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前,一只毛驢,一名書生。
書生是落魄的,對著剛咽氣的毛驢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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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叨著它生前如何陪自己冒雪沖霜、翻山越嶺,又如何倔強不肯上船害自己摔個四腳朝天,惹得旁人哄笑,這場景,荒誕又辛酸。

敦煌文書 S.1477 號卷子,靜靜地躺在英國國家博物館的恒溫柜中。
這份來自晚唐的《祭驢文》,全文三十七行,六百五十四字,正是這樣讓人“笑著笑著就哭了”的千古奇文。
千年之后,這哭聲依舊令人心顫。
“天色漭漭蕩蕩,路遙磽磽峃峃,碎石里欲倒不倒,懸崖處踉踉蹌蹌”。
書生還記得太行山上的險路,天色昏昧,路途崎嶇,嶙峋碎石仿佛隨時滾落,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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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驢子相依為命,在懸崖邊踉蹌前行,直到艱難下山,早已魂飛魄散。
他更記得揚子江畔的窘迫,驢子死活不肯上船,僵在岸邊。
他在前拉,小童在后推,拉扯間舊韁繩“啪”地斷裂。
窮書生一個趔趄栽進船艙,踩碎船板,撞破船舷,冷水瞬間灌透草鞋,扯破的粗布衫下露出瘦弱的肩膀。
岸邊人群爆發的哄笑,至今想來仍刺得他臉上發燙。
書生曾滿懷希望地承諾:有朝一日立功封爵,即便買得起駿馬,也絕不賣掉這老伙計。
他要讓驢子昂首踏入朱門高宅,換上嶄新的豬皮鞍具、結實的籠頭繩索。
可惜承諾未及兌現,驢子已積勞成疾,最終在某個清晨咽了氣。
“數年來走南闖北,你與我一同擔驚受怕,筋疲力盡還要冒雪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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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撫摸著冰冷的驢身,字字泣血。
悲慟中,書生憤然詰問天地不公,驢子生不逢時,錯投寒門。
若生在王武子時代,或許會因擅鳴得寵;若在漢靈帝年間,定能成為御前坐騎;哪怕托生為衛懿公的鶴,尚可乘軒車招搖過市;即便化作曹不興筆下的蒼蠅,也能留影丹青。
而現實是,跟著他這個窮書生,在家只能得到潦草的梳理,出門卻要日夜兼程負重前行。
這哪里是祭驢?分明是在祭奠自己失意潦倒的前半生。
晚唐科舉之路艱難,門閥余威猶在,權貴勾結、徇私舞弊已成常態。
選拔名額稀少而應試者如過江之鯽,多數讀書人耗盡青春奔波科場,最終空懷抱負卻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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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門第支撐的底層文人自嘲“窮醋大”,他們身陷赤貧:盤纏不足(“程糧賤無十個五個”),寄人籬下(“屋檐寄宿,破籮盛銼”),更遭社會輕蔑(“旁人譏笑,酸寒徹骨”)。
絕大多數讀書人,如同這個無名書生,成了“關山難越的失路之人”。

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時的《祭驢文》還塵封于莫高窟藏經洞,彼時中國的西北邊疆正成為西方列強角逐的“探險樂園”。
英、俄、德、法、日、美等國的探險隊,打著“科學考察”的旗號蜂擁而至。
他們的活動范圍,如同其母國在中國劃分的勢力范圍一般,被精心界定,斯坦因自稱其目標是“英國勢力范圍”內的和闐;德俄之間甚至達成默契,德國隊挖掘吐魯番,俄國隊則負責庫車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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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普爾熱瓦爾斯基的中亞考察,直接得到沙皇、外交部、陸軍部和總參謀部的支持,旨在為俄國侵略中國西北搜集情報。
斯坦因向英屬印度政府申請經費時,也強調其考察將為測繪該地區路徑地形,提供實際幫助。
1900年5月,斯坦因憑借英國政府的交涉,獲得了中國護照,進入新疆。
在喀什噶爾,他通過英國駐喀什代表馬繼業尋求幫助,又借助地方官員潘震的影響力,順利在和闐等地組織人力發掘。
這種通過外交施壓與地方運作獲取的便利,為他們劫掠文物鋪平了道路。
1907年,斯坦因抵達敦煌。
此時,道士王圓箓已于1900年意外發現了藏經洞,洞內堆滿了公元4至11世紀的寫本、絹畫等文物約六萬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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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甘肅學臺葉昌熾曾建議將這批文物運往蘭州保管,但因經費短缺,最終僅在1904年下令由王道士就地封存看守。
斯坦因利用潘震寫給敦煌縣令汪宗翰的介紹信,成功接近了王道士。
他并未強取豪奪,而是巧妙地利用了王道士的虔誠與無知,以及對修繕洞窟的渴望。
最終斯坦因僅以少量“功德錢”,4錠馬蹄銀,便從王道士手中換取了九千余件文獻和五百余幅絹畫,其中就包括編號為S.1477的《祭驢文》寫卷。
1908年,法國漢學家伯希和接踵而至,以同樣方式獲取了大量精品。
這些瑰寶,就這樣流散異域,潘震、汪宗翰等地方官吏,并非有意賣國。
潘震曾反復詢問斯坦因為何要將這些古文書運往西方,顯露出不解,他執行的是清政府允許洋人“考察”的指令,并提供人力物力協助,在當時體制下甚至被視為盡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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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則始終認為自己只是將佛經“布施”給“信眾”,換取修繕洞窟的善款。
真正的原因,在于整個社會文物意識的普遍缺失,以及面對西方列強滲透時的無奈與無力。
晚唐書生借驢鳴鶴軒諷喻時弊,千年后他的泣血之作,卻連同整個敦煌寶藏,淪為列強的戰利品,這是莫大的悲哀。

敦煌文物的劫掠與流散,刺痛了國人的神經。
這種切膚之痛最終催生了行動,五四運動后,民族意識高漲,知識界率先覺醒。
1927年,中國學術團體協會與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簽訂協議,史無前例地規定了考察所得文物全部留在中國。
這份協議的簽訂,標志著中國社會文物主權意識的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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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5月24日,國民政府頒布《古物保存法》,明確規定古物保管委員會是考古與文物保護的最高專司機構,無該委員會與教育、內政兩部合頒之發掘護照而私自發掘者,以盜竊論罪。
法律的出臺,為文物保護筑起了制度屏障。
同年,當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試圖憑借哈佛燕京學社的資助,再次進入新疆時,盡管在外交壓力下獲得護照,但護照權限模糊。
當他在新疆進行發掘后,中國中央政府迅速反應,時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的傅斯年先生積極奔走,最終促使政府取消了斯坦因的護照,將其監視出境,并沒收了其盜掘所得文物。
法律能阻止新的盜劫,卻無法讓已流失海外的珍寶瞬間回歸。
包括《祭驢文》在內的大量敦煌文獻,仍散落在英、法、俄、日等國的博物館和圖書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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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這些文明瑰寶,以新的形式“回歸”并服務于更廣泛的人群,科技的進步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能。
2022年6月,敦煌研究院與騰訊互動娛樂達成合作,成立“文化遺產數字創意技術聯合實驗室”,不到一年時間,即2023年4月18日,雙方合作的重大成果“數字藏經洞”正式上線。
項目首先通過毫米級精度的激光掃描和超高清數字攝影,獲取莫高窟1600米外崖面的詳細數據,精確復原了莫高窟標志性的“三層樓”及包含藏經洞的第16、17窟的外觀與結構。
隨后,運用游戲引擎強大的物理渲染能力和全局動態光照技術,對采集的海量圖像進行處理,構建出包含9億多面的超擬真三維模型。
這使得用戶能在數字空間中沉浸式地“步入”復原的洞窟,感受清晨陽光逐漸照亮壁畫、佛像的細節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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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驢文》中那位晚唐書生,曾為他的驢子卑微祈愿:“愿汝生于田舍家,且得共男女一般看。”
他渴望伙伴能逃離苦難,獲得平凡卻溫暖的歸宿。
千余年后,書生泣血寫下的文字,文本雖仍流落他鄉,此后或可依托數字技術,在虛擬空間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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