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下被摧毀的東亞女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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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國女作家韓江。

今年諾貝爾文學獎由韓國作家韓江獲獎，算是一個讓人蠻意外的消息。三年前，韓江的新書《素食者》新版中譯本出版的時候，出版社給寫作者祁十一寄去了樣書，本文正文為祁十一當時為新書撰寫的書評。雖然正文為2021年書寫的，但內容毫不影響今日重讀。

● 韓江獲得2024諾貝爾文學獎。

韓江在《素食者》里以“素食”為切口，將無形的東西有形化，刺破了針對女性的共謀與暴力。書是好看的，如果是女性，或許會尤其共鳴。韓江書寫的，是東亞女性司空見慣卻又無聲無形的暴力、控制、束縛、貶損。它就像空氣，像枷鎖，像繩索，纏繞在每一位女性身上。

撰文 | 祁十一

編輯｜核桃仁

● 韓江與她的作品《素食者》。

一個國家的社會土壤，是會孕育出相關文學作品的。所以在韓國，前兩年有大火的《82年生的金智英》，也有這本得到布克國際獎的《素食者》。它們，無不揭示了韓國女性的生存狀態，那遠遠算不上被尊重、被當成一個人的狀態。

如果說《82年生的金智英》以一種寫實的手法，讓人看到韓國普通女性不算理想的生存狀態。《素食者》則以更加文學的方式，講述了一個女性被摧毀的一生。在暴力、忽視、奴役、毫無愛與尊重的環境下，她如何被家人圍剿，如何在壓抑和沉默中發瘋，又如何在社會體制中被踐踏，直至走向最后的毀滅。

女主英惠開始吃素，可是沒有一個人心平氣和地問她、和她交流討論吃素的原因，她心底的恐懼更是無人訴說。幾乎所有人，都只是想要改變她、強迫她，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她，讓她恢復吃肉。

她的丈夫對她冷漠以待。從一開始，他只是看中她身上的平凡、她會做飯的技能。他不過是想要找一個保姆罷了，以及讓自己成為已婚的人。擁有婚姻身份，對一個東亞男人來說是重要的。就像書中所寫，他去參加上級領導的宴請，請的都是夫妻。

● 電影《素食者》。

就好像，在東亞社會，人們默認已婚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一個有擔當的、值得信任的工作伙伴。而作為附庸的妻子的表現，對于他的升職也非常重要。

可惜，吃素的妻子，因喘不過氣感到壓抑而不戴胸罩的妻子，沒能讓他滿意，也讓他在職場被眾人疏遠。但即便到了如此地步，他也從未去關心妻子，只是感到生氣和懊惱，并決定向妻子的娘家人提出這一重大問題。

在讓英惠吃素的故事走向深入的時候，作家韓江讓她的家人一一登場，也一步步揭示出了她有著怎樣的家人、經歷了怎樣的過往，又為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故事的最激烈部分，便是在她的父母來到首爾之后。為了讓女兒吃肉，母親嘗試把肉送到英惠的嘴邊，以母愛之名”為了你好“，勸說英惠，卻沒有問過一句：怎么了？你是怎么想的？

● 電影《素食者》。

父親用了暴力手段。他讓英惠的弟弟按住她，讓她無法動彈，然后直接掰開嘴，把肉送進了她的嘴里……他是家里至高無上的權威，他說的話每個人都要聽從，沒有人能違背他的意志。一旦違背，結局就是暴力。小時候，他便是如此對待英惠三姊妹。

父親的作為，將一切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成為把英惠推向深淵的關鍵因素。從小就習慣了沉默隱忍的英惠，從開始吃素起，就已是沉默中的爆發，悄無聲息的反抗。當遭遇了父親的暴力反對后，她的反抗變得更激烈——以死抗爭。

那是真正的絕望和報復，就像，所有那些無法承受大人暴力的孩子會選擇的決絕反抗，抹去自己的生命——當那些大人以無論何種形式強迫、壓制、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他們。

她不是沒有走向愈和的可能。那個治愈者，來自身為藝術家的姐夫。但也是姐夫的所作所為，姐姐的傷心和憤怒，讓她走向最后的崩潰。

姐夫因為她身上那顆痣，對她升起了藝術欲望，在她身上畫滿了色彩鮮艷復雜的花朵，并拍下了視頻，做成作品。可他不滿足，藝術到了深處，走向了人心底最深刻、最暗處、最底部的欲望，他想要交媾，自己也化身那個渾身畫滿花朵的人，讓兩個”植物“人互相交纏，并拍下這幅畫面。世俗人倫、親戚關系、道德規范，一切邊界都阻擋不了它的發生。

她是無所謂的，她喜歡的只是那些畫在身上的花朵，產生欲望的，也是同樣畫滿了花朵的人——無論那個人是誰。而在一切發生后，她喃喃自語：從今往后，應該不會再做那些噩夢了吧。正是那些吃肉的恐怖的夢，讓她成了素食者，也讓她陷入深淵。

可是，姐姐的到來，讓一切最后崩潰。身為妻子的她，無法接受丈夫對精神不穩、正在服藥的妹妹做出這種事，于是把他們二人送進了精神病院……

● 電影《素食者》。

姐姐的故事，成為最后的悲劇。故事變得無比悲哀：這個社會的一個受害者，將另一個受害者推向了最后的毀滅，卻又要承擔起毀滅的后果。兩個弱者，在社會的邊緣角落暗自神傷、痛苦交加。惡、施惡的強者、一切的源起，卻不知在何處神隱。

姐姐是以另一種方式活下來的女性，是暴力之下取悅討好、卑微卻又堅強的幸存者。獨自從家鄉來到首爾打拼，以一己之力做生意并取得成功，但內在早已疲憊不堪，差一點便走上了自絕之路。

可即便是她，也充當了一次暴力的使者，將妹妹關進了精神病院，讓妹妹停在了與治愈一步之隔的地方。

這便是最可怕以至于有了些許荒謬可笑之處：當一個社會病入膏肓，惡處叢生，它便會將任何一個受害者瞬間轉變為施害者，讓弱者抽刀向弱者。而最后的惡果，是所有的弱者承擔。

但，最后的最后，強者也無法幸免。那已不算是新聞的新聞——韓國是人口出生率墊底的國家，生育率跌破1,也就意味著自1970年以來，韓國女性終生生育的孩子不到1人。而眼下，超六成的年輕人，不愿生孩子。所以早在2006年，牛津教授就推斷，韓國有可能是最早自然消亡的國家。

在這樣的地方，誰又無辜呢？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韓江

系列作品

《素食者》《不做告別》

《植物妻子》《白》《失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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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祁十一，現居成都，一個晃晃悠悠的寫作者，喜歡寫作和體力活。

本文配圖均來源于網絡，版權屬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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