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年輕時,是著名的文學青年,也走在國際時髦圈的第一線。他自稱“亨利”,著西裝、戴眼鏡、騎單車、吃西餐、喝白蘭地、打高爾夫球,偶爾也寫寫詩作作畫,喜歡到處顯擺博虛榮,若活到現在也一定渴望當“知乎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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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張魯一飾演溥儀與溥儀本人
但真論起才華、文學功底乃至學問之道,他肚子里確實沒多少貨的,都是一堆花樣子,更別扯什么“文物鑒定水準比故宮專家強”之類的噱頭。自從各大電視臺“鑒寶”之類節目盛行,各路“文物專家”也丑態百出之后,這一行當的從業人員似乎有點名聲昭著了,但諸如啟功、劉九庵、耿寶昌、馮先銘、朱家溍這類故宮顧問,以及宿白、孫機、傅熹年、徐邦達、李致忠、楊仁愷這些“國家文物鑒定委員”,豈是溥儀再瞎混兩輩子能望見腳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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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物行業,“故宮顧問”(正式名稱比較模糊)與“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這兩大頭銜,都是實打實的國手,可不是等閑能輕視的,馬未都先生忙活了一輩子也無緣于此。盡管,在2009年時,“書畫碑帖組”竟然也增聘過蘇士澍這等奇花異草,令人啼笑皆非。總體來講,這些名單失察的機會微乎其微。我記得4年前,楊成凱先生病逝,中國社會科學院掛出的訃告、辛德勇揚之水等學者發的悼念文章,首列其身份也是“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雖然楊先生本職工作其實是研究現代漢語的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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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在古籍版本方面備受尊敬的楊成凱
至于那個廣為流傳的故事,講溥儀到王國維家中做客,看見架子上瓷器,一看就說是假的,還說什么“我不懂啥古玩學,更斷不出真假,我只眼瞅那幾件東西,跟我家里的不太一樣”云云,吹噓的神乎其神,但稍有點常識即知這是網上瞎編的段子。溥儀從未“臨幸”過“王行走”家中,這則逸聞也不見任何正經文獻材料。荒誕不經的謠言反復扯,也差不多成了事實——兩年前,我在武漢聽講座,還聽一位985中文系名教授把這當真事講的,你說有多乖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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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溥儀日常用具
要夸溥儀文物鑒定功夫多牛,還不如吹他搞封建迷信多在行吧。從溥儀自傳及晚清一些筆記看,溥儀倒真是求神拜佛的“資深行家”,“推背圖”、“天眼通”等研究素養頗深,算命、看相、求簽、卜卦、扶乩等更是專家級別的。他的生母瓜爾佳氏、岳父榮源、師父陳寶琛、朱益藩等都好這一口,算是名副其實的“家學淵源”吧!
1993年,愛新覺羅·毓喦出版《我跟隨溥儀二十年》一書,里面就說溥儀每日都要念經,“每日傍晚還得念咒”。說他抄襲的“爆料”,這本書也涉及了。
中國歷史上,有兩個王朝皇室最重視文化教育,一個是趙宋,另一個則是愛新覺羅家族。但滿清入關后10位皇帝中,溥儀的文化水準實際上是最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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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平實地講,歷代清帝中,溥儀的英文應該又是最好的。據德齡公主《清宮二年記》,慈禧和光緒都曾突擊學過英語,但都淺嘗輒止,光緒還停留在用幾句口語“祝福我們全家”的程度。而溥儀是能讀懂《伊索寓言》、《愛麗絲漫游記》等原版英文書的,一口牛津腔更是順嘴即來。他13歲起,牛津大學來的莊士敦老師,每日費心教他3小時英語,到底是學進去了。后來,東京大審判他一口洋腔出庭,到底是用上了排場,成就了最后的“高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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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莊士敦影響,他自少就很新派,是民國初期的摩登青年,內心對傳統文史是很抵觸的,自傳里看“國學大師”王國維簡直看可憐蟲一般。是以,他的舊學相對而言是不怎么過關的。寫的爛詩還不如順治,書畫及鑒定等傳統功夫又遠遜給弟弟愛新覺羅。溥杰——溥杰在醇親王府長大,書畫自幼精習,功底是很深的,溥儀偷賣文物很多還得他掌眼,書法還與舒同齊名。而溥儀呢,現存幾封與大軍閥張宗昌的往來信件,文辭是雅馴得很,但也被考證出是劉驤業等手下的代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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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晚年溥杰
如今的人都很“勢利眼”,總以為人家貴為天子,再不濟也是末代王孫,那一定得有兩下;又或者對文物鑒定這行業隔膜太深,亂猜人家見過大世面,耳目所及滿坑滿谷都是國寶,眼力一定迥出常人,甚至還得超越那些故宮專家,而不曉得在所有文科中文物鑒定算得上要求最高、學問最深、積累最專的一宗學問,溥儀那三腳貓功夫何德何能?
要說眼睛見得最多,就一定是功夫極深,那如今故宮博物院里的保安大叔們,日日夜夜都守在國寶堆中,豈不得是中國文物鑒定行最頂級的大宗師?同理,我還認真寫了20多年鋼筆字呢,如今書法咋還狗爬體一般?這道理很簡單的:書法也好,鑒寶也罷,這些都是很專門的學問,若非經系統訓練,若不是真潛心于此,看再多其實也效果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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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儀的性格,大體就是“事事都好奇,樣樣都不通”。他一生中,最高的“文化成就”,大概就是19歲那年化名“鄧炯麟”,在當時上海的《游戲日報》發了3首舊詩,讓他的英文老師莊士敦喜不自勝,還特意在回憶錄《紫禁城的黃昏》一書中給翻譯成了英文,還說“中外人士都會為之驚訝”云云。可40多年后,溥儀寫《我的前半生》,終于“坦白自首”這些詩是他從一部明代詩集中抄的。
盡管,他7歲開始就已經學過作詩,一對一輔導的還是陳寶琛這等大師。但看他所寫的《祝壽詩》《求雪詩》之類,其實都還在未入門的階段——這類事實不僅可證他水準太欠,也說明他才智實在是比較平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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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莊士敦課程
至于文物,種種材料都表明,他實在是很外行。毓喦的《我跟隨溥儀二十年》里,溥儀其實連《四庫全書》版本這種常識都搞不清楚,出逃東北時也都是各種瞎賣。這種暴殄天物的“豪舉”,還一手促成了山中定次郎、繭山松太郎等日本古董大亨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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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乾隆早已封箱鑒定好的“國寶”,他似乎都不怎么明白價值,隨手都是亂送。比如陳寶琛的外甥,當年不過就是給跑跑腿,竟然獲“小賞”這樣一批文物: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像圖卷》、《步輦圖》、《閬苑女仙圖》,以及故宮三希堂的書法作品《中秋帖》、《伯遠帖》等等等,每一幅都足供他吃三代人,但溥儀就是當拼夕夕平常物給了。而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譬如金玉銀器鉆石手表,他又視為珍寶,連倉皇逃命都隨身攜帶,導致連遭守護偽皇宮的國兵哄搶。您說他懂不懂,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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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學者方兆麟寫的《溥儀與清宮珍寶》,字里行間也是把溥儀當“冤大頭”來描述的。據他說,溥儀被趕出宮寓居時,陸續變賣故宮珍寶時,京津兩地古玩同業欺負他外行不懂或不懂裝懂,一度把他耍得團團轉。當時的天津北門外鍋店街,有家名氣較大的萬昌古玩店就是靠著連蒙帶騙,哄他用一萬大洋出讓數十件國寶的,這等傻事一時間也轟動國內整個行當,“古玩同業無不眼紅”。就這樣子,利用貶低、估價等專業漏洞,“這些國寶每天都在賣,究竟賣出多少書法名畫已無案可稽”,溥儀何嘗真懂什么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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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輿論,都有點稀奇古怪,滿清皇帝們都成了“封神榜”顯學,連溥儀這種實在乏善可陳的亡國之君,都要吹捧成“文物鑒定專家”。過去,是“落后就挨打”,如今時風是“挨打不夠就跪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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