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被想象力綁架的“魔都”,而是一個可以安放真實情感、真實疲憊、真實快樂的家園。」
“在上海喝蜜雪冰城,東方明珠會變成防御塔攻擊你。”
“用安卓手機拍攝東方明珠,它明天就得拆掉重建。”
“拼多多到上海自動卸載。”“吃飯低于500立馬被遣返。”
近期,關于上海的“規則怪談”刷屏網絡。它源于網友對上海“高消費、重品味”印象的夸張演繹:一邊是蜜雪冰城、拼多多這些“接地氣”的符號;一邊是東方明珠等代表“精致魔都”的地標——兩者被拉入一場荒誕“懲戒”,仿佛只要“不夠貴”,就必須接受城市的“制裁”。
![]()
(網友制作的“東方明珠”制裁“蜜雪冰城”圖)
網友們心領神會地接過話頭,樂此不疲地添磚加瓦:
![]()
(“上海規則怪談”各類梗圖和評論)
事實上,關于滬的傳說早已在網絡世界里生根發芽。“滬簽”、“滬幣”、“滬爺”……種種“滬學”想象,共同勾勒出一個擁有獨立“貨幣體系”和“準入制度”的魔幻上海,一個會自動勸退不合“腔調”人與物的城市劇場。
![]()
(網友虛構的“上海拒簽”梗圖)
笑聲背后,真正觸動集體情緒的,不是東方明珠是否真的會“開火”,而是這種借助消費判斷歸屬的隱形邏輯。它讓每個都市人都像是在生活的“臨時副本”中,時刻擔心因為“不夠格”而被系統清除。
1
“物”的標簽,“城”的準入
“滬學”建成,非一日之功。
“盤要大,量要少,空的地方撒點草,抹點醬,撒點渣,賣給滬爺八千八”——“賣給上海人”的段子最早調侃的是符號溢價:同樣的咖啡貼上“手沖限定”就身價倍增,同樣的面包換個“法式古法”包裝就格調陡升。而消費力旺盛的上海,自然成了這套“定價邏輯”最理想的市場。
![]()
(精致食物評論區下常出現“賣給上海人”)
漸漸地,從虛擬的“滬幣匯率”,到煞有介事的“滬簽”制度,網友們在調侃中構建出一整套近乎嚴密的“城市準入體系”:品牌能不能進、穿著符不符合、外賣點得精不精致,都仿佛成了這個魔都的通行護照。
![]()
(網友調侃“滬簽”)
上海的真實面貌或許并非如此刻薄,但這種荒誕夸張之所以刺痛人心,恰因為它精準命中了所有都市人內心深處最普遍的一種情緒:關于“生活資格”的集體焦慮。
“滬學”表面講品味,實則在劃線定級。你穿什么、用什么、點什么,構成了一套無形的算法,終點指向“合格的城市人”的評定。
在這里,品味成為一種心照不宣的區隔機制。它清晰地將某些品牌、某些物品劃為“低端”、“不入流”,從而含蓄地將使用它們的人,請出了精致生活的劇場。
![]()
(布迪厄《區隔》談社會階層如何通過文化消費來實現區隔 @社會學撓墻貓)
當物品被賦予超越實用性的符號意義,消費就不再是簡單的選擇,而是一場日復一日的身份表演。你消費什么,決定了你被放在哪一層;而你站在哪一層,最終定義了你是誰。
而上海,恰好是這場符號游戲最理想的舞臺。從昔日的“十里洋場”到今天的國際金融中心,它始終以“精致都市”的角色活躍在公眾想象里,為“滬學”的誕生提供了最肥沃的文化土壤。
城市從不拒人于門外,拒人的,是那些以消費為準繩的無形劇本。想要“配得上”它,就要不斷出示自己的生活證明:賬單、單據、朋友圈和精致打卡照。
![]()
(網友模仿“滬言滬語”)
“東方明珠攻擊蜜雪冰城”的想象之所以流行,恰恰是因為它用一種最戲劇、最奇觀的方式,將這套潛規則展演出來。城市地標變成了這套消費等級制度的執行者,用“幽默”的方式驅逐那些“不合格”的元素。
2
架空的“魔都”,懸置的歸屬
“上海規則怪談”之所以能激起如此大的漣漪,或許恰恰因為它戳中的是超越上海的,屬于所有都市人的集體心緒。
我們調侃的,不是城市本身,而是它背后那份懸置空中、無處安放的歸屬感。“北漂”“滬漂”“深漂”,一個“漂”字,道盡了失重與無根的惶恐。
在知乎,“在上海月入多少才算體面生活”的問題有超過數千萬瀏覽量,答案從8000元到5萬元不等。豆瓣“上海租房”小組里,關于“預算3000能在上海租到什么房子”的帖子總是引發激烈討論。當基本的居住需求都需要精打細算時,“夠不夠格留在這里”確實成了每個人心中的疑問。
現代人就像生活在一個永恒的“臨時住所”里,隨時準備收拾行囊。這種“暫住感”讓我們時刻處于防御狀態,生怕因為某種“不合格”而被淘汰出局。
![]()
(“滬爺”與“外地人”都感到漂泊 小紅書@遲曜Lurien)
于是,城市生活儼然變成了一場關于“資格”的持續考試。我們小心翼翼地學習著“正確”的消費方式。這種學習是痛苦的,因為它的核心邏輯是:你的存在需要證明。
![]()
(瑪雅·安吉羅談論“歸屬”與“融入”)
消費主義最狡猾的敘事,便是將“融入”與“歸屬”悄悄地混為一談。它向我們兜售一種虛假的承諾:只要買對了東西、住對了地方、選對了品牌,就能獲得那種“我屬于這里”的安全感。
可當潮流更迭,新的“標準”出現時,新一輪的焦慮便卷土重來。在追逐融入的道路上,我們離真正的歸屬,越來越遠。
《殺死一座城市》曾警告,城市并不會自我死去,它是被“一種生活方式、價格標簽、文化資本”一點點消解的。我們今天調侃“蜜雪冰城被驅逐”,實際上是在暗示:城市精神正在被一種單一的邏輯——只歡迎昂貴消費——所窄化。當一座城市開始過度用消費門檻篩選居民,當“夠不夠格”成為存在的前提,我們或許正在見證其包容性的無形磨損。
三毛說:心靈若是找不到棲息之所,到哪里都是在流浪。當歸屬感懸置,每個人都在參與一場關于“資格”的競技,沒有人能真正放松。
![]()
(加繆筆下始終在高空等待的鴿子 @老麥)
加繆筆下那些“在大地上盤旋,想要降落”的鴿子,找不到一個可以停靠的地方,恰如我們,都在尋找著某種確定的歸屬,卻發現腳下的土地始終在流動。
3
重返“局內”:以在場定義“夠格”
我們一邊在批判一個“懸浮的上海”,一邊卻又在無意中參與了另一種“懸浮”——對真實城市生活的懸浮式想象。
“滬學”“規則怪談”塑造著一個被高度臉譜化的上海:脫離地面、脫離大眾、僅由奢侈品廣告、米其林餐廳和精致生活方式構成的“奇觀之城”。它懸浮在消費主義的云端,光鮮得沒有溫度,精致得沒有煙火氣。
但這個被反復書寫的扁平“上海”,其實是一個不存在的城市。
![]()
(網友討論“被妖魔化的上海” @吃紙)
在解構“魔都”的同時,我們或許也該對自己誠實。
我們也曾在某些時刻,悄悄為它的精致動容。不是因為我們崇拜那種生活方式,而是因為我們也曾短暫地,在一頓好飯、一次城市漫游里,找到了喘息的縫隙。
因此,問題的關鍵從來不在于精致本身,而在于精致何時被異化為了區隔的工具。我們需要做的,是將精致從“資格證明”的重負中解放出來。
![]()
(網友分享“重新愛上上海的幾個鮮活瞬間” @天才女友GC)
真正的精致,應該是安頓自我的方式,而非區隔他人的武器;是疲憊生活里的自我犒勞,而非用以攀比的社交籌碼。它可以是對生活品質的追求,是偶爾的儀式感,是對美好事物的欣賞——唯獨不該是用來證明“我比你更有資格”的工具。
真正的城市歸屬感,從來不是建立在消費清單上,而在生活痕跡里。
真實的上海,生活著2500萬具體的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過著你我再熟悉不過的日常:在清晨的地鐵里擠成相片,為下個月的房租賬單而盤算,在深夜的便利店買走最后一盒打折便當...
正如簡·雅各布斯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中所說:“城市之所以能為每個人提供些什么,恰恰因為它是由每個人創造的。”這些滾燙、粗糲、充滿生命質感的“在場”,不是“不夠格”的注腳,而是構成這座城市肌理的、不可或缺的細胞。
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被想象力綁架的“魔都”,而是一個可以安放真實情感、真實疲憊、真實快樂的家園。潮流的喧囂自有浪退之時,而你我滾燙的日常,才是這座城市最真實的心跳。
![]()
(上海的萬家燈火 @虞山客)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在同一片天空下,每一扇窗里都住著一個完整的人生,每一種生活都有它的重量。
我們都在這座城市里,尋找著幸福的可能。
(圖片素材源于網絡)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