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參考來源:《清史稿》《清實錄》《公主府志》《喀爾喀三旗大法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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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六年深秋,歸化城北門外,一隊車馬從遠處緩緩而來。
城中的官員早已在門口等候,個個神情恭敬。
當那頂金黃色的鳳輦停穩,簾子掀開,走出一位身著蒙古王妃服飾的女子。她頭戴點翠鳳冠,面容端莊,舉手投足間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歸化城的官員齊刷刷跪倒:"恭迎公主殿下。"
這位公主,就是康熙皇帝的第六女,固倫恪靖公主。
她即將入住康熙親自下旨修建的府邸,從此在這座邊城開啟一段不同尋常的人生。
【1】深宮中長大的四公主
康熙十八年五月二十七日寅時,紫禁城傳來嬰兒啼哭。
郭貴人為康熙誕下一名公主,這是康熙的第六個女兒。
郭貴人在后宮地位不高,生下公主后依然只是貴人位份。她的姐妹宜妃郭絡羅氏見狀,主動提出撫養這個侄女。
宜妃在康熙后宮中頗受寵愛,住在翊坤宮。小公主從襁褓時期就被接到宜妃身邊,享受著優渥的待遇。
宜妃把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愛,請了最好的嬤嬤教她規矩,找了最有學問的師傅教她讀書。
公主從小聰慧,不僅學會了滿漢文字,還對蒙古語文頗有天賦。
康熙見她好學,特意讓她旁聽一些朝政事務,了解國家大事。
宜妃也常常給她講述蒙古的風俗人情,告訴她將來要肩負的責任。
在清朝,公主們的命運早已注定。她們生來就是滿蒙聯姻的工具,要遠嫁蒙古,用自己的婚姻換來邊疆的安寧。
康熙的女兒們,成年后大多嫁給了蒙古王公。這既是政治需要,也是清朝的傳統。
公主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她不像其他格格那樣只學女紅刺繡,而是下功夫鉆研蒙古語言,了解蒙古部落的歷史和現狀。
她知道,自己將來要去的地方,不是京城的豪門大戶,而是遙遠的草原。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公主十八歲。內務府開始籌備她的婚事,從收購房屋到準備嫁妝,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內務府郎中佛保奉旨收撥房屋數處,又采購了大量的金銀器皿、綾羅綢緞,為公主準備嫁妝。
康熙為女兒挑選的夫婿,是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部的敦多布多爾濟。
這位蒙古王爺是喀爾喀多羅郡王噶勒丹多爾濟的長子,在康熙三十一年就承襲了多羅郡王的爵位。
他的祖父察琿多爾濟是土謝圖汗,父親噶勒丹多爾濟也是一方豪杰。
這門婚事的政治意義非同小可。當時的蒙古分為漠南、漠北、漠西三大部分。
漠南蒙古就是今天的內蒙古,早已歸附清朝。漠西蒙古是準噶爾部所在地,那里的噶爾丹多次侵擾邊境,康熙曾三次御駕親征。
漠北蒙古就是今天的外蒙古,也就是喀爾喀蒙古所在地。
喀爾喀蒙古由土謝圖汗部、扎薩克圖汗部、車臣汗部等幾個部落組成。
康熙二十六年,準噶爾部首領噶爾丹入侵喀爾喀,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率先內附清朝,尋求保護。
康熙二十七年,噶爾丹在鄂羅會諾爾擊敗土謝圖汗,喀爾喀各部陷入混亂。
康熙三十年,康熙在多倫諾爾召開盛大的會盟,喀爾喀三部全部內附,正式歸入清朝版圖。
這次會盟后,清朝和喀爾喀蒙古的關系得到鞏固,但各部內部依然矛盾重重,需要進一步加強聯系。
把公主嫁給土謝圖汗的長孫,就是要用婚姻來鞏固這種聯盟關系。
土謝圖汗部是第一個內附的部落,也是清朝在漠北最重要的盟友。
敦多布多爾濟作為土謝圖汗的繼承人,地位舉足輕重。這門婚事,關系到整個喀爾喀蒙古的穩定。
康熙三十六年五月,康熙第三次御駕親征噶爾丹歸來。
途中,土謝圖汗等人前來覲見,提起公主的婚事。康熙當場口頭奏請太皇太后,得到首肯后,決定盡快完婚。
這年秋天,欽天監選定十一月為吉日。十九歲的公主被冊封為和碩恪靖公主,正式下嫁敦多布多爾濟。
"恪靖"這個封號,寄托著康熙的期望——恪守本分,靖邊安民。
出嫁那天,公主穿著華麗的嫁衣,帶著滿滿的嫁妝,離開了生活了十九年的京城。
康熙沒有讓她把所有嫁妝都帶走,因為擔心漠北路途遙遠,運輸不便。只揀著眼前用得上的物件,裝了幾十車。
公主臨行前,宜妃拉著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
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公主強忍淚水,跪下給宜妃磕頭,然后登上馬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紫禁城。
【2】初入草原的艱難歲月
公主嫁到蒙古后,第一個面臨的問題就是——住在哪里。
按理說,嫁給喀爾喀蒙古的王爺,自然該去漠北的庫倫居住。
那里是土謝圖汗部的駐地,也就是今天蒙古國的烏蘭巴托。敦多布多爾濟的家族世代居住在那里,有祖傳的牧場和羊群。
康熙三十九年,敦多布多爾濟晉封為親王,還承襲了土謝圖汗的汗號。
他成為土謝圖汗部名副其實的首領,管理著整個部落的事務。公主作為土謝圖汗妃,本該跟丈夫住在庫倫,履行王妃的職責。
這一年,康熙派七貝勒允祐護送公主前往漠北。
公主帶著精心挑選的隨身物品,還有張家口商人出的八輛大車運送雜物,浩浩蕩蕩出發了。
一路向北,越過長城,穿過戈壁,終于抵達了草原深處的庫倫。
草原的生活,跟京城截然不同。
這里沒有雕梁畫棟的宮殿,只有一頂頂白色的蒙古包。
沒有成群的宮女太監伺候,只有幾個蒙古仆人幫忙。冬天寒風刺骨,夏天烈日炎炎,生活條件異常艱苦。
公主雖然從小學過蒙古語,也了解蒙古風俗,但真正來到這片土地,還是感到了巨大的不適應。
吃的是牛羊肉和奶制品,喝的是咸咸的奶茶,住的是簡陋的蒙古包。
每當夜深人靜,公主常常想起京城的日子,想起宜妃的溫柔,想起紫禁城的繁華。
更讓公主擔心的是邊境局勢。雖然噶爾丹已經在康熙三十六年兵敗自殺,但準噶爾部并沒有徹底平定。
噶爾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繼承了準噶爾部的首領之位,繼續與清朝對抗。漠北地區依然戰火不斷,隨時可能遭到襲擊。
公主一個嬌滴滴的金枝玉葉,住在這樣危險的地方,康熙怎么能放心。
他多次派人來探望女兒,了解她的生活情況。得知漠北局勢不穩,康熙心里很不安。
康熙四十年二月,康熙下旨讓公主回京。
內務府開始籌辦公主歸途所需的米面糧食,還派了內務府官員和內管領各兩名前去迎接。五月初八,公主抵達張家口,不久就回到了京城。
這一次回京,公主就再也沒有長期住在漠北了。
康熙經過深思熟慮,決定為女兒另覓居所。他選中了歸化城——這座位于漠南蒙古的邊城,既離京城不算太遠,又能輻射整個漠北。
歸化城就是今天內蒙古呼和浩特市的舊城。
這里地處交通要道,南連京師,北通大漠,是大漠南北重要的物資集散地。商賈云集,貿易繁榮,生活條件比漠北好得多。
康熙對歸化城很熟悉。他三次御駕親征噶爾丹,都曾在歸化城駐蹕。
這里地勢平坦,土地肥沃,還有大青山作為屏障,易守難攻。
他甚至留下過《駐蹕歸化城》的詩篇:"歸戍健兒欣日暇,放閑戰馬就風嘶。五原舊是烽煙地,亭障安恬靜鼓鼙。"
康熙決定在歸化城為女兒修建一座府邸。公主住在這里,既安全又方便。
她可以隨時進京探望父皇,也可以管理喀爾喀蒙古的事務。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康熙四十三年初,康熙正式下旨修建公主府。
他命令內務府大臣與右衛將軍費揚古、歸化城都統扎拉克圖等人商議建府事宜,從砍伐木料、采購物資到招募工匠,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
建府的地點選在歸化城北的鞥滾嶺以南。
鞥滾嶺就是今天呼和浩特市北十五公里的蜈蚣壩,是大青山南北的交通要道,自古就是戰略要地。
這里東西兩條河流環繞,風水極佳,民間稱之為"二龍戲珠"之地。
大青山林木茂密,松柏參天,為建府提供了充足的木材。
清朝在河保營和殺虎口設立稅局,專門收取大青山木材稅。歸化城的召廟、府衙等大型建筑,木料都取自大青山。
康熙四十四年春天,建府工程正式開工。內務府派上駟院主事兼內管領壽成前去監工,調集了大批工匠,日夜趕工。
到了這年九月,公主府基本完工,只剩一些細節需要修整。
欽天監選定十一月初三為吉日,公主就在那天從京城啟程,前往歸化城。沉重的物件和大件家具,則在第二年春天運到。
公主府的規模相當宏偉。東西寬四十五米,南北長一百零五米,占地五千多平方米。
周圍砌有高大的圍墻,南墻正中開一道大門,與北門相對。門內有方形碑亭,兩側是東西配殿。中部是前后大殿,最后面是公主的寢宮。
整座府邸完全按照皇家規制修建,氣勢恢宏。前殿用來接見客人,處理政務;后殿是公主的起居之所。
東西配殿分別住著侍女、護衛和辦事人員。府中還有花園、馬廄、庫房等附屬建筑,一應俱全。
康熙四十六年秋天,康熙從木蘭圍場西行,專程來探望女兒。
公主和丈夫敦多布多爾濟出迎于德爾濟庫木都和洛向,恭迎父皇到公主府駐蹕。
康熙在公主府住了幾天,對這座府邸非常滿意。他看到女兒在這里生活得不錯,心里很是欣慰。
臨別前,康熙親筆題寫了兩塊匾額,一塊是"蕭嫻禮范",一塊是"靜宜堂",分別掛在公主府的過殿和寢宮,用來訓示女兒。
"蕭嫻禮范"意思是舉止嫻雅,遵循禮法;"靜宜堂"則是希望女兒能靜心處事,以和為貴。
康熙這兩塊匾額,既是對女兒的期望,也是對她的警戒。
從此,歸化城的公主府就成了恪靖公主的家。她往來于歸化城、京城和漠北之間,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有時她在歸化城住上幾個月,有時回京城探望父皇,有時也會去漠北看望丈夫。
公主在歸化城的日子,過得充實而忙碌。
她不僅要管理公主府的大小事務,還要處理喀爾喀蒙古各部送來的文書,調解部落之間的糾紛。
漸漸地,她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公主,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女子。
【3】在草原上扎根生長
公主在歸化城住下后,開始真正融入草原生活。
她從小學過蒙古語,但那只是書面語言,跟蒙古人日常說的口語還是有差距。
公主下功夫學習蒙古口語,跟蒙古仆人聊天,聽他們講草原的故事。
漸漸地,她的蒙古語說得越來越地道,蒙古人都聽不出她是京城來的格格。
公主還學習蒙古的風俗習慣。蒙古人信奉藏傳佛教,公主就跟著學習佛經,了解佛教教義。
她在公主府設立了佛堂,每天誦經禮佛。蒙古的喇嘛們來公主府,都對公主的虔誠贊嘆不已。
公主的丈夫敦多布多爾濟對她很好。雖然這是一樁政治婚姻,但夫妻倆相處得很和睦。
敦多布多爾濟知道妻子身份特殊,不僅是自己的妻子,更是清朝和喀爾喀蒙古之間的紐帶,對她很尊重。
夫妻倆雖然聚少離多,但感情一直不錯。
敦多布多爾濟大部分時間住在漠北的庫倫,管理土謝圖汗部的事務。
公主則坐鎮歸化城,處理各部送來的文書。每隔一段時間,夫妻倆會見一面,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康熙四十一年,敦多布多爾濟因為某些原因被降為郡王。
這對他是個不小的打擊,但公主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幫他渡過難關。夫妻倆一起面對困境,感情反而更加深厚。
康熙四十四年,公主懷孕了。這對夫妻倆來說是個天大的喜訊。
公主小心翼翼地養胎,盼望著孩子的降生。到了秋天,公主生下一個女兒。母女平安,全府上下都很高興。
可惜好景不長,小女兒身體虛弱,沒多久就夭折了。
公主傷心欲絕,在佛堂里哭了好幾天。敦多布多爾濟也很難過,但他只能安慰妻子,讓她節哀順變。
失去女兒后,公主再也沒有生育。好在敦多布多爾濟還有側福晉垂穆朝,為他生下了兒子。
這個兒子后來成為二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是喀爾喀蒙古的活佛。公主雖然沒有親生孩子,但對這個繼子還算疼愛。
公主在歸化城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
她不再是那個初來乍到的京城格格,而是真正成為了草原上的一員。她學會了騎馬,學會了射箭,學會了跟蒙古王公們打交道。
喀爾喀蒙古各部的王公貴族,開始定期來公主府拜見。他們向公主匯報各部的情況,請公主幫忙解決一些問題。
公主耐心地聽他們講述,然后給出建議。漸漸地,蒙古人發現,這位公主不僅懂蒙古語,還了解蒙古的習俗和部落關系,說話很有見地。
公主還做了一件讓蒙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開墾荒地。
歸化城南有個地方叫清水河,土地肥沃但人煙稀少。
公主聽說后,決定在那里開墾荒地,招募漢民前來種地。
她圈了四萬多畝地,派人到殺虎口外招募農民,答應給他們分配土地,提供種子和農具。
這個消息一傳開,很多逃荒的漢民聞訊而來。
他們在清水河安家落戶,開荒種地。公主還派人教他們如何灌溉,如何施肥。
幾年下來,這片原本荒涼的土地變得生機勃勃,糧食年年豐收。
當地百姓感激公主的恩德,自發地給她立了一塊功德碑。
碑文上寫道:"自開墾以來,凡我農人踴躍爭趨者,紛紛然不可勝數。實公主之盛德所感也。"
公主在清水河暫住期間,還住在縣城里的花園巷。那座府邸雖然不如歸化城的公主府宏偉,但也收拾得很雅致。
公主在那里住了一段時間,親自監督開墾工作,確保一切順利進行。
康熙四十五年,公主主持修建了薈福寺。這座寺廟位于巴林右旗大板鎮境內,是當地重要的佛教寺院。
公主和丈夫敦多布多爾濟一起出資修建,占地七千多平方米,有前殿、后殿、東西配殿等一百六十多間房屋。
薈福寺修好后,成為當地佛教活動的中心。每逢節日,蒙古人都會來這里朝拜。公主也常常來寺中禮佛,祈求家人平安,邊疆安定。
當地人把公主奉若神明,稱她為"公主媽媽"。
他們相信,只要向公主媽媽祈禱,就能逢兇化吉,心想事成。這個稱呼,一直流傳至今。
康熙四十五年,公主二十八歲時,正式接受冊封,成為和碩恪靖公主。
雖然按照清朝規矩,只有皇后所生的女兒才能封為固倫公主,庶妃所生的只能封和碩公主,但康熙對這個女兒的重視,已經遠超一般的父女之情。
公主在歸化城一住就是十幾年。她從一個嬌滴滴的京城格格,變成了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草原女子。
她不僅學會了蒙古語言文字,還深入了解了蒙古的風俗習慣、宗教信仰、部落關系。
她知道每個部落的臺吉是什么性格,每座寺廟的活佛有什么影響力,每條商路上有什么貨物往來。
更重要的是,公主贏得了蒙古人的尊敬和信任。
他們不再把她當作清朝派來的和親公主,而是真心實意地把她當作自己人。
遇到糾紛時,蒙古人都愿意請公主調解,因為他們知道,公主會公平公正地處理問題,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康熙六十一年冬天,一個消息傳遍京城。
康熙皇帝駕崩,皇四子胤禛繼位,是為雍正皇帝。
新皇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朝綱,削弱宗室權力。很多手握實權的王公貴族,都被收回兵權,或者被圈禁宗人府。
消息傳到歸化城,公主府里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公主在歸化城經營多年,府邸獨立于地方官府之外,手下還有大批護衛。新皇帝會不會對她下手。
公主靜靜地坐在靜宜堂里,看著墻上父皇親筆題寫的匾額,心中涌起萬千思緒。
父皇給她這座府邸,給她這些權力,是希望她能守好北疆,維護邊疆穩定。現在父皇去世了,新皇帝會如何對待她。
歸化城的官員們也在私下議論。
有人說,公主在歸化城的地位太特殊了,連將軍、都統見了她都要下跪請安。這種情況,新皇帝能容忍嗎。
就在眾人忐忑不安的時候,京城傳來了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