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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央視財經《天下財經》報道,近日,國產游戲《黑神話:悟空》正式上線。該游戲中的眾多取景地也受到玩家關注,其中山西省隰縣小西天備受關注,景區門票訂單出現翻倍增長的現象。那么,小西天到底是個什么所在?她為什么能夠得到游客如此的青睞?
30多年前,我曾在隰縣待過兩年,與她朝夕相處,后來,我寫過一篇《小西天的影像》,對我和她的機緣以及她的前生今世都作了詳細的追述,這篇文章也許能解答人們心中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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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西 天 的 影 像
文/李琳之
小西天又稱千佛庵,地處呂梁山深處的鳳凰山巔。
鳳凰山本來是一座無名山。
380年前的明朝末年,天災人禍,戰亂頻仍,民不聊生,餓孚遍野。從10歲起就落發出家的五臺山火場寺僧人東明和尚看到百姓饑寒交迫、流離失所的凄慘景象,便暗在佛祖像前發愿,要普度天下眾生。從此以后,為能覓得一方凈土,修寺供佛,東明身披袈裟,手捻佛珠,一瓶一缽,開始云游四方。東明東奔西波,風塵仆仆,足跡遍至普陀、天臺、武夷、天竺、匡廬等名山大川。
一日,東明游至山西隰州,發現城西北隅有一山“負乾向簨,形類鳳凰。中為身,南北巖展翅而前,兩液細流,涓涓不絕。”“山形倚伏,俱含飛動之情;脈絡縱橫,實挾回翔之勢。”東明不覺眼中一亮,大喜過望,口誦“阿彌陀佛”,喃喃自語:“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真乃山重水復,柳暗花明也。”
此時的東明和尚已是年過半百,兩鬢染霜。幾十年雖竹杖芒鞋,廣結善緣,然心中宏愿無法實施,心中不免凄然。今突遇此千載難逢、宜于禪林的風水寶地,真是不勝驚喜,一時看得魂飛魄蕩。
東明駐足仰觀,不覺越看越愛。他覺得眼前的無名山就是一只活靈活現、形肖神似的鳳凰靜態凝固物。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故事在佛家傳誦已久。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鳳凰將要餓死的時候,饑不擇食地張口囫圇吞下了佛祖如來。如來佛法護身,居然毫發未傷,安然無恙,遂剖開鳳凰的肚子得以生還。后來如來“仇將恩報”,反認鳳凰為自己的母親,并封鳳凰“孔雀大明王”,鳳凰從此就成為人世間幸福的使者。但此后每500年,鳳凰就要背負著積累于人世間的所有痛苦和恩怨情仇,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以生命和美麗的終結換取人世間的祥和與幸福。在肉體經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輪回后它們才能得以重生。浴火新生的鳳凰,其羽更豐,其音更清,其神更髓,成為美麗輝煌、恒久永生的火鳳凰。
此刻,這個寓涵著鳳凰不畏痛苦、義無反顧、不斷追求、提升自我的執著精神的佛教典故讓東明和尚喜極而泣:“深山有古剎,飛鳳馱佛來。老衲奔波一生,終可在此天賜寶地筑庵建剎,普度眾生,得償所愿矣”。
東明思想至此,心下豁然開朗,輕誦佛號,納頭便拜,并朗聲發愿:“自即日起,宣講佛法,廣為化緣,在此山巔結廬建寺,供奉千佛,營造西天極樂世界,普度天下眾生。”
東明和尚大概沒有想到,他這一拜,竟“拜”出了一個讓后人仰望的名山古剎,“拜”出了一個中國懸塑藝術史的奇跡,也把他自己“拜”成了鳳凰涅槃的化身。
東明感念于鳳凰涅槃的犧牲精神,決定給這個外形酷似鳳凰的無名山起名為鳳凰山。
從那天起,這個沉寂孤獨了數萬年歷史的鳳凰山巔,便出現了一隊又一隊運磚上瓦、起土挖槽、衣衫襤褸的泥瓦工匠,“叮叮當當”“哐哐啷啷”修墻筑廊的聲音不絕于耳。
這個時候,正是1629年,在遙遠的意大利帝國,在天主教圣地梵蒂岡,一個叫凡尼·洛倫佐·貝尼尼的意大利藝術家正在端詳著他一生中最輝煌的藝術精品——圣彼得大教堂里莊嚴肅穆、氣勢恢宏的青銅華蓋和豪華典雅、光芒四射的圣彼得寶座雕塑。
偉大的凡尼·洛倫佐·貝尼尼當然不會想到,在遠隔千山萬水的中國明朝的偏僻深山里,一群由一個游方和尚指揮的民間烏合之眾,竟然能打造出一個可以和他精湛作品相媲美的東方佛教藝術奇葩——俗稱小西天的千佛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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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明和尚的理想是建造一個可以供奉千佛的西方極樂世界的宏大廟宇。他的本意是借“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寓意來清修戒行,普度眾生。尤其是鳳凰山東西走向,越往東地勢愈高,至峰巔則高達1千多米的海拔,居高臨下,樹木蔥蘢,祥云繚繞,霧氣騰騰;四面是峰巒起伏的高山屏障,狂風不至,和風習習,猶如仙人吐納;溝底是蜿蜒回旋的響水河,波瀾不驚、流水潺潺,仿佛瓊瑤天池。
恍如夢境的人間西天最佳場所,在東明和尚看來,卻有一點美中不足,那就是鳳凰山巔局促狹小,很難容納浩大繁奢、包羅萬象的西天諸“相”。
佛教信眾認為,倘若一心修行念佛,人死之后,世間留下的只是軀殼,靈魂將往生西天。西天是佛教徒的精神向往,是沒有痛苦煩惱,只有幸福快樂的西方凈土。這里是諸佛菩薩、四大天王、四方三圣、十八羅漢的寄居之地,是眾多的人面飛天、神鳥仙鶴仙游翱翔的樂土,也是諸多氣勢輝煌、富麗堂皇的天宮廟宇森嚴壁立的莊嚴場所,區區一塊彈丸之地如何能蘊含如此豐富的內容,又怎能表現出西天極樂世界蓬勃恢弘的氣勢?
見多識廣的東明和尚陷入了無計可施的苦思冥想中。他訪寺院,走官府,覓得眾多能工巧匠,集思廣益。一次次描繪出心中的宏偉藍圖,又一次次撕掉圖紙,重新構思,反復設計,寺廟的布局,佛像的位序,泥塑的比例,顏色的搭配……東明和尚的臉上終于再一次有了笑容,他接受了那些毫無名氣但造詣非凡的泥塑家和繪畫家的意見,決定采用懸塑和半身傾斜的技術工藝,窮盡所有空間,或大或小,或懸或掛,或坐或立;頭頂腳下,眼前身后,立體感突出,層次感躍然;小中見大,靜里含動,雜而有序,有限蘊含無限……東明和尚仿佛看到了未來的小西天玲瓏精巧的朦朧圖案。
至此,東明和尚已是胸有成竹,信心百倍。他雙手合十,輕誦“阿彌陀佛”,掃了一眼人聲鼎沸的工地,彎腰搬起一塊石頭,很吃力卻又充滿向往地一級一級臺階向上攀去……
15年的募捐化緣,15年的苦心勞力,15年的矢志不移,一個依山勢而建、地盡其用、錯落有致、巧奪天工的寺院極品赫然矗立在窮山僻壤的隰縣城畔。
東明和尚成為小西天落成后的第一任主持。他在悠揚頓挫的誦經聲中,在物我兩忘的默默奉獻里,慢慢修得更加神清氣朗,空靜澄明。
80歲時,東明主持沒有給自己的平生業績留下片言只語,微笑著,靜靜地走向了他所向往的西方極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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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年后,一個中年落發于北京岫云寺的僧人,50歲時云游至小西天,被云罩霧繞、崎嶇絕峭的“西天”景象震撼了。他沒有想到,虛無飄渺的佛界西天,居然在此有活靈活現的實物模型,居然模擬營造得如此惟妙惟肖。他懷著滿心的憧憬,輕捻佛珠,拾級而上,“道入西天”。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寺院內竟滿目荒涼,灰塵滿地,廟墻廢弛坍塌,佛像千瘡百孔。大雄寶殿的諸多雕塑也油漆剝落,東倒西歪,似乎很久無人問津。本已經臻入無我境界、幾泯去七情六欲的他,心猛地抖了一下:“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他虔誠地跪拜在端莊肅然的五佛塑像前,也像260年前的東明和尚一樣,剎那間下定決心,欲結廬此地,重整寺宇,再妝金身,超度眾生。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當他在佛祖面前發下宏愿那一刻,恰值天下大亂的清朝末年。
他披星戴月,艱苦卓絕,四處化緣,歷時整整20載,先后共耗資1300余金,組織無數的僧眾,從里到外,從上到下,對小西天進行了全面徹底的加固修葺,終使寺內佛像莊嚴殊勝,廟宇煥然一新,重新散發出了她熠熠的光彩。
佛祖不會忘記他,信眾和歷史當然也不會忘記他,這位出生于1851年河北清河縣的顯學禪師,俗名馬榮,在1934年他82歲時,完成宏愿、功德圓滿后,坐化升天。
一顆浴火重生后的魂靈悠悠蕩蕩地飄到了佛祖腳下,飄到了他夢寐以求的西方極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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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倏忽即過。
1960年代,一場破除牛鬼蛇神、毀寺滅教的大劫難突然從天而降。地處偏僻閉塞深山老林里的隰縣也未能幸免,和小西天遙相呼應的城南圣境寺(俗稱大西天),在民國時期首遭到災難性的打擊后,又一次面臨滅頂之災:僧人被逐,廟宇被拆,佛像被毀,燦爛輝煌的大西天一夜之間灰飛煙滅,蕩然無存。小西天眾僧驚慌失措,心驚膽戰,誰都不知道無妄之災哪一天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佛曰:世間諸災害,怖畏及眾生,悉由我執生,留彼何所為?
佛復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主持性堂禪師站了出來。他以佛家的慈悲情懷,對串連的紅衛兵和造反派熱情接待,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用奧妙無窮的佛法澆滅了他們狂躁的邪火,澆醒了他們沉睡的理智,“內不執于空,外不執于物”,終使這座明代明代建筑的藝術瑰寶免遭洗劫和破壞。性堂禪師“無所住而能生其心”,他四處查訪失落于大西天的25卷經書,并順藤摸瓜,歷時數載,一筆一劃地從外寺補抄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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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年逾八旬的性堂禪師卸任住持,自此,面壁打坐,潛心修禪。
有人贊美小西天云:
錯落鳳頭殿宇,
扶搖疑到西天。
鐘罄頻敲香裊繞,
梵聲直指心田。
佛祖拈花趺坐,
聞經羅漢欣然。
雕壁鎦金耀眼,
香花萬朵如鮮。
遠望飛天飄搖舞,
近聽迦葉低言。
鬼斧神工駭世,
傲然懸掛人間。
而我在悠揚婉轉、極盡美妙歌頌的郎朗詩聲里,在鬼斧神工、香煙繚繞的西天圣境外表下,看到和聽到的卻是三個和尚雙手合十的慈眉善目和那低聲呢喃的“阿彌陀佛”。
也許,這才是佛的本真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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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一場陰差陽錯的大學畢業分配,我得以來到曾是大西天遺址的隰縣師范任教,和小西天朝夕為鄰。
那兩年,我曾無數次徘徊在小西天端坐蓮臺、面容慈祥的佛祖塑像前,流連于造型優美、生動傳神的十大弟子間;我曾驚詫于“四大天王”、“四方三圣”懸塑姿容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更驚嘆于八大金剛的威武雄壯、虎虎生風。我懵懂于龍飛鳳舞的須彌山上三十三層“仞利天”佛傳故事和釋迦牟尼的本生傳說,也惑然在飄渺云頭上人面飛天、神鳥仙鶴之間;眼花繚亂的我看見了十二樂伎菩薩,身姿輕盈,溫柔高潔,飛來飄去地漫天撒花,也看見了琉璃圣境里“幻迤水云,偕隱渺羽翰”的銀海拂光——在不絕如縷的梵音中,在呢喃單調的木魚聲里,在祥云繚繞的金光閃爍間,我的心靈被徹底震撼了,震撼于佛教西天世界里這種祥和安樂的意境,同樣震撼于小西天里這種雕塑彩繪藝術的精彩絕倫。我似乎在這種種的震撼中隱隱地領悟了什么,卻又似乎傻傻的,尋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恍然間,25年的歲月逝去了。
那一天,當我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梵蒂岡圣彼得大教堂由凡尼·洛倫佐·貝尼尼親手雕塑的氣勢如虹、異彩紛呈,煥發著璀璨光芒的圣彼得寶座雕塑時,莫名其妙地,我的腦海里居然閃現出了20多年前小西天那熟悉卻又模糊的影子。我搜腸刮肚地想讓這個影像更清晰一些,而結果卻是更加茫然無緒,腦袋里渾渾噩噩,一片空白,甚至于連最應該記住的大雄寶殿里佛祖釋迦牟尼的外形容貌都變得更加朦朧、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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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候,我的眼前忽然金光四射,一片燦爛,耳際也仿佛聽到了悠揚婉轉的裊裊梵音,慢慢地,三個并排盤腿打坐、低眉合眼、手捻佛珠、虔誠誦經的老和尚的清晰形象,就飄然而起在這金碧輝煌的光圈里,不斷地擴大、擴大……
一眨眼間,我看見三個和尚手中的佛珠竟突地變成了一副白燦燦的對聯,遒勁的筆跡銀光閃閃:
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
種甚因結甚果;
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
欲求佛先求心。
驀地,一切都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三個老和尚在驟然而起的熊熊火焰中冉冉升起,越升越高,越來越遠……
?? 作者 /李琳之
2013.2.24.于龍城鞭炮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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