歷)
但不容忽視的是,他們是在主動尋找一個“過渡的殼”,一片介于曠野與軌道之間的“中間地帶”。正如薩特所言,人是被“拋擲”到世界上的,沒有預設的本質與目的,必須通過行動來定義自我。那些選擇“假裝上班”的人,暫時跳下既定的軌道,在未知的曠野里支起一頂帳篷,讓自己先落腳。
神話中的西西弗斯每一次推石上山的勞作,注定歸于徒勞。但當他意識到命運的荒誕,卻依然選擇繼續推動時,他便獲得了自由。“我們必須想象西西弗斯是快樂的”,那些在“假裝上班”中比真實工作更投入的人,他們服務的不是任何公司,而是自己設定的那個目標,并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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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翔在采訪中談到“做你覺得正確的事”)
“人是懸掛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假裝上班”的流行,恰恰證明了價值的源泉并非外求,而是內生于我們自身。
誠然,這并非長久之計。當表演落幕,人們終將獨自面對真實的生活。但它至少提供了一種可能:真正的“工作”,是進入一種由自我驅動、由內在價值所定義的、全新的人生狀態。這才是我們最終要抵達的彼岸。
最終,“工者”的身份不再只是雇員的代名詞,而是每個個體作為創造者、實踐者和意義建構者的自我確認。
工作的終點,是為靈魂找到一塊應許之地。
(文中圖片來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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