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之歌》：中國最早一首亡國皇族對亡國之君失德怨恨的詩歌

夕照洛汭

《五子之歌》的故事最早出現于《尚書·夏書》中，大意是說，太康喜好安樂，喪失君德，百姓因此心懷不滿。太康到洛水南面去打獵，樂不思蜀，被有窮國君主后羿攔住而“軟禁”起來。太康的五個弟弟得知事情原委后，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遂作此歌追憶大禹的教導以為警示。

其一曰：“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

——皇祖曾有明訓：人民皇祖曾有明訓：人民可以親近而不可看輕；人民是國家的根本，根本牢固，國家才能安寧。我看天下，愚夫愚婦都比我強。一人多次失誤，若體察民怨豈能等到禍端露明？應當消弭于無形。我統御百姓，惶恐得像用壞索子駕著六匹馬；做君主的人怎么能不敬不怕？

其二曰：“訓有之，內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墻。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祖父的教誨這樣昭彰，可你在內迷戀女色，在外游獵翱翔；沉迷于飲酒、賞樂，建筑峻偉的大殿又大肆雕飾宮墻。這些事只要有一樁，就沒有不滅亡的。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底滅亡。”

——那陶唐氏的堯王，曾經據有冀州這地方。現在廢棄他的治道，紊亂他的政綱，就是自取滅亡！

其四曰：“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關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覆宗絕祀！”

——我英明的祖皇，是萬國的大王。有嚴明的法則和典章，傳給他的子孫。征賦和計量一視同仁，王家府庫充實豐殷。現在廢棄他的傳統，就等于禍及宗親又背叛了祖宗！

其五曰：“嗚乎！曷歸？予懷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郁陶乎予心，顏厚有忸怩。弗慎厥德，雖悔可追。”

——哪里可以回歸啊？我的心情傷悲！老百姓都仇視我們，我們將來依靠誰？我的心思苦悶，我的顏面再厚也感到慚愧。不愿慎行祖德，即使后悔又豈可挽回？

《五子之歌》是目前所見中國最早失國后的皇親國戚對“亡國之君”失德怨恨的嘆息，體現了中國最早、最原始的政治思想，即“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除《尚書·夏書》外，還有很多文獻都提到了“太康失國”，“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這件事，如《史記·夏本紀》就明確指出：“帝太康失國，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史記集解》還引孔安國話說：“太康五弟與其母待太康于洛水之北，怨其不反，故作歌”，如此等等。

洛，是洛水，即今天的洛河；汭，是指兩條河流匯合處。《說文》曰：“汭，水相入也。”洛之汭，即是黃河和洛水交匯處。《尚書·禹貢》云：“東過洛汭，至于大伾。”元代胡三省注解《資治通鑒》說：“水經：洛水東北過鞏縣東，又北入于河。夏五子傒太康于洛汭，即其地。”

洛汭風光

洛汭，即今河南鞏義河洛鎮洛口村一帶，在孝義鎮東15. 5 公里處。

《左傳·昭公元年》所謂“天王使劉定公勞趙孟于穎。館于洛汭”，也是指這個地方。

一般而言，兩河匯流處會有一條河流出現彎曲，會形成凸岸與凹岸。凹岸一側由于水的回旋半徑大于凸岸一側，時日長久就會造成凹岸灘地的水土流失，而沉積于凸岸一側，形成肥沃土地。所以古往今來，大凡“河汭”之地，大多稼穡稠密，漁獵發達，交通便利，人口眾多，文明程度較高，從而形成一種特殊的“汭文化”現象。

洛汭可謂是這種“河汭”之地的一個典型代表 —洛河本來是東西走向，但流經此處，因地勢北低東高，遂轉頭向北，匯入黃河。洛汭自古以來就是交通便利、經濟發達的文明圣地，即便到今天，洛汭所屬的鞏義市都還是全國綜合經濟實力百強縣（市）之一，是中原城市群、鄭洛工業走廊的重要節點城市和河南省直管縣市試點單位。

花地嘴遺址坐落于鄭州鞏義站街鎮洛河東岸一個較為平坦的臺地上，北距黃河與洛河匯流處僅兩公里。這里地勢較高，極目遠眺，洛河、黃河，以及方圓十幾里景物一覽無余。

花地嘴遺址發現有屬于公元前 1850 ～前 1750 年的“新砦期”文化層。 現存新砦期遺存的面積約 35 萬平方米左右。其中有四條環壕、環壕東南大門、兩個祭祀坑、數個灰坑。祭祀坑位于門旁，灰坑主要集中在遺址的西南處。四條環壕中的內三條相距頗近，勘探均為圓角方圓形，每條環壕的寬度也不一致；最外一條環壕距內三條環壕較遠，勘探距離為 150 米左右。此條環壕較寬，剖面為梯形，表面寬度約 16米左右，深約 8 ～ 9 米。經過勘探得知，四條環壕與外界的連接通道均在東南部位，并且都在一條西北—東南方向的直線上。

另從“城門”位置的初步解剖可知，內三條環壕的中間那條顯得窄淺，有可能是供建筑城墻時測水平線所挖。另外兩條較寬較深，估計與城壕有關。祭祀坑主要為不規則的圓形，系多次祭祀形成，發現其中有數具人骨，還有不少動物犧牲骨骼和青銅殘片等。

由四條環壕環抱的城址在長達 500 年的元中國時代的中原地帶出現，是個特殊的現象。新砦城址也不過才環繞著三條環壕，一直到之后 300 萬平方米的二里頭古城的出現，都沒有城墻矗立，而也是以四條環壕作為基本的城防設施。花地嘴遺址肇始的“大都無城”，可以看出和二里頭城址的淵源關系。

花地嘴遺址由四條環壕環繞護衛，表明其主人有較高等級的身份。遺址內挖掘出了埋有數具人骨、動物犧牲骨骼和青銅殘片的祭祀坑 ——這至少是有貴族身份才能參與祭祀或享受祭祀的象征。尤其是還在其中出土了琮、鉞、璋、鏟等玉器，更把其主人的身份推到了夏朝最高統治者的層面上。

我們在前文已經說過，在良渚文化以及以陶寺文化為代表的古國時代，玉琮是王權的象征，玉鉞乃軍權的象征，而玉牙璋被考古界認定為“帝賜禹玄圭，以告功成于天下”的象征的玄圭 ——這是大禹創建夏朝的標志性物證，也應該是夏朝帝王傳位的權器。

花地嘴遺址平面示意圖圖

花地嘴遺址出土了眾多的玉器，其中有一件高約 30 厘米，還比較完整的大型墨玉璋，在此前的中原龍山文化遺址中從來沒有見過，但在此后被考古界公認為是夏中晚期都城的二里頭城址中卻有發現，這等于暗示了花地嘴遺址主人夏王室身份的性質。

花地嘴遺址所存在的時間、地理位置和其中出土的文物性質都表明，花地嘴遺址極有可能就是“太康失國”后，太康“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的那個“洛汭”之地。

——摘自李琳之：《元中國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華夏大地場景》，個別地方有改動。因閱讀流暢需要，刪去了注釋部分。

商務印書館，2020年9月版

本書是一部用考古學資料揭示先夏及夏代早中期歷史發展脈絡的史學著作。全書主體共分16章80節，近50萬言。不同于以往學人關于夏代區域性、碎片性的論述，作者置這段歷史于同時期以西亞、中亞為世界文明核心舞臺發展的背景下，以其高瞻遠矚的全局性目光、嚴謹縝密的思維邏輯和通俗明快的語言，用國際國內近幾十年所取得考古學成果，第一次系統、完整而清晰地為我們勾勒出了從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800年這500年夏人興起、遷徙、建城、建國、定都、擴張等一系列發展行為的脈絡足跡。

作者簡介

李琳之，歷史學者，出版有《中華祖脈》《家國往事》《祖先，祖先》《元中國時代》《前中國時代》等十余部著作。其中，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前中國時代：公元前4000~前2300年華夏大地場景》《元中國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華夏大地場景》和由研究出版社出版的《晚夏殷商八百年：大歷史視野下的早中國時代》三部著作，構成了其從公元前4000至前1046年一個完整的上古史體系，是國內外第一套用考古學結合文獻學揭示出黃帝至商亡這三千年歷史發展脈絡的系列圖書。

《晚夏殷商八百年》自2022年6月由研究出版社出版后,先后入選了長安街讀書會2022年6月第5期好書、百道網2022年7月好書、中國出版集團2022年7月好書，以及中國社會科學網“社科好書”、今日頭條好書、長安街讀書會推薦干部書單（經典篇）“2022長安街十部好書”等推薦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