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沒臉見人

才知道，摔傷，是一種傳染病。

上周，和幾名畫家小聚，席間有位老友，幾個月未見，得知她摔裂了肋骨，在家休養小半年，那天頭一回出來吃飯。第二天，我就摔傷了。

第二天，請吃飯的師弟去年剛摔斷了腿，上次見他，還有他的兩個好友，說起來，一年之內，他們仨分別摔了一次，胳膊腿上都留有手術清晰的印記。

和他們相比，我幸運多了，至少，摔得沒那么嚴重，那天晚上，吃完飯，騎著新買的電動車回家，幾乎整條英雄山路都在修，馬路上有碎石子看不清，我在一個路口一剎車，感覺輪子一滑，人就出去了，手腕、膝蓋、上嘴唇和下巴蹭出了血。

說起來倒沒有什么，但要等傷口愈合、結痂、再脫落，總得過上一陣子，如同祖國統一大勢，屬于時間問題。看了看日程表，這一陣子有要錄的節目，要參加的活動，要開的會，一項一項地推，一個一個的給人說不好意思，再附一張抹著碘伏的照片過去，好在都能理解，有的還專門往后推了時間，比如原本有檔在錄的新節目要趕今年的櫻桃全部摘下前拍攝完，現在，要等我臉上的血痂掉下才行，如今，血痂和櫻桃爭分奪秒，看誰下得快。

不摔破真意識不到，臉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盡管自己看不見，但在別人眼中，我還少不了靠臉吃飯。

靠臉吃飯是我年輕時的夢想，我以為早就破滅了，沒想到悄悄地實現了，悄悄到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所以說，人總要有夢想，要不然，現實怎么能照進夢想呢？

現實就是現實，被現實摔破臉，也不能和現實撕破臉。這幾天和我聯系的，說來也巧，有腿剛摔斷一百天的，還有前兩年年從北京跑到四川摔斷腿的，讓我感覺人若未摔過，仿佛枉費了一生。

摔破臉也有好處，先是免了拋頭露面的煩擾，過去每年夏天，我都要曬得黑上一圈，等到中秋才能恢復過來，這次，可以在家養小白臉了，而且堂而皇之。可以穿“泄”了的衣服，舒服地呆在家里，喝大茶，讀小書，奢侈地揮霍時間。不由感慨：浮生難得半日閑，再長就是摔破臉。

于是，學著追劇，找了一部高分的諜戰片，里面的地下工作者動不動就被抓起來拷打，看著他們傷痕累累的臉，我心想這得擦多少碘伏？玩游戲，看看去年通關了的《黑神話悟空》又有什么更新，再聯網對戰《街霸》，回憶一下無敵的少年時光，無奈對手水平太高，三下五除二，就看到我選的角色變得鼻青臉腫，提醒我趕緊去抹藥了。

再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安心吃飯。“想吃點什么，就吃點什么”，聽起來有些不像是摔破臉，但摔破臉就可以做到，像是占了大便宜。這些年，手機里存了天南地北的美食店鋪，甚至賣菜小販的聯系方式，只要不要求包郵，快遞都方便，平日只能掐著時間下單，如今手機劃拉幾下，就從河南發來了荊芥，貴州發來的米粉，還有四川自貢的冷吃兔，兩三天就上了餐桌。正逢端午，冰箱里還有分別來自江蘇和山西的粽子，也能仔細對比著品嘗一下。山西的粽子是黃米的，尤其香；江蘇的粽子分南京、蘇州、鹽城三地，還入選了米其林。于是，我心里默念著《茶館》里的臺詞：“大英帝國的煙，日本的“白面兒”。兩大強國侍候著我一個人，這點福氣還少嗎？”

更大的好處，就是騰出一個大空，還還稿債，盤算了一下，最近有文章，有書稿，有情景劇本，還有脫口秀的稿子，都是沒能推掉的，壓了一大批，趁沒臉見人，把沒寫出來的統統寫出來，把寫出來的好好改一遍，給人家一個有頭有臉的交代。盡管屬于閉門造車，但出門車太多，還是在家造得安全。

沒臉見人，不能去見天地，見眾生，卻可以見自己。想來，若臉真的如此重要，自己還是應該少露點臉。尤其在這個人人露臉的時代，爭著去露臉未必是一件好事。看到幾個自己熟悉的朋友，原本都可以不用露臉，但這些年最終還是選擇了露臉，我不能說這樣有什么不好，確實有擺在面前的好處，但那些好處不過是臉上的好處，一不小心，就會擦傷，哪怕是到時候急剎車，也充滿不確定的風險，像我一樣沒臉見人。

最后聲明，最近，都別見面，否則，我真的無顏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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