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在互聯網職場里,整整3年,我都說自己“月薪7000”。
每個月發薪日,我都要熟練地上演一出為房租發愁的戲碼,聽著同事們分享省錢的妙招,暗地里卻拿著43000的真實薪資。
直到公司宣布危機降臨,老板徐國華面色凝重地宣布全員降薪35%。
我和所有人一樣,沉痛地點頭表示理解,心里盤算的卻是這份降薪對我那虛構的“低收入”人設影響。
然而,當月底的銀行到賬短信點亮手機屏幕,我的月薪比上月高出6%。
次日清晨收到的那條簡短消息——徐董要立刻見我。
我知道,風平浪靜的日子結束了,某些我一直試圖隱藏的東西,或許早已暴露在了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之下。
01
互聯網行業的職場往往如一個華美卻暗流涌動的舞臺,我已經在這個舞臺的陰影下默默表演了整整三年。
每個月的發薪日,對我來說都是一場必須全身心投入的演出,我需要恰到好處地展現一個“月光族”的無奈與窘迫,嘆息著房租如何吞噬掉我本就微薄的收入。
同事們總會投來同情的目光,甚至熱心地分享各種生活省錢的技巧,他們永遠也想不到,我那張看似普通的銀行卡里,每個月都會準時匯入四萬三千元的稅后薪資。
直到那個氣氛壓抑的周一晨會,公司的掌舵人徐國華董事長面色凝重地出現在大屏幕前,他以一種沉痛的語氣向全員宣布,公司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經營危機,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所有員工,從下個月起,薪資統一下調百分之三十五。
會議室里瞬間一片嘩然,我混在人群之中,和大家一樣,臉上掛著沉重和憂慮的表情,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和支持公司的決定,而我的大腦卻在飛速運轉,計算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對我精心維護的“表面收入”會帶來怎樣的數字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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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月度的工資短信在月底如期而至,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人仿佛被冰水浸透,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
短信上清晰地顯示,我本月的入賬金額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比上個月多出了足足六個百分點。
這完全違背了常理,更讓我脊背發涼的是,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徐董事長的私人助理就發來了一條簡短的訊息,內容直截了當,不容置疑:徐董要立刻見你。
這件事的起因,或許要追溯到六年之前。
那時我剛加入天際線科技有限公司擔任高級項目經理,每月拿著兩萬九千元的薪水,在當時看來已經是一份相當體面的收入,我也曾為此暗自欣喜過一陣子。
問題出在一個周末,我參加了同事陳峰的婚禮。
婚宴上的氣氛熱烈,酒水供應充足,在那種推杯換盞、歡聲笑語的環境里,人的警惕性往往會降到最低。
幾輪敬酒之后,同事孫健帶著幾分醉意湊到我身邊,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問我,升職之后薪水是不是漲了不少。
酒精確實影響了我的判斷力,那一刻我幾乎沒有任何防備,就順著他的話隨口說出了實情:“差不多翻了一倍吧,現在稅后能拿到兩萬九。”
這句話剛一出口,我立刻就感到周圍原本熱鬧的空氣仿佛凝結了。
孫健臉上那種熟絡的笑容瞬間僵住,變得有些微妙和不自然。
同桌的另外兩個同事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個眼神里包含的內容非常復雜,絕非單純的祝賀。
雖然酒精讓我的反應變得遲鈍,但那一刻我還是捕捉到了氣氛的異樣,只是我錯誤地認為這不過是酒桌上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很快就會被其他話題掩蓋過去。
第二天酒醒之后,婚宴上那個短暫的瞬間卻像電影回放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腦海里閃現,每一個細節都愈發清晰,而我心中不祥的預感也愈發強烈。
可惜,等我徹底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挽回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辦公室的氛圍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
以前中午總會熱情招呼我一起吃飯的小團體,現在聚會時不再主動叫我。
每當我有事走進茶水間,里面正在閑聊的同事會突然停下話題,或者迅速轉換到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上。
更糟糕的是,我手上正在推進的幾個重要項目,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各種莫名其妙的障礙。
寫好的核心代碼段會被人在系統里“誤操作”覆蓋,明明定好的關鍵會議時間會被“不小心”調整到我無法參加的時候,甚至有人通過匿名渠道向管理層舉報,說我提出的項目方案存在抄襲的嫌疑。
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發生在那次至關重要的部門季度評審會上。
我花費了大量心血準備的匯報材料,在演示的前一刻被人動了手腳,投影出來的PPT里,關鍵的業務數據和財務圖表全部混亂不堪,邏輯根本無法自洽。
當我站在臺上,面對整個部門領導與同事疑惑和審視的目光,急得滿頭大汗、語無倫次時,我眼角的余光瞥見,孫健和另外幾個人坐在會議室的角落,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甚至帶著些許得意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回到租住的公寓,刪除了所有社交媒體上與工作相關的好友,關掉了手機,把自己徹底封閉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雨水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窗,又蜿蜒流下,將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光暈染成一片模糊而扭曲的光斑,就像我當時對職場人際關系最后的一點信任,也被沖刷得面目全非。
兩周之后,我向公司人事部遞交了辭職申請。
辦理離職手續時,人事部門的一位小姑娘一邊整理文件,一邊略帶惋惜地對我說:“宋先生,你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薪資水平在部門里也是拔尖的,為什么突然要離開呢?”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沉默地在離職申請書的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放下筆的那一刻,我在心底對自己立下了一個誓言:從今往后,在任何場合、面對任何人,都絕不再透露自己真實的薪資數字。
這個教訓,一次就足夠了。
02
后來加入云端互聯科技有限公司,可以說是一次計劃外的機緣。
從天際線離職后,我原本打算給自己放一個長假,好好調整一下狀態。
在一次行業技術交流沙龍上,我偶然遇到了云端互聯的創始人徐國華先生。
他對我在天際線主導過的某個技術創新項目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當場就交換了聯系方式,并邀請我第二天去他的公司深入聊聊。
在初步接觸時,我謹慎地試探了一句:“徐董,不知道貴公司大致的薪酬體系是怎樣的?”
徐國華當時笑了笑,回答得很有藝術:“云端的薪酬在行業內具備競爭力,具體到個人,當然要看能力和貢獻。不過我相信,對你這樣的人才來說,這不會成為問題。”
后續的面試流程異常順利,無論是專業筆試還是技術面試,我都完成得相當出色。
到了最終談薪的環節,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周婷直接給出了四萬月薪的初步方案。
這個數字其實已經超出了我的心理預期,但我表面上卻適時地流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情。
“周經理,這個薪資水平……坦率說,比我之前的收入要略低一些。”
周婷很自然地詢問我的期望值,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用一種非常篤定的語氣回答:“我之前在天際線的年薪包大概在五十四萬左右,月薪基礎部分超過四萬五,我希望新的平臺能有一定程度的提升。”
事實上,我離開天際線時的月薪是兩萬九,年薪遠沒有我說的那么高,但這個秘密只有我自己知道。
經過兩輪溝通,最終我們敲定了每月四萬三千元的稅前薪資,此外還有可觀的季度績效獎金和一部分公司期權。
但在正式辦理入職手續之前,我做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未來在公司里,對所有同事,我的月薪一律只有七千元。
這個數字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它既不會低得過于離譜而引人懷疑,也不會高到足以激起他人的嫉妒之心,恰好處于一個都市普通白領的“安全區間”內。
為了支撐起這個虛構的“人設”,我進行了一系列周密細致的準備。
首先,我在公司所在的科技園區附近,找了一個建成年代較早、外觀普通的老式小區,租下了一個面積很小的單間,月租金兩千元。
這里就是我展示給同事們看的“家”。
而我實際居住的地方,位于城市另一端一個環境幽靜的高檔住宅區,是一套我早年全款購置的三居室,通常只在周末才會回去。
其次,我把自己那輛開了好幾年的舊款大眾轎車作為日常通勤工具,而另一輛價格不菲的奧迪SUV,則長期停放在我真實住所的專屬地下車庫里,除非必要絕不開到公司附近。
最后,我重新注冊了所有的社交媒體賬號,只添加公司同事為好友,發布的所有動態都嚴格圍繞著“普通工薪階層”的生活展開:超市打折時搶購的食材、路邊小館的平價午餐、從電商平臺淘來的百元以內的衣物。
當我第一天踏入云端互聯寬敞明亮的辦公室時,我已經完全進入了“宋文軒”這個新角色:一個能力尚可、但收入平平、需要精打細算過日子的產品經理。
這種刻意的偽裝很快顯現出了效果。
同事們對我的態度普遍輕松而友善,少了那種面對高薪同事時下意識的比較和隔閡,甚至有時還會帶上一絲真誠的關切。
市場部的蘇婉婷就經常在午休時和我分享她的購物心得:“文軒,我最近發現一個App,上面經常有品牌反季促銷,上次我買了一件羽絨服才三百多,質量特別好,你可以關注一下。”
這時,我一定會向她報以感激的笑容,誠懇地說:“太好了,我正需要買件厚外套,周末就看看。”然后,在下一個周末,我可能會驅車前往市中心的精品商場,買下一件標簽價格三千元的羊絨衫。
技術部的負責人趙啟明,看到我幾乎每天都會自帶午飯,曾忍不住感慨:“文軒,以你的專業能力,只拿這點工資實在太可惜了,沒考慮過跳槽去其他平臺發展嗎?”
對此,我總是報以一個無奈的苦笑,搖搖頭說:“現在市場大環境不太好,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已經很知足了,先積累經驗再說吧。”而事實上,那個月我又在銀行存入了一筆兩萬元的定期存款。
與我同期入職的銷售總監王振濤,性格外向張揚,總喜歡在交談中不經意地提及他新買的公寓或是最近試駕的豪華車型,言語間帶著一種自然的優越感。
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配合地露出適度的羨慕神情,同時在心里冷靜地評估,自己名下的不動產與金融資產凈值,可能已經悄然超過了他所炫耀的總和。
這種雙面人生確實為我構筑了一道安全屏障,但隨之而來的心理壓力也超乎我的想象。
每次和同事們聚餐,我都要在腦子里快速計算人均消費,點菜時小心翼翼地平衡:花費太少顯得不合群且吝嗇,花費太多又可能引來不必要的猜測。
逛街購物時,我變得有些神經質,總是不自覺地環顧四周,生怕在某個高端商場或專賣店里撞見熟悉的面孔。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在一家奢侈品店內挑選腕表,無意間瞥見遠處一個身影很像公司的某個同事,那一瞬間我心跳驟停,幾乎是以逃離的速度沖出了商場,連已經打包好的襯衫都沒敢回去取。
每個月最讓我緊張的,莫過于十五號的發薪日。
公司的薪資發放非常準時,每到這一天,部門微信群里總會熱鬧一陣子,大家半開玩笑地吐槽著“終于又能改善一下伙食了”、“房東的笑容是本月的唯一溫暖”。
我必須精準地融入這種氛圍,發表一些既不過分興奮也不顯得過于沮喪的言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所有人處于同樣的情感波段。
久而久之,我發現自己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在兩個迥異世界之間切換的生活方式。
工作日,我是那個住在老舊小區、為下季度房租發愁、午飯都要精打細算的普通員工宋文軒。
到了周末,我則會開著那輛奧迪,去郊區的馬術俱樂部放松,或者在我那間寬敞的公寓里,享受著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的陽光,品一杯不錯的紅酒。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軌道,由我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駕駛著,避免它們在任何地方產生交集。
偶爾在夜深人靜、難以入眠的時候,我會望著臥室天花板上昏暗的光影,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付出如此大的代價,過這種需要時刻偽裝的生活,真的值得嗎?
但每當這個念頭浮現,六年前在天際線科技遭遇的那場噩夢般的經歷就會清晰地重現在眼前,于是那個問題的答案也隨之變得無比確定:為了自保,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03
云端互聯科技有限公司,是業界公認的頂尖企業服務提供商之一,主營業務是開發面向大型企業的安全協作與數據管理平臺。
在國內,能夠同時擁有深厚技術底蘊和廣泛商業成功案例的公司并不多,云端互聯便是其中之一。
創始人徐國華當初創立公司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要解決企業在追求高效協同辦公時所面臨的核心矛盾——數據安全與流通效率之間的平衡。
經過將近十年的發展,云端互聯已經穩穩占據了這一細分領域的頭部位置,服務的客戶名單里不乏國內外知名的五百強企業和一些對安全有極高要求的政府機構。
我所在的產品研發中心,負責的是公司最核心的平臺產品線的規劃、設計與迭代工作。
過去三年里,我從一名高級產品經理逐步晉升為產品研發副總監,帶領團隊完成了數次重大的版本升級,也主導了若干個創新功能模塊的開發,這些成績確實贏得了徐國華董事長相當程度的認可。
然而,在這片看似平靜和專業的職場湖面之下,各種復雜微妙的人際關系與權力博弈,如同暗流般從未停止涌動。
公司內部有幾個關鍵人物,他們之間構成了一個既合作又制衡的復雜網絡。
蘇婉婷,三十歲,擔任市場推廣部的主管,是公司里公認的“社交達人”。
她外表熱情開朗,善于營造輕松愉快的氛圍,但接觸久了就能感覺到,她心思細膩且深諳人情世故。
她常常以“姐妹之間聊聊天”或者“兄弟給點建議”為名,看似無意地探聽同事們的私人狀況,尤其是薪酬待遇和職業規劃這類敏感信息。
“文軒,你聽說了嗎?王總監上個月光是項目獎金就拿了這個數!”她會伸出幾個手指,然后壓低聲音說,“哪像我,辛辛苦苦也就那么點,真是羨慕不來啊。”
每次面對這種試探,我都會立刻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驚訝,然后迅速把話題引到工作或者某個無關緊要的行業新聞上,絕不接茬。
趙啟明,四十五歲,是公司的首席技術官,屬于元老級人物,據說和徐國華董事長還是研究生時期的同學。
他技術功底極為扎實,但性格也像很多技術專家一樣,有些固執己見,對于真正有才華的年輕人,他從不吝嗇贊賞。
在幾次重要的技術方案評審會上,他對我提出的幾個架構優化思路給予了高度評價,這無形中也讓一直與我存在競爭關系的王振濤感到非常不滿。
王振濤,三十八歲,銷售體系的高級總監,是公司近年來的業績明星,也自認為是我在管理層中最大的“對手”。
我們幾乎是同時間加入公司,目前的職級也相同,這讓他總有一種與我比較的沖動,尤其在那些有高層參與的戰略會議上,他常常會故意提出反對意見。
“宋副總監的這個構想聽起來很新穎,但我擔心是不是過于理想化了?我們的一線客戶真的會為這些復雜的功能買單嗎?”他質疑時的語氣,總是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居高臨下。
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周婷,四十歲,被私下稱為公司的“人事活字典”。
她手里掌握著所有員工的薪酬明細、晉升軌跡乃至一些不為人知的背景信息,對公司任何一次人事變動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我和她一直保持著一種禮貌而疏遠的同事關系,既不刻意親近,也絕不輕易得罪,盡量避免引起她的特別關注。
最后,就是徐國華董事長本人,今年五十歲,公司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
他有海外頂尖院校的博士學位背景,本身就是技術研發出身,為人處事風格低調,但在重大決策上卻又極其果斷迅速,更重要的是,他對人的觀察和判斷異常敏銳。
我一直隱隱有種感覺,他似乎能看穿很多人表面之下的真實想法,只是最近這段時間,這種感覺變得越來越強烈,甚至讓我有些不安。
辦公室政治的微妙與復雜之處就在于,它滲透在工作的每一個細節里,卻又很難被明確地指認出來。
一次例會上的座位次序,茶水間里幾句看似隨意的閑聊,午餐時不同小團體的自然聚合,背后都可能蘊含著某種信號或站隊。
而我這種“刻意低調、假裝清貧”的生存策略,沒想到竟然意外地成為了我在這種無聲博弈中的最佳保護色。
沒有人會去刻意提防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收入平平的同事,更不會有人去嫉妒一個“月薪僅有七千元”的產品副總監。
我成功地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對任何人都構不成威脅的存在,得以在暗流涌動的公司環境中相對平穩地前行。
然而,這種來之不易的平靜,在公司啟動那個代號為“天穹”的戰略級項目之后,被徹底打破了。
“天穹”項目旨在打造下一代企業級智能安全協作平臺,采用了全新的微服務架構和前沿的隱私計算算法,被公司上下寄予厚望,認為它能幫助云端互聯在未來的市場競爭中建立堅固的技術壁壘。
項目最初由趙啟明總負責,但推進過程并不順利,核心模塊的開發進度多次滯后于計劃,這引起了董事會和主要投資方的關切與壓力。
公司高層內部也因此產生了明顯的分歧:以趙啟明為代表的技術派堅持所有核心代碼必須自主開發,以確保絕對的安全和控制權;而以王振濤為代表的業務派則主張將部分非核心但開發周期長的模塊外包給專業的第三方技術公司,以盡快推出可商用版本,搶占市場先機。
兩派之間的爭論日趨激烈,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其他部門的正常工作氛圍。
我最初并不在“天穹”項目的核心決策小組里,但出于對技術本身的熱愛和職業習慣,我利用業余時間深入研究了已公開的部分架構設計文檔,發現了幾處可能影響系統穩定性和擴展性的潛在問題,并構思了一套我認為可行的優化方案。
我將這些思考整理成一份詳細的書面報告,通過公司的內部加密郵件系統發送給了趙啟明。
我本以為這只是一次純粹的技術交流,沒想到郵件發出后的第二天,徐國華董事長的秘書就直接通知我,徐董要親自聽我匯報一下關于“天穹”項目的想法。
“你報告里提到的那個動態權限錨點機制,很有洞察力,它可能正是解決我們目前面臨的身份驗證與數據脫敏之間矛盾的關鍵。”
徐董在聽我簡要說明后,罕見地給出了明確的肯定,“下周的項目高層協調會,你也來參加,準備一個十五分鐘左右的演示,把你的思路講得更透徹一些。”
這個消息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池塘,迅速在公司中層管理圈里激起了漣漪。
王振濤從徐董辦公室出來時臉色很不好看,徑直走向電梯,連平時常掛在臉上的公式化笑容都消失了。
趙啟明則在走廊遇見我時,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欣慰地說:“后生可畏啊,能沉下心鉆進去,很好。”
蘇婉婷對我的態度立刻變得更加熱情和周到,午餐時特意坐到我旁邊,輕聲說:“文軒,這次‘天穹’項目要是成了,你可是立了大功,升職加薪肯定跑不了!”
我表面上依舊維持著一貫的平靜和謙遜,連聲說著“只是運氣好,剛好想到了一點”,但內心深處那根警惕的弦,卻繃得越來越緊。
我非常清楚,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踏入了公司內部最核心也最敏感的權力博弈區域。
從那天起,我能明顯地感覺到公司里的氣氛發生了微妙但確切的變化。
開會時,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明顯增多了,有些目光帶著審視,有些帶著好奇。
當我走進茶水間或休息區時,里面正在交談的同事有時會不自覺地停頓一下,或者迅速轉換話題。
這種感覺就像突然被推到了舞臺中央的聚光燈下,而這恰恰是我多年來費盡心思想要避免的處境。
在“天穹”項目的高層協調會上,我用了將近半個小時來闡述我的架構優化方案以及預期的效果。
趙啟明在會上明確表示支持,甚至建議讓我加入項目核心組,負責帶領一個小團隊專門攻克那幾個技術難點。
王振濤則再次提出了反對意見,他認為我的方案雖然聽起來不錯,但缺乏大規模商用的實際驗證,風險不可控,仍然堅持部分外包是更穩妥的選擇。
會議桌上的爭論一度有些僵持,最后,徐國華董事長做出了裁定:“天穹”項目繼續由趙啟明總負責,整體技術路線不變;成立一個專項攻堅小組,由我牽頭,負責針對已發現的問題進行技術攻關與方案驗證;關于是否外包的議題,暫緩決策,待攻堅小組取得階段性成果后再議。
散會之后,在通往辦公區的走廊上,王振濤特意放慢腳步,與我并肩走了一段。
他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清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說道:“宋文軒,別以為在技術上出了點風頭就怎么樣,這家公司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側過頭,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意味:“我勸你一句,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行,不該碰的,別碰。”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冰冷的敵意,讓我背后泛起一陣涼意。
但我沒有流露出絲毫怯懦,只是停下腳步,平靜地直視著他,回答道:“王總監,我一直都只是在盡力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從那一刻起,我確信有一雙甚至好幾雙眼睛,正在暗處緊緊地盯著我,等待我犯下任何一個微小的錯誤。
而更讓我感到不安的是,與此同時,公司內部開始流傳一些令人心慌的傳言,主題無非是裁員和普遍降薪。
先是連續兩個季度的項目績效獎金被通知延期發放,具體日期待定。
接著,財務中心下發通知,要求所有部門嚴格審查并壓縮非必要支出,每一筆報銷都需要提供極為詳盡的說明和佐證材料。
人力資源部也凍結了所有新增崗位的招聘流程,并且據說已經以“組織架構優化”為由,與少數幾名業績墊底的員工協商解除了勞動合同。
最致命的一擊來自市場層面,我們最主要的競爭對手,突然發布了一款在產品理念和核心功能上與“天穹”高度相似的產品,雖然完成度不及我們,但憑借其強大的市場渠道和激進的價格策略,已經吸引了部分潛在客戶的注意力,導致公司的股價在消息傳出后的幾天里出現了連續下挫。
危機的陰云,正以前所未有的濃度籠罩在云端互聯的上空,而我的一種直覺越來越強烈:眼前這一切,或許只是一場更大風暴來臨前的序幕。
04
那是周五下午臨近下班的時間,我剛剛整理完本周的工作簡報,準備關電腦離開,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徐國華董事長私人助理發來的信息,內容非常簡短:“徐董現在要見你,請立刻到董事長辦公室。”
這個突如其來的召喚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天穹”項目出現了新的問題?還是我小心翼翼維護的“雙重身份”露出了什么馬腳?
我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整理了一下襯衫的領口和袖口,拿起筆記本,走向位于大樓頂層的董事長辦公室。
徐董的辦公室占據了頂層最好的位置,視野開闊,光線充足,但內部的裝修風格卻極致簡約,除了一張寬大的實木辦公桌、幾把椅子和一組用于會客的沙發茶幾,幾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裝飾品或個人物品。
他此刻正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攤開著幾份文件。
看到我推門進來,他抬手示意我關門,然后自己起身,走到門邊和窗邊檢查了一遍,確認都關嚴實了。
“文軒,過來坐。”
他指了指沙發對面的位置,自己則回到主位坐下,并順手關閉了放在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
房間里瞬間變得異常安靜,只能聽到中央空調風口送風時發出的微弱嘶嘶聲。
“我們公司,現在遇到了一個相當棘手的坎。”
徐董開門見山,聲音壓得有些低,透著一股疲憊,“‘天穹’項目需要突破,但現在公司的資金流繃得很緊,情況不太樂觀。”
我心里一沉,試探著問:“是技術攻關遇到了無法解決的瓶頸,還是市場反饋不及預期?”
“兩方面壓力都有。”
徐董微微頷首,身體向后靠在沙發靠背上,目光看向窗外高樓林立的城市天際線。
我點點頭,沒有急著追問,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徐董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辭,然后他轉回頭,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臉上,眼神里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嚴肅和凝重:“所以,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一個非常重要,同時也必須絕對保密的任務。”
“什么任務?”我坐直了身體。
“去上海,代表公司,和一家國際頂級的科技集團進行接觸,目標是爭取他們的技術合作與戰略投資。”
徐董的語氣平穩,但每個字都很有分量。
我沉默了幾秒鐘,消化著這個信息,然后問道:“對方是哪家公司?”
“智擎環球,全球企業級軟件與云服務市場的巨頭之一。”
徐董回答,“他們對我們的‘天穹’項目所采用的部分底層架構技術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特別是那個分布式安全驗證的模型。”
我微微皺起眉頭:“但是徐董,如果‘天穹’項目本身還存在一些尚未公開的缺陷……”
“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徐董接過我的話頭,肯定了我的疑慮,“我們不能、也不應該向潛在的合作方隱瞞核心問題。我們需要的是坦誠地說明現狀,但同時,要有力地展示我們已有的、經過驗證的解決方案。這需要談判者具備深厚的技術背景、清晰的邏輯表達以及對項目全局的深刻理解——而你,是目前我認為最合適的人選。”
“什么時候出發?”我沒有再猶豫。
“明天一早。對外,你就說是家里有急事,需要請三天事假。所有的差旅費用,不走公司對公賬戶,我會讓助理從我的私人賬戶轉給你備用金。”
徐董從西裝內袋里取出一張設計簡潔的名片,遞到我面前,“這是對方此次談判的首席代表聯系方式。記住,這次會面的存在、談話的內容,必須嚴格保密,對公司內部的其他高層管理人員,也一律不得提及。”
我接過那張質感硬挺的名片,上面只有一個英文名字“David Chen”和一個國內手機號碼,心中的疑慮和不安感像潮水般涌了上來。
“還有一點,”徐董在我起身前最后補充道,“談判過程中,對方一定會提出各種各樣的條件,可能涉及技術專利的授權范圍、股權投資的比例、未來收益的分配等等。我們的底線是,核心技術的知識產權與后續開發的主導權,必須牢牢掌握在云端互聯手中。在這一原則之下,其他的具體條款,都可以靈活協商。”
走出那間寬敞而安靜的辦公室,我感覺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漩渦中心,四周的景象都變得模糊而不確定。
我不明白徐董為何在眾多高管中選擇了我這個并非核心決策層的人去執行如此機密且重要的任務,也無法完全猜透這次秘密談判背后所牽連的復雜公司戰略。
但有一點我非常清楚:這很可能是我職業生涯至今,所面臨的最關鍵也最充滿未知的一次挑戰。
周六清晨,我通過公司內部系統提交了事假申請,理由寫著“家中突發急事需返家處理”,然后簡單地收拾了一個隨身行李箱,搭乘最早一班高鐵前往上海。
為了盡可能地保持低調,我放棄了更快捷的飛機,也沒有選擇公司協議酒店中的任何一家五星級賓館,而是在談判地點附近預定了一家看上去頗為普通的商務酒店,用我私人的信用卡支付了房費。
周六下午兩點,我按照約定,來到外灘附近一家頗具歷史感的酒店頂層咖啡廳,見到了智擎環球的代表——一位自稱David Chen的中年男士。
他衣著考究,說著一口流利且幾乎聽不出口音的普通話,舉止優雅從容,但那雙藏在金絲邊眼鏡后的眼睛,卻異常銳利,仿佛能穿透表面直視本質。
“宋先生,幸會。徐總多次提起你,對你贊譽有加,說你是云端互聯未來技術發展的關鍵人物之一。”
他主動伸出手,語氣禮貌而周全。
我略感驚訝,不知徐董在外人面前是如何描述我的,但面上只是謙和地笑了笑,與他握手:“您過獎了,David先生。我只是公司的一名普通產品技術人員,盡力做好本職工作而已。”
David Chen微微一笑,沒有在寒暄上多費唇舌:“那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智擎環球對貴公司的技術實力,特別是‘天穹’項目所體現出的前瞻性架構思想,非常感興趣。不過,我們也通過一些渠道了解到,這個項目的推進似乎遇到了一些技術上的挑戰?”
接下來的三個多小時,我們進行了一場高強度的、極其深入的技術對話。
我謹記徐董的指示,沒有回避問題,坦誠地闡述了“天穹”項目當前遇到的主要技術難點,同時,我也系統性地展示了我所提出的、并經過初步驗證的幾套解決方案的理論基礎和預期效果。
David Chen提出了許多非常專業、甚至有些刁鉆的問題,從算法效率到安全邊界,從兼容性到實施成本,覆蓋了方方面面。
我調動了全部的專業知識儲備,逐一進行了詳盡的解答和論證。
會談臨近結束時,David Chen的表情緩和了許多,他輕輕點了點頭:“宋先生,你的技術素養和對項目的理解深度,確實令人印象深刻,看來徐總的推薦并非過譽。”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技術的認可僅僅是第一步。
果然,第二天上午的會談,重點完全轉向了商業條款,氣氛也遠不如第一天那樣純粹。
智擎環球方面提出的初步合作框架相當苛刻:他們要求云端互聯將“天穹”項目涉及的全部核心專利和技術秘密,以獨占性授權的方式授予智擎環球在全球范圍內使用;他們希望以一筆遠低于我們預期的資金,換取公司相當大比例的股權,實質上接近于取得控制權;此外,他們還要求在聯合開發團隊中占據主導地位。
“這看起來不像是對等的戰略合作,更接近于一次針對核心資產的低價收購。”
我聽完對方的方案后,直言不諱地指出了問題的本質。
David Chen對此并不感到意外,他端起咖啡杯,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強大的自信:“宋先生,商業談判講究的是時機和籌碼。以云端互聯目前所處的內外環境來看,恐怕可供選擇的合作對象和談判空間,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充裕。我們認為,我們提出的條件,已經充分考慮了貴公司的現狀。”
他的話讓我心中一凜,這暗示著智擎環球很可能已經通過某些渠道,掌握了云端互聯目前資金緊張、內部存在分歧等不利信息。
但更讓我警覺的是,David Chen在討論一些非常具體的“天穹”項目技術細節時,所表現出來的了解程度,似乎超出了常規商業盡調所能獲得的范圍。
有些信息,按理說應該僅限于公司少數幾名核心高層知曉。
我沒有當場做出任何承諾,只是表示需要時間仔細研究他們的提案,并要求提供更詳細的書面版本。
回到酒店房間,我徹夜未眠,對著筆記本電腦,逐條分析智擎環球的合作草案。
平心而論,他們的確對“天穹”的技術價值有清晰的認識,但出價與期望的控制權完全不成比例。
同時,在反復研讀他們提供的技術需求附錄時,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漏洞”——他們對“天穹”架構中某些關鍵機制的理解似乎存在偏差,或者說,他們并未掌握全部的技術實現細節。
這或許可以成為我們談判中一個重要的籌碼。
第三天,我帶著一份由我重新起草的、更具建設性的反建議方案,再次坐到了談判桌前。
我首先有禮有節但立場堅定地指出了對方提案中幾處關鍵的技術理解偏差和商業邏輯上的不合理之處。
然后,我系統地闡述了我們(或者說,我代表云端互聯)的合作構想:保留全部核心技術的知識產權和后續開發主導權;接受智擎環球作為戰略投資者入股,但比例必須控制在合理范圍(例如百分之二十以內);雙方共同組建聯合實驗室,就“天穹”平臺的特定模塊進行合作開發,成果共享;智擎環球可以利用其全球渠道,代理“天穹”平臺在中國大陸以外市場的銷售。
“這是一個真正能實現雙贏的方案,”我強調道,“智擎環球可以獲得前沿技術的優先使用權和可觀的投資回報,而云端互聯則能獲得急需的發展資金,并借助貴方的全球網絡打開國際市場。”
這場談判進行得異常艱難,中間數次因為條款細節的爭執而陷入僵局,甚至一度瀕臨破裂。
David Chen無疑是一個經驗豐富、意志堅定的談判對手,在涉及利益的關鍵點上寸步不讓。
但我也早已不是六年前那個只懂技術、不懂商業的年輕工程師了,在云端互聯的這些年,尤其是在管理層邊緣的觀察與歷練,讓我學會了如何在堅守底線的同時,尋找雙方利益的契合點。
最終,經過漫長的拉鋸,雙方達成了一個初步的合作意向:智擎環球向云端互聯注資一億八千萬美元,換取公司百分之十八的股權,并獲得“天穹”平臺未來在除大中華區以外的全球市場獨家銷售代理權;云端互聯保留全部知識產權,并主導所有的技術研發與產品迭代工作;雙方成立一個聯合技術委員會,協調合作開發事宜。
“宋先生,我必須承認,你比我們事先評估的更加難對付,也更有商業頭腦。”
在簽署完那份不具最終法律效力的意向備忘錄后,David Chen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說,“徐總在用人方面,確實眼光獨到。”
我報以一個禮貌而克制的微笑,沒有接這個話茬。
但內心的疑團卻越積越大:徐國華董事長如此信任我,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我,真的僅僅是因為我的技術能力嗎?智擎環球對云端互聯內部狀況的熟悉程度,又該如何解釋?我在這盤復雜的公司棋局中,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回北京的高鐵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無法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反復復盤著在上海這三天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句對話,那股不安的感覺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像窗外的暮色一樣,越來越濃重。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顆突然被推到棋盤關鍵位置的棋子,我能看到周圍幾步的局勢,卻完全看不清對弈的雙方是誰,更不知道這整盤棋的終局會是怎樣。
而這些問題的答案,似乎都隱藏在我即將返回的那個熟悉而又突然變得陌生的辦公室里。
05
周一早上,當我帶著一身疲憊和滿腹疑問回到公司時,立刻察覺到辦公室里的氣氛比我離開前更加凝重和怪異。
同事們大多低著頭忙著手頭的事情,交談聲比平時低了至少八度,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沉默,不少人會時不時地抬頭,目光擔憂地瞟向走廊盡頭那間高管會議室的方向,那里的門緊閉著,但隱約能感覺到里面正在發生著什么重要的事情。
“文軒,你回來了?家里的事處理好了嗎?”
坐在我隔壁工位的年輕工程師小劉,趁倒水的間隙壓低聲音問我,眼神里除了慣例的關切,似乎還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嗯,差不多了,謝謝關心。”
我含糊地應了一句,迅速打開電腦,開始查看堆積了三天的郵件和工作消息。
我得小心應對,不能讓任何人對我這三天的真實去向產生懷疑。
上午十點左右,我才收到了徐國華董事長那邊遲來的、極為簡短的回復郵件:“報告已收到。很好。暫勿對任何人提及此事。”
只有短短兩行字,沒有任何對上海談判結果的評價,也沒有任何關于后續步驟的指示。
這種過于平淡的反應,與此次任務本身的重要性形成了鮮明對比,讓我心中的困惑又加深了一層。
午飯時間,我在茶水間遇到了蘇婉婷。
她端著一杯剛沖好的花果茶,看似不經意地走到我身邊,語氣關切地問:“文軒,聽說你家里有急事請假了?事情都順利解決了吧?如果需要幫忙盡管說。”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請假時在系統里填寫的理由非常籠統,只寫了“家事”,從未對任何人具體說過是“母親生病”。
知道這個細節的,理論上只有徐董和他的助理。
“謝謝婉婷姐關心,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就是些瑣事。”
我盡量讓笑容顯得自然,同時迅速轉移了話題,“對了,我看今天大家好像都特別安靜,是有什么消息嗎?”
蘇婉婷聞言,臉上輕松的表情收斂了一些,她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不太清楚具體怎么回事,但財務部那邊的小道消息,最近在非常詳細地統計各個部門的人員成本和產出效益,細到每個項目組每個人。上次見到這種陣仗,還是兩年前公司大規模業務調整、優化人員結構之前。”
我點點頭,向她道了謝,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公司真的已經到了需要靠裁員來渡過難關的地步了嗎?那上海那筆一點八億美元的戰略投資又算什么?徐董到底在謀劃什么?
下午,情況變得更加微妙。
一向專注于技術、很少過問員工個人事務的首席技術官趙啟明,竟然特意走到我的工位旁,先是詢問了幾句“天穹”項目攻堅小組的籌備進展,話題卻漸漸轉向了令人意外的方向。
“文軒啊,最近壓力是不是挺大的?工作生活都還平衡嗎?”他語氣溫和,像一個關心后輩的長者。
“還好,趙總,都在可控范圍內。”我謹慎地回答。
“嗯,那就好。”趙啟明點點頭,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然后才接著說,“我是說……如果,公司接下來有一些比較大的結構性調整,你自己對未來,有什么初步的想法或打算嗎?”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直接,也相當敏感。
我心頭一緊,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只是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我還沒想那么遠。眼下就是想著把手頭的項目做好,把‘天穹’的難關攻下來。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相信公司和徐董會有妥善的安排。”
趙啟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贊許,似乎也有某種復雜的情緒。
他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再次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留下一句“不管怎么樣,工作上或者個人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來找我”,然后便轉身離開了。
他這種超出往常的關心和暗示,非但沒有讓我感到溫暖,反而讓我背后的寒意更重了。
就在同一天晚些時候,我去洗手間,在走廊拐角處,無意間瞥見銷售總監王振濤和人力資源負責人周婷正站在消防通道門口附近,兩人頭挨得很近,正在低聲、快速地交談著什么,表情都非常嚴肅。
當我走近的腳步聲引起他們注意時,兩人立刻像觸電般分開,結束了對話,王振濤對我敷衍地點了下頭,便大步朝電梯間走去,而周婷則轉身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那一整天,我都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無形的壓力罩中,空氣中充滿了緊繃的、一觸即發的因子。
所有的跡象都拼湊出一個模糊卻令人不安的圖景:公司正站在某個重大變革的臨界點上,但沒人知道那變革的具體形態,也沒人知道它何時會真正降臨。
晚上我主動留下來加班,一方面處理積壓的工作,另一方面,也動用了作為產品研發副總監的部分數據查詢權限,試圖從內部系統里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我調閱了最近幾個季度的項目投入產出報表和經過脫敏處理的財務簡報。
從表面數據看,公司的運營狀況確實不容樂觀:現金流凈額持續為負,幾個往年貢獻穩定的大客戶在本季度續約談判中表現出猶豫,甚至提出了降價要求。
但一個奇怪的矛盾點引起了我的注意:被視為公司未來生命線的“天穹”項目,其研發經費的實際支出,比年初批準的預算低了接近百分之二十,這顯然不符合“集中資源攻堅”的常規邏輯。
更讓我脊背發涼的是,我在系統后臺查看“天穹”項目核心文檔庫的訪問日志時,發現有幾份高度機密的技術設計文檔,在我前往上海的那幾天里,被一個陌生的、未經授權的內部賬號訪問過。
按權限管理規定,能接觸到這些文檔的人,全公司不超過十個,而這個訪問記錄的ID,并不在其中。
一個個疑問像藤蔓一樣纏繞在我心頭,我卻找不到任何清晰的頭緒來解開它們。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公司上下的緊張氣氛有增無減。
高管會議幾乎每天都在召開,一開就是大半天,但會議結束后卻沒有任何正式的公告或郵件發出,只有各種真假難辨的小道消息在私下里飛速傳播。
人力資源部開始要求所有員工在系統內更新和完善最新的個人及家庭聯系信息,與此同時,所有正在進行或計劃中的職位晉升、薪酬調整流程都被無限期暫停了。
我曾嘗試再次聯系徐國華董事長,想詢問上海談判的后續進展以及公司目前的確切狀況,但發出的郵件如同石沉大海,最后只收到他助理程式化的回復:“徐總近日行程密集,暫時無法回復。有明確進展后會第一時間通知您。”
這種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就像在黑暗中行走,不知道下一步會踩到什么。
一周后的星期一早晨,大多數人剛剛打開電腦,一封標注著【緊急且重要】字樣的全員郵件,突兀地出現在了每個人的公司郵箱收件箱里,發件人赫然是徐國華董事長本人。
郵件正文極其簡短,沒有任何緩沖或解釋:
“通知:今天上午十點整,全體同事請到大報告廳參加緊急會議。所有人必須出席,不得請假。——徐國華”
這封郵件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在公司內部激起了千層浪。
“要宣布裁員名單了嗎?”
“是不是有收購案要公布了?”
“我聽小道消息說,管理層可能要換血!”
各種猜測、恐慌、抱怨的聲音在辦公區的各個角落低低地蔓延開來。
我沒有參與任何討論,只是默默地檢查了一遍自己電腦里的重要文件,確認都已備份到私密的云端存儲,然后關掉顯示器,拿起筆記本和筆,朝著大報告廳走去。
能容納數百人的報告廳很快就坐滿了,黑壓壓的一片,幾乎聽不到往常開會前那種熟悉的交談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焦慮、不安和期待的沉重氣息。
公司的高管們已經在前排的座位上就坐,每個人的表情都異常嚴肅,甚至有些僵硬。
我注意到趙啟明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蘇婉婷則有些坐立不安,雙手一直無意識地絞在一起,而王振濤,從始至終都在他的手機屏幕上快速敲打著什么,眉頭緊鎖,臉色陰沉。
上午十點整,報告廳側門打開,徐國華董事長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
與平時習慣的休閑商務裝扮不同,今天他穿著一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系著領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臺下每一張面孔。
報告廳里最后一點細微的聲響也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著那個即將宣布的、足以影響每個人命運的消息。
徐國華走到講臺中央,調整了一下麥克風,沒有過多的開場白,直接切入主題,他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大廳的每個角落,清晰而沉重:
“各位同事,大家上午好。今天把大家緊急召集在這里,是因為公司目前正面臨著一個自創立以來,最為嚴峻的挑戰。”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給所有人消化這句話的時間,也像是在凝聚自己接下來要說的內容的份量。
報告廳里落針可聞,我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動聲。
“受到全球宏觀經濟下行、行業競爭白熱化、以及部分關鍵項目研發周期延長等多重不利因素的疊加影響,公司近兩個季度的整體業績出現了顯著下滑,現金流也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的語氣平穩,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臺下開始出現一些輕微的騷動,有人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動身體。
“為了確保公司能夠活下去,能夠保住我們共同的平臺,并且為未來的復蘇積蓄力量,經過管理層反復、慎重且痛苦的討論與權衡,我們不得不做出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徐國華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語速也放慢了一些,仿佛每說出一個字都需要耗費很大的力氣:
“從下一個自然月開始,公司將暫時實施全員薪酬調整方案,具體為:所有員工的月度基本薪資及固定津貼,統一下調百分之三十五。此項調整計劃暫定執行六個月。同時,所有額外的激勵性薪酬,包括季度績效獎金、年度項目分紅、股權激勵計劃以及各類帶薪培訓福利,將全部暫停發放。”
“百分之三十五?!”
“這怎么活?我的房貸車貸怎么辦?”
“為什么一點預告都沒有?太突然了!”
震驚的抽氣聲、壓抑的驚呼聲、以及無法控制的質疑和抱怨聲,像潮水般在報告廳的各個區域爆發出來,原本寂靜的會場瞬間變得嘈雜。
我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上努力維持著和其他人一樣的震驚、沮喪和難以接受的表情,但我的內心卻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
百分之三十五的降幅,對于我對外宣稱的“七千元月薪”來說,意味著實際到手將只有四千五百五十元,在北京這樣的城市,支付完我那個“月租兩千元”的單間后,剩下的錢恐怕連維持最基本的一日三餐都捉襟見肘。
而對于我真實的四萬三千元月薪而言,百分之三十五則是一萬五千零五十元的銳減,這當然是一筆不小的損失,會直接影響我的儲蓄和投資計劃,但絕不至于動搖我的生活根本。
然而,真正讓我內心無法平靜的,不是降薪的數字本身,而是一個巨大的、無法解釋的矛盾:為什么?公司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宣布如此大幅度的全面降薪?
上海的那一點八億美元戰略投資意向,難道不足以緩解眼前的現金流壓力嗎?公司的財務狀況,真的如同徐董所描述的這樣岌岌可危,以至于必須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嗎?還是說,這一切的背后,隱藏著我完全無法看清的、更為復雜的圖謀?
徐國華董事長抬起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
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深切的疲憊和歉意:“我非常理解大家此刻的心情,理解你們的震驚、憤怒和擔憂。這個決定對我個人而言,同樣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作為公司的創始人和首席執行官,我將以身作則,從下個月起,我的薪酬下調百分之五十。”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臺下,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他的視線似乎在我這個方向停留了零點幾秒,然后他繼續說道:
“我希望大家能夠理解,在當前的困境下,這是我們為了保住公司、保住大多數同事工作崗位所能做出的、最不得已的選擇。我們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大家齊心協力,暫時共渡時艱;另一條是,如果有人因為個人原因無法接受這個調整,選擇離開,我也完全理解并尊重每個人的決定。無論去留,公司都會按照法律法規,妥善處理后續事宜。”
會議在一種極度壓抑和混亂的氛圍中結束了。
人們面色沉重、三五成群地走出報告廳,很少有人交談,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對未來的茫然和憂慮。
回到產品研發中心的辦公區,我能明顯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低氣壓籠罩著這里。
蘇婉婷坐在她的工位上,眼睛紅紅的,正拿著手機上的計算器快速按動著,嘴里念念有詞,大概是在計算降薪后她的房貸和日常開銷該如何平衡。
趙啟明一言不發,手里拿著一支簽字筆,無意識地在白紙上劃拉著,筆尖深深陷入紙中,甚至劃破了紙張,但他似乎渾然不覺。
王振濤表面上看起來是最冷靜的一個,他很快回到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關上了門,但我透過玻璃墻,能看到他一直在打電話,表情嚴肅,時而點頭,時而快速地說著什么,很可能是在緊急聯系獵頭或者業內的其他朋友,為自己尋找退路。
我則扮演著一個合格的、深受打擊的“低收入員工”,時不時沉重地嘆口氣,望著電腦屏幕發呆,或者揉一揉太陽穴,表現出一種為生計發愁的苦惱。
而在我的大腦里,各種信息碎片正在瘋狂地碰撞、重組,試圖拼湊出事件背后可能的真相。
午休時的茶水間,成了信息和情緒宣泄的集散地。
同事們聚在一起,話題無一例外都圍繞著降薪。
“你們說,公司是不是真的撐不下去了?”一個年輕的產品助理小聲問道,聲音里帶著恐懼。
“很有可能,‘天穹’項目投入那么大,還沒見回報,聽說最大的那個客戶最近也在動搖。”另一個人接過話頭,語氣悲觀。
“我今晚回去就更新簡歷,這次不能再猶豫了,必須在一個月內找到下家。”一個資深工程師斬釘截鐵地說,他的話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
我默默地站在咖啡機旁,假裝專心致志地調試著一杯手沖咖啡,耳朵卻豎起來,捕捉著每一句對話,試圖從中分析出有用的信息。
蘇婉婷端著水杯走了過來,她的眼圈還有些泛紅,她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聲音帶著哽咽:“文軒,你……你還好吧?這次降薪,對你影響太大了,你那個房租……”
我適時地露出一個苦澀到極點的笑容,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能怎么辦呢?七千塊降到四千五,房租就要兩千,剩下的錢,吃飯、交通、通訊費……可能真的得去找更便宜的房子了,或者看看能不能找個合租的。”
蘇婉婷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我也一樣,房貸每個月雷打不動要八千多,這下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可能得把車賣了……”
她停頓了一下,湊得更近了些,用幾乎耳語的聲音問道:“對了,文軒,你之前不是和徐董那邊有些工作接觸嗎?他……有沒有私下跟你透露過什么?公司到底怎么回事?后面還會不會有更壞的消息?”
我心中警鈴大作,立刻表現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和無奈,搖了搖頭:“婉婷姐,你太高看我了。我就是個普通做產品的,徐董怎么可能跟我聊這些公司層面的機密。我知道的,和大家一樣,都是剛剛在會上聽到的。”
蘇婉婷將信將疑地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破綻,但最終也只是失望地抿了抿嘴,又叮囑了我一句:“如果……如果你以后聽到什么風聲,記得悄悄告訴我一聲,咱們也好早做準備。”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趕緊轉身離開了茶水間。
下午,徐國華董事長的助理再次發來消息,通知我明天上午九點,準時到徐董辦公室去一趟。
第二天上午,九點整,我調整了一下呼吸,抬手敲響了那扇厚重的實木門。
“進來。”徐國華的聲音從里面傳來,聽起來比昨天在大會上要平和一些。
我推門進去。
今天的辦公室氣氛和上次截然不同。
徐國華沒有坐在他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后面,而是坐在靠窗的那組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擺著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壺口正裊裊地冒著熱氣,一股清雅的茶香在空氣中彌漫。
“文軒,來了?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沙發位,臉上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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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滿腹的疑惑和警惕,依言坐下,身體微微前傾,做出恭敬聆聽的姿態,等著他開口。
徐國華不疾不徐地拿起茶壺,緩緩將琥珀色的茶湯注入我面前的杯中,然后放下茶壺,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身體向后靠在沙發靠背上,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甚至帶著幾分戲謔的眼神,透過鏡片注視著我。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了我幾秒鐘,然后,嘴角的弧度似乎擴大了些,用那種緩慢而清晰的語調,拋出了一個讓我全身瞬間繃緊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