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參考來源：《史記·管晏列傳》《國語·齊語》《左傳》《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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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85年春天，從魯國通往齊國的官道上，一輛囚車緩緩前行。
木制的囚車里，坐著一個衣衫破舊的中年男子。他脖子上套著沉重的木枷，雙手被麻繩緊緊捆綁。
這人叫管仲，名夷吾，字仲，潁上人。四十歲的年紀，卻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押解的士兵們一路傳唱著歌謠，歌聲激昂有力，讓疲憊的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沒人知道，這首《黃鵲之歌》正是囚車里的管仲編出來的。他急著離開魯國地界，因為他心里還存著一絲希望。
這個做生意賠了本、當兵當成逃兵、做官屢屢被罷的男人，剛剛又在齊國內亂中站錯了隊。
他輔佐的公子糾已死，而他親手射傷的公子小白，此刻正坐在齊國的君位上。按照常理，他必死無疑。
可管仲的眼神里，依然閃爍著光芒。
【一】家道中衰，合伙經商卻總拖后腿
公元前723年前后，管仲出生在潁上。
說起管家的來歷，那可不簡單——祖上是周穆王的后代，與周王室同宗，都姓姬。這血統放在當時，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貴族。
可到了管仲父親管莊這一輩，家道早就衰落了。管莊雖然還掛著齊國大夫的名頭，可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等管莊去世后，家里的情況就更糟了。管仲母子相依為命，連溫飽都成了問題。
同樣在潁上，還有個大夫家的孩子，叫鮑叔牙，姒姓鮑氏，是齊國大夫鮑敬叔的兒子。
鮑家的日子過得殷實，鮑叔牙從小就不愁吃穿。可偏偏這兩個家境懸殊的年輕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年輕的管仲看著母親日漸憔悴的面容，心里著急。
守著個大夫兒子的名頭，卻連母親都養不活，這算什么本事？他跟鮑叔牙商量，兩人合伙做買賣。
在那個年代，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
可管仲顧不得那么多了，能讓母親吃飽飯才是正經事。鮑叔牙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爽快地答應了。
兩人湊了些本錢，開始經商。可這生意做得并不順當。
管仲家里窮，拿出的本錢少，鮑叔牙出得多。按理說，分紅的時候應該按本錢多少來分。可管仲每次都多拿，鮑叔牙少拿。
鮑叔牙手下管賬的人看不過去了，私下跟鮑叔牙嘀咕：
"公子，您看管仲那人，本錢出得少，分錢的時候卻拿大頭。這不是明擺著占您便宜嗎？這種人，不能再跟他合伙了。"
鮑叔牙聽了，卻笑著擺擺手："你們不懂。管仲家里有老母親要養，比我更需要錢。我本錢多，是因為家里有余錢。他多拿點，我心甘情愿。"
管賬的人還想說什么，被鮑叔牙擺手制止了。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可管仲"貪財"的名聲卻傳開了。
生意做了一段時間，不但沒賺到錢，反而虧了本。兩人只好把生意停了。
管仲心里愧疚，覺得對不住鮑叔牙。可鮑叔牙還是笑著安慰他："做生意本就有賠有賺，你別往心里去。"
經商這條路走不通，管仲只好再想別的辦法。
他聽說軍中缺人，就去應募當兵。想著在軍中立功，或許能改變境遇。
這一去，卻給管仲的人生又添了一筆污點。
史書上記載，管仲曾經三次參加戰斗。
可每次打起仗來，他都表現得很"特別"——進攻的時候躲在后面，撤退的時候卻跑在最前面。
同袍們看不起他，背地里罵他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這種行為在講究忠勇的年代，簡直是奇恥大辱。有人把這事兒傳到了軍營外，管仲的名聲更差了。
又是鮑叔牙站出來替他說話。有人當著鮑叔牙的面說管仲的壞話，鮑叔牙認真地反駁：
"管仲不是怕死。他家里有老母親需要照顧，他要是死在戰場上，老母親就沒人贍養了。他保護自己，是為了盡孝，不是真的膽小。"
管仲聽到這話，心里五味雜陳。這世上，真正了解自己的，也就鮑叔牙一個人了。
當兵這條路也走不通，管仲又想著去當官。他托人找關系，好不容易謀到了幾個小官的位置。
可每次上任，都干不長久。管仲提出的一些建議，在當時的人看來太過激進，不符合傳統規矩。
那些守舊的官員看他不順眼，想方設法把他排擠走。
一次、兩次、三次，管仲接連被罷免。
旁人都在議論："管仲這人啊，自視甚高，卻沒什么真本事。做生意賠錢，當兵逃跑，當官被黜，還真是一事無成。"
還是鮑叔牙站出來說："不是管仲沒本事，是他還沒遇到賞識他的人。等他遇到了，一定能大展身手。"
可這樣的話，已經沒什么人信了。
在潁上，管仲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笑料。
而鮑叔牙呢？人家早就在齊國站穩了腳跟，成了貴族圈里頗受尊重的人物。
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境遇相差越來越大。一個春風得意，一個窮困潦倒。
管仲靠著鮑叔牙的接濟過日子，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可他從來沒有真正放棄過。那些失敗的經歷，反而讓他看清了很多東西。
做生意失敗，他明白了經濟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懂得了貨物流通、物價變動的規律。
當兵的經歷，讓他看到了軍制的弊端，知道了什么樣的軍隊才有戰斗力。
幾次當官被黜，讓他看透了官場的問題，明白了什么樣的制度才能真正治理好國家。
這些經驗，都在他心里慢慢沉淀。他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施展才華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馬上就要來了。
【二】齊國大亂，兩個好友各擇其主
公元前698年，齊僖公去世，太子諸兒繼位，這就是齊襄公。
這齊襄公可不是個好東西。他荒淫無道，居然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文姜私通。
文姜后來嫁給了魯桓公，可這不正當的關系還在繼續。
魯桓公發現了這事兒，跟齊襄公起了沖突。
齊襄公惱羞成怒，竟然在兩國會盟的時候，派人殺死了魯桓公。這下子，齊魯兩國結下了大仇。
齊襄公的荒唐行徑，也引起了齊國貴族的強烈不滿。
齊襄公有兩個弟弟，一個叫糾，母親是魯國人；一個叫小白，母親是衛國人。齊襄公擔心這兩個弟弟會威脅自己的地位，動了殺心。
消息傳得很快。公子糾和公子小白得到風聲，趕緊逃命。
公子糾的母親是魯國人，他就逃到了魯國，由魯莊公收留。
公子小白本該去衛國，可衛國太遠，他就選擇了近一點的莒國。
這時候，管仲和鮑叔牙面臨著一個重要的選擇。
據說管仲曾經對鮑叔牙說過這樣的話："齊襄公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他死后，繼承王位的不是糾就是小白。
咱們分別去輔佐他們，不管將來誰當了國君，咱們都有機會施展才華。"
鮑叔牙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于是管仲選擇跟隨公子糾去了魯國，還有另一位賢士召忽也跟著去了。
鮑叔牙則跟隨公子小白去了莒國。
兩個幾十年的好友，就這樣分道揚鑣，成了政治對手。
在魯國，管仲盡心輔佐公子糾，教他如何治理國家，如何籠絡人心。公子糾對管仲很信任，把他當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在莒國，鮑叔牙也在輔佐公子小白。他發現公子小白這個人雖然年輕，但很有見識，而且心胸寬廣，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兩邊都在等待機會。
公元前686年，機會終于來了。
齊襄公的堂兄弟公孫無知，因為齊襄公廢除了他原本享有的特權而心懷怨恨。
他勾結大臣連稱、管至父，在一個夜晚發動兵變，闖入宮中殺死了齊襄公，自己當上了國君。
齊國上下震動。可公孫無知這人也不得人心，在位僅一年多，就被大夫雍廩殺了。
公元前685年春天，齊國突然沒了君主。朝堂上一片混亂，各派勢力都在盤算著自己的打算。
齊國的正卿高傒，這時候起了關鍵作用。
他從小就跟公子小白關系好，覺得公子小白是個明君。
他跟另一個大夫國氏商量，暗中派人快馬加鞭去莒國，請公子小白回國繼位。
魯國這邊，魯莊公聽說齊國無君，也急了。
公子糾是他的外甥，魯國的軍隊也需要一個強大的盟友。他立刻召集大臣商議，決定派兵護送公子糾回齊國。
管仲心里清楚，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公子糾能順利繼位，自己就能擺脫這些年的困境，真正施展才華。
可他也知道，公子小白那邊肯定也在行動。兩路人馬，都在往齊國趕，誰先到，誰就能坐上君位。
管仲主動請纓，對公子糾說："主公，公子小白那邊肯定已經出發了。我帶人先行一步，在半路上攔住他們。只要擋住公子小白，君位就是主公的了。"
公子糾想了想，同意了。他給了管仲三十輛兵車，讓他先行出發。
管仲知道，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行動。
成了，他就是從龍之臣，飛黃騰達；敗了，可能就是身首異處。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這次行動上。
【三】一箭射偏，從功臣變成死囚
管仲率領三十輛兵車，日夜兼程往齊國方向趕。
他推算著公子小白可能走的路線，在即墨（今山東平度東南）三十多里的地方，選了個地勢險要的位置埋伏下來。
這里是莒國通往齊國都城臨淄的必經之路。
管仲把人馬分散在道路兩側，自己藏在一棵大樹后面，手里握著弓箭，屏住呼吸等待著。
太陽慢慢西斜。就在管仲有些焦躁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車馬聲。
來了！
管仲打起精神，透過樹葉的縫隙往外看。果然，一隊車馬正朝這邊趕來。最前面的車駕里，坐著的正是公子小白。
管仲的心跳得很快。這一箭，將決定兩個人的命運，也將決定齊國的未來。
車隊越來越近。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管仲慢慢舉起弓，拉滿弦，瞄準公子小白的胸口。等車隊到了最合適的距離，他松開了手。
"嗖"的一聲，箭飛了出去。
只聽"哨啷"一聲脆響，箭正中目標！公子小白身子一晃，應聲倒在車中。
成了！管仲心里涌起一陣狂喜。
他立刻從樹后跳出來，大聲喊道："公子小白已死，你們還不投降？"
車隊頓時亂成一團。有些士兵想沖上來拼命，有些士兵已經開始往后退。
管仲沒有戀戰，他帶著人馬迅速撤退。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回去報信，讓公子糾加快速度。
他派了個騎快馬的士兵，先行一步去報信："公子小白已死，主公可以慢慢趕路了。"
公子糾和魯莊公聽到這個消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既然最大的威脅已經解除，那就不用那么著急了。車隊放慢了速度，一路不緊不慢地往齊國進發。
管仲也松了一口氣。他覺得，這輩子的轉機，終于來了。
可他不知道，命運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那一箭，沒射中要害。管仲的箭正中公子小白腰間的銅制帶鉤。公子小白感覺胸口一陣劇痛，立刻明白過來，這是要他命的一箭。
就在倒下的瞬間，他靈機一動，咬破了舌尖，讓鮮血從嘴角流出來，然后一動不動地躺在車中。
周圍的人都以為公子小白真的死了，一片哭喊聲。
只有鮑叔牙看出了端倪，他俯身下去查看，公子小白微微睜開眼，沖他使了個眼色。
鮑叔牙立刻明白了。他大聲喊道："公子中箭了！快，快找大夫！"
趁著混亂，鮑叔牙小聲對公子小白說："主公，咱們得抓緊時間。管仲要是回來檢查，可就完了。"
公子小白點點頭。等管仲的人馬走遠，他才爬起來。這一箭雖然沒射中要害，但還是讓他疼得夠嗆。
"不能走大路了。"鮑叔牙說，"走小路，日夜兼程趕回臨淄。"
公子小白被這一箭嚇得不輕，哪還敢耽擱。他們換上了輕便的車，挑了幾個可靠的人，抄小路往齊國趕。
這一路，公子小白幾乎沒怎么休息。白天趕路，晚上也趕路。困了就在車上瞇一會兒，餓了就啃點干糧。
幾天后，公子小白的車隊趕到了臨淄城外。
鮑叔牙先進城，去見正卿高傒和大夫國氏。
高傒一聽說公子小白到了，又驚又喜："快！快去迎接公子！"
可有些大臣還在猶豫："公子糾也在回來的路上，要是他先到了怎么辦？再說，魯國有兵馬護送，咱們要是立了公子小白，魯國肯定不干。"
鮑叔牙說："齊國連遭內亂，老百姓人心惶惶。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立君，安定人心。公子小白賢明有為，又先到一步，這不正是天意嗎？"
他頓了頓，又說："再說了，魯莊公護送公子糾回來，要是公子糾當了國君，魯國肯定要趁機勒索。
到時候齊國不但要割地賠款，還得聽魯國的擺布。咱們齊國好不容易積攢的家底，都得被魯國搜刮去。"
大臣們一聽，覺得有道理。齊國本來就因為內亂元氣大傷，要是再被魯國敲一筆，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我贊成立公子小白。"國氏第一個表態。
其他大臣見高傒和國氏都支持，也紛紛表態同意。
就這樣，公子小白順利進城，在大臣們的擁戴下登上了君位。這就是后來名震天下的齊桓公，春秋五霸之首。
六天后，公子糾的車隊才到了齊國邊境。
他們一路慢悠悠地趕路，還商量著到了臨淄之后該怎么安排朝政。管仲也在想著，自己要推行哪些改革措施。
可一到邊境，守關的齊國士兵就攔住了他們："站住！你們是什么人？"
魯國的將領說："我們是魯國護送公子糾回國繼位的。快去稟報，讓齊國大臣來迎接新君。"
守關的士兵冷笑一聲："新君？新君早就有了。齊桓公登基已經六天了。"
什么？！
公子糾和管仲都愣住了。怎么可能？管仲明明射死了公子小白，怎么他還能當上國君？
魯莊公氣得臉色鐵青。他立刻下令，大軍原地駐扎，準備攻打齊國。
"這齊國欺人太甚！"魯莊公怒道，"我魯國護送公子糾回國繼位，他們居然敢搶先立君！傳令下去，整頓兵馬，我要攻進臨淄，把公子糾扶上君位！"
管仲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公子小白沒死，是裝死騙過了他。
他心里一沉。這次，是真的完了。
公元前684年，齊魯兩軍在乾時（今山東桓臺）交戰。
管仲建議趁齊桓公剛剛即位，根基未穩，速戰速決，或許還有勝算。
可魯莊公根本聽不進去。他冷冷地說："如果你當初真把小白射死了，哪還有今天這些麻煩？現在你倒是會出主意了！"
管仲無言以對。
結果，魯軍中了齊軍的埋伏，大敗而歸。齊軍乘勝追擊，一直打到魯國境內。
齊桓公派鮑叔牙給魯莊公送去一封信，口氣強硬："公子糾是齊君的兄弟，齊國不忍心殺他，請魯國自己處置。
至于管仲和召忽，他們是齊君的仇人，請把他們交出來。要是不照辦，齊軍就要攻破魯國都城了。"
魯國的大夫施伯對魯莊公說："主公，齊國要管仲，不是為了殺他，而是要重用他。
管仲的才能世上少有，要是被齊國得到，將來必成我魯國的大患。不如殺了管仲，把尸首還給齊國。"
魯莊公剛打了敗仗，又聽說齊國大軍壓境，早嚇得心驚膽戰。
他哪還敢再惹齊桓公，趕緊下令殺了公子糾，把管仲和召忽關進囚車，準備送回齊國。
召忽聽說公子糾被殺，放聲大哭。他對管仲說："我們輔佐公子糾，本想著能成就一番事業。現在公子糾死了，我們還活著有什么意思？"
說完，他拔出劍來，抹了脖子。
管仲看著召忽的尸體，心里五味雜陳。他也想過一死了之，可他心里還存著一絲希望。
鮑叔牙還在齊國。只要鮑叔牙在，自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為了這個機會，管仲編出了那首《黃鵲之歌》，教給押送自己的士兵。士兵們一路唱著歌趕路，不知不覺就加快了速度。本來兩天的路程，提前半天就走完了。
等魯莊公反應過來，想派人追回管仲，囚車已經進入齊國境內了。
這一次，管仲輸得徹徹底底。站錯了隊，射錯了人，現在還成了階下囚。
四十年的人生，似乎走到了盡頭。
囚車駛入齊國地界，管仲透過木柵欄望著外面的景色。
這片土地上，他曾經做過生意，當過兵，為過官，留下了太多失敗的痕跡。如今又要以囚犯的身份回來，等待一個未知的結局。
在齊國邊境的堂阜這個地方，鮑叔牙早就等在那里。
囚車停下，鮑叔牙走上前來。多年不見，兩個老友相對而立。一個是新君身邊的紅人，一個是階下之囚。
鮑叔牙看著管仲憔悴的樣子，讓人打開木枷，解開繩索。他準備了熱水和干凈衣服，讓管仲好好休息。
管仲洗去一身風塵，換上干凈衣服，心里卻忐忑不安。
他知道，自己射了齊桓公一箭，這是死罪。就算鮑叔牙想救他，齊桓公那一關也很難過。
在臨淄城外，齊桓公正在等待著這個仇人的到來。
那一箭，差點要了他的命。每次想起來，胸口還隱隱作痛。這樣的仇人，該如何處置？
可鮑叔牙已經多次向他提起管仲，說管仲是天下奇才，治國本事無人能及。
齊桓公心里矛盾得很——一方面是射鉤之仇，一方面是求賢若渴。
鮑叔牙在這個時候，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要用自己的聲譽和地位，說服齊桓公不但不殺管仲，還要重用他。
這個決定，將改變兩個人的命運，也將改變整個春秋時代的格局......
