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打臉總是來得那么快。
昨天,我的《釋永信風波背后袈裟與西裝的撕裂》一文發出去兩小時,少林寺官網官宣,稱這位執掌寺院近三十年的方丈涉嫌刑事犯罪,包括挪用侵占項目資金、嚴重違反佛教戒律、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并育有私生子。目前正接受多部門聯合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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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寫上文,而且在文章中,基本沒敢多談釋永信本人的事,就是因為此前媒體詢問少林寺,得到的回應是“等官方消息”“不清楚”。
寫作此文時,我還在想,要充分汲取之前的“教訓”,沒有官方定論,釋永信就還是天下第一寺的主持,是名人,擔任過政協第十二屆河南省委員會常務委員、且至今為止仍任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文字稍有差池,就又會被尊敬的微信公號審核團隊老爺們手起刀落、刪文甚至更嚴厲的處罰了。
沒想到呀,沒想到,兩小時后,曾經的“少林掌門”,從“高僧”變成了“嫌疑人”。
一個出家人,住持天下第一寺,手握無數資源,卻在紅塵中翻了車。有人說他墮落,有大v罵他“千年淫僧”,但與其說釋永信是壞人,不如說他是權力結構的犧牲品。權力沒有籠子,天下第一主持也會走下神壇。
釋永信的人生軌跡,用“少年得志、中年得意”來形容毫不為過。十六歲出家,拜入行正方丈門下,隨后前往江西云居山、安徽九華山、北京廣濟寺等地參學,這種經歷在當時,堪比“海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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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他學成歸來,年僅十九歲,就被推舉進入少林寺民主管理委員會,協助方丈處理日常寺務。
一九八七年,行正方丈圓寂,年僅二十二歲的釋永信接任管理委員會主任,全面主持寺院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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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不過是個剛成年的青年,卻已執掌一寺之重權。他是少壯派,是當時主持著力培養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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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正而言,釋永信能有今日之地位,不完全是靠上屆主持的栽培,而是靠主持少林寺后的一系列實干。
一九八六年,他組織人力物力挖掘、整理并出版少林武術典籍,成立拳法研究會,為少林武術的系統化傳播打下基礎。
一九八七年,他發起成立少林寺武術隊,后發展為武僧團,成為少林寺對外展示的重要窗口。
此后,他陸續創辦紅十字會、書畫研究院、中華禪詩研究會、《禪露》雜志、少林書局、網站、海外文化中心等,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將一個傳統寺廟打造成一個文化、宗教、商業三位一體的龐大體系。
釋永信不是那種躲在禪房里打坐的和尚,而是個能干事、干成事的“少林CEO”。他提出“少林學”概念,試圖將少林文化體系化,為后人留下可研究、可傳承的思想遺產。創辦的網站、海外文化中心,更是將佛教文化傳播至全球,打破了傳統宗教傳播的地域限制。
釋永信所做的一切,讓少林寺不再只是一個宗教場所,而是一個文化品牌、一個世界符號。
可問題是,權力這東西,是嗎啡,打多了就成了癮君子。
釋永信不是壞人,但他是一個被權力慣壞的人。
身兼少林寺住持、河南省佛教協會會長、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等多重身份,形成了一個幾乎無人可以制約的權力結構。在傳統宗教體系中,方丈是精神領袖,寺內無人敢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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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寺外,釋永信似乎是一個企業CEO。但現代公司治理中,CEO的權力受董事會、監事會、獨立董事等多重監督。但在少林寺的體系里,這種監督機制幾乎不存在。
釋永信所掌控的資源,遠遠超出了普通宗教人士所能觸及的范圍。少林寺早已不是單純的清修之地,而是一個龐大的文化與商業綜合體。從旅游收入、武術培訓、品牌授權到海外拓展,少林寺的經濟規模難以估量。
釋永信作為唯一的決策者,擁有對這些資源的絕對控制權。沒有制衡,沒有監督,權力如同野馬脫韁,遲早會失控。
釋永信不是第一個出事的宗教界人士,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他的問題,不是個人修行的失敗,而是制度設計的失敗。
所謂“上位者都會犯的錯誤”,不是指貪欲本身,而是指當一個人長期處于無監督、無問責的狀態下,很難保持清醒與克制。
釋永信年輕時的銳意改革,與如今的落馬被查,看似矛盾,實則統一。曾經是體制內的改革者,用現代手段激活了一個沉寂已久的宗教符號。但當他成為體制本身,成為那個無人可以挑戰的“權威”,他便也成了制度漏洞的受害者。
在這里,我們無法回避少林寺的既有框架和結構。嚴格來說,少林寺就是“四不像”。
從法律上看,少林寺登記為“宗教活動場所”,非國有,由宗教事務部門登記管理。不是國家機構,也不是私營企業。它有自己的財產管理組織,但這些組織如何運作、如何監督,法律沒有給出明確答案。
從產權上看,少林寺的土地屬于集體所有,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它建在嵩山之巔,卻連腳下的一寸土地都不屬于自己。
再看商業運作。少林寺的核心運營主體是“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這是一家由釋永信控股80%的私營企業。
也就是說,一個宗教場所的商業活動,是由一個私人控股公司來完成的。這種安排,看似合理,實則隱患重重。它既規避了國有資產管理的監管,又繞過了宗教活動場所非營利性的約束。少林寺的商業收入,既不進入財政體系,也不接受公眾監督,成為某種意義上的“灰色地帶”。
從治理結構來看,少林寺本體登記為非營利性宗教法人,但其商業運營卻由市場化主體承擔。“政企不分、教商不分”的模式,導致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釋永信既是宗教場所的負責人,又是商業帝國的掌舵者。
他身兼少林寺方丈、公司法人、河南省佛教協會會長、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等多個頭銜,幾乎集所有權力于一身。而這種“一身多職”的身份,讓監督變得形同虛設。
誰來監督他?宗教事務部門?他們只管登記和備案,不管日常經營。
佛教協會?那是他自己的上級單位,也是他本人擔任要職的地方。
公司董事會?那不過是他自己和幾個親信。
社會公眾?少林寺的財務信息并不公開,外界無從得知其真實收支。
媒體?少林寺不是上市公司,沒有信息披露義務。
真空地帶,最容易滋生權力的腐敗。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屬于哪個體系,該接受哪種監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釋永信就像一個“隱形的國王”,權力無限,問責無門。
年輕時是改革者,后來成了守成者,最后成了權力的俘虜,類似的故事太多了。釋永信的故事告訴我們,沒有監督的權力,無論披著多么神圣的外衣,最終都會走向失控。
佛之所以為佛,是因為脫離凡塵;而當佛開始涉足凡塵,他就有了七情六欲,貪嗔癡慢疑。
權力必須被關進籠子里,哪怕這個權力掌握在少林寺主持手中。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曾經做過好事,就原諒他后來做過的壞事。
同樣,也不能因為一個人犯了錯,就抹殺他過去的所有貢獻。釋永信對少林寺的貢獻不能抹殺,他對佛教文化傳播的努力值得肯定。
但他對戒律的違反、貪腐等行為,也必須接受法律與道德的審判。
釋永信的故事,是一堂關于權力、制度與人性的公開課。
我們常說,人不能太貪,但制度更不能太松。如果一個寺廟主持可以一手遮天,那這個體系本身就出了問題。
而今囚車駛過山門,香客仍爭搶“永信開光”手串。信徒們懷揣著虔誠與敬畏,將“佛的化身”奉為心中至高無上的存在,質疑與監督的念頭,仿佛是對神圣的褻瀆,被深深掩埋在信仰的土壤之下。
然而,在這看似堅不可摧的信仰壁壘面前,誰來擔當起這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監督重任,守護宗教純粹的本真呢?
全文完,本文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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